1688年2月5日,北宁县城,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因为一场意外的山洪,打断了何源进一步前往其他几个定居点视察的计划,同时也无法继续沿着原先的破烂公路返回顺化港。为了安全起见,他不得不又折回了北宁,打算从这里前往昌顺港,然后再坐船返回顺化。
北宁县是北宁地区的首府,人口众多,经济发达,说是巴西高原上数一数二的城市都不为过,多项指标都超过了保定地区的那些个城市,发展速度可见一斑。而之所以取得如此之大的成就,其实也和北宁地区行署搞的政策有关!
在原地区行署专员刘厚非走后,新上任的领导班子就摒弃了原本全地区均衡发展的路子,转而将地区行署接近一半的财政收入(含中央拨下来的资金),全部投入到了北宁县的建设之中,可谓是举全地区之力发展首府城市,以至于北宁县多年来一直被人戏称为“巨大的工地”。
这样发展的成果是显而易见的。北宁县现在有了小规模的钢铁厂,提供了地区发展继续的原材料;有政府重点投资的中央动力车间五家,为上百家作坊或小企业提供了机械加工的动力来源;有大量的农产品深加工企业,生产包括葡萄牙时代就很有名的葡萄酒、面粉、烟草、水果罐头、腌肉在内的数十种产品;这里同样还聚集了数量庞大的手工业者群体,地区行署几乎将分配过来的移民里的手艺人里的大部分都截下来了,同时还花钱到沿海地区去聘请手艺人学徒来北宁发展,因此使得北宁县的日用百货的生产量大增,开始向全地区销售,与从保定地区过来的商品展开竞争。
当然这样的发展模式也带来了一定程度的恶果,那就是地区发展间的不平衡。北宁地区那么多县,几十万人口,结果就首府北宁县的人沾光了,其他县本来发展程度就低,现在还要从北宁进口大量工业制品和日用品,导致本就不多的资金开始往外流,市面上不可避免地就要凋敝下来。很多人都抱怨,他们这些县的财政本就是靠土地出让金来维持着,结果中央配套建设资金首府拿了大头,然后还要向他们买各种商品,这哪还有余钱建设地方?而这地方基础设施建不好的话,他们又凭什么吸引更多的人过来定居?
这些都是现实的问题。不过如今看起来,北宁地区行署是铁了心要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了。他们现在最主要的工作就两件,其一是建设好北宁县这个地区首府城市,打算让其人口和经济规模都与发达地区的城市看齐,;其二就是北宁铁路的建设了,这也是需要地方政府拿出大量资源来进行配套建设的项目,因此是地区行署工作的重中之重,在每年的财政支出预算中占有重要的地位。
“以地区龙头带动其他城市发展,最终实现全地区的共同富裕。”以上是北宁地区行署这一届的领导班子在上任之初提出来的口号,如今快十年过去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实现这一点。依据何源几年来的了解,似乎并未做到,不过却也可以理解:顺化地区何尝不是如此呢?区区三个县而已,另外两个加起来实力还不足顺化县的一半,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因为天降暴雨的缘故,何源及随从一行十余人被困在北宁宾馆——原北宁县招待所,由国营东方宾馆集团所有——无法离开。没奈何之下,何源也只能耐心性子,坐在窗前喝茶,静静等待天气的好转。
北宁宾馆就坐落在县城内最繁华的十字大街上。因为大雨的缘故,这会街上行人很少,有也是匆匆而过为生活奔波的人。就在这个时候,一行十余人打着雨伞,提着大包小包,一脸沮丧地走了过来。他们身后还跟着两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察,他们背着步枪,面色严峻地看着面前这些老老小小。
这十几个人,严格来说已经算不得东岸国民了,或者说他们从未入过籍。从奥斯曼帝国流亡而来的他们,对东岸的一些略显激烈的宗教政策非常不满,因此打算离开这儿,前往据说宗教政策更宽松的新库尔兰定居。那个地方因为地处热带且与黑人战斗频繁的关系,白人人口损耗较大,继续补充。他们那个地方,虽然是一个天主教占主流的地方,但犹太人、东正教徒、新教徒的数量也很大,对绿教徒也不苛刻,因此他们打算移居那儿。
而他们离开的关键,据说是因为东岸人使用的全是自己培养的阿訇,坚决不用那些从奥斯曼帝国流亡而来的宗教人士。而且,更令他们难以忍受的一点就是,他们只允许在绿教徒人口达到很高的比例时才允许建宗教场所,且型制也是中国传统样式的,像洋葱头之类的舶来品是严厉禁止的。
东岸宗教事务局最新的规定已经很明确了,无论是天主教、新教、正教(合法地位尚在审核之中)、绿教还是佛教,其宗教场所的建筑和部分仪式用品都要力求本地化,宗教人士除特批的研习经典的人员之外,其余都必须用汉语传教或举行宗教仪式,不得私下学习或使用拉丁语、阿拉伯语、梵语等外来语言,违者将被处于各类刑事处罚。
宗教事务局还特地以本地化的模范佛教来举例,指出佛教传来中国一千多年,已经与华夏文化深深地融合在一起,并被社会精英阶层所接受。其他外来宗教若想获得发展,第一步就是进行全面改革,与过往历史做切割,重新扎根于华夏文化进行发展。他们直接指出,中国大陆的很多清真寺就是传统的中式飞檐画栋的风格,这不就很好么?难道非要建一个洋葱头才满意?对不起,这是不被允许的,一旦违反,宗教事务局有权申请地方公安局协助进行强拆。
同化,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情脉脉的词!很多时候,在这个看起来轻飘飘的词背后,意味着屠刀与征服,意味着大批人被强迫着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重新过一种难言的生活。在这一点上,严格说起来东岸是不如奥斯曼、俄罗斯帝国文明的,甚至连联合省都有所不如。在以上这些国家,异教徒是可以安定生活着的,甚至连宗教活动都可以照常进行,美人干涉,只需额外缴纳一份税收即可(俄罗斯帝国甚至连这笔额外的税收都没),但在东岸,你必须做出很大程度的改变,甚至可能会被变得面目全非,这让很多移民而来的异教徒郁闷不已,乃至有些社会精英分子又想办法移民离开了。
在这种堪称宗教高压的态势下,说东岸人不文明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这会主要大国中,也就法兰西王国一家是通过暴力强迫异教徒或异端改变自己的了,原来宗教异常狂热的西班牙、葡萄牙两国都熄火了,中国大陆也没心思管这些,因此东岸的行为就显得比较扎眼了,让文明灯塔的外表蒙了一层灰。
不过也无所谓了,东岸现在已经有了六百多万人口,工业、农业、商业稳步发展,殖民地四处开花,各项科学研究也是稳步推进,这个国家似乎已经渡过了很多年前那种对外来移民、技术、资金极其渴望的阶段。原来你奥斯曼帝国的移民都是高知识分子、经验丰富的军官、见多识广的商人,看起来价值很高,但现在东岸发展了这么多年,各类人才也比比皆是,再不是谁都收的阶段了,因此这才出现了最近一年时间推进得轰轰烈烈的地下教堂、清真寺的清理工作,严格纯化宗教环境,严格推行本土化的宗旨,不能适应的宗教人士就只能礼送出境了,否则不排除流放到海外殖民地去的下场。
何源作为顺化地区行署的一把手,这两年也配合梅毒病人统计调查局干过一些此类湿活,清理了一些他都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地下讲经会等非法机构。那些人在被审判的时候往往满腹委屈,因为被东岸人批准兴建的除道教以外的宗教场所较少,导致很多异教徒没法集体进行宗教活动,这间接促成了地下讲经会的泛滥。偏偏国家又时不时地进行专项行动打击此类教会,故让这些人满腹冤屈,无所适从,最后只能被发配到海外殖民地去给袋鼠传教。
何源对这类行动自然也是支持的,虽然他有时候也因为其对经济秩序的破坏而有些微词,但大体上她还是明事理的,知道在东岸这么一个移民国家,同化是重中之重,东岸优先和东岸主义是需要随时挂在嘴边的,不然这个国家就只会是一盘散沙。
从这个角度出发的话,他对奥斯曼、俄罗斯这类多民族大帝国——好吧,最近奥地利王国也在疯狂占领异族的土地——的前景非常不看好,觉得其国内始终埋藏着一个巨大的炸弹,以后稍有不慎的话可能就会爆炸,给社会造成巨大的破坏。这种破坏,往往是外敌都永远无法做到的完美效果,会造成社会分裂、族群分裂,让这个大帝国在无尽的内耗中轰然倒下,瓦解于无形。
吃牛肉、喝白酒、戴皮帽、穿宋朝服饰(异化版或改良版的,如前文白玉堂妻子的服饰)、听东岸音乐(融合了中国传统乐器和欧洲、摩尔人乐器),学习各类科学文化知识,忠诚于执委会和国家,这才是一个东岸百姓该做的事情。不符合这一点的,必然无法被东岸主流社会所接纳。而边缘化的代价,则意味着你再这个社会群体里的地位的降低,最终下场无疑就是自生自灭,再也发挥不了什么影响力。
何源也算是上流社会的一员、二代的夫婿,对国家执政者们的心思还是摸得比较透的。随着老一辈的故去,现在的执政者们越来越无所顾忌,他们依托着东岸强大的国力,对外不断输出影响力,攫取商业利益,对内则强调融合、同化,力图将内部拧成一股绳。毫无疑问,这种操作是正确的发展国家的方式,如果好好坚持个百八十年的话,那么东岸的国本也就彻底稳固了,在世界上的地位再也不可动摇。
“如今东岸百姓的生活都这么好了。人人有饭吃,肉、鱼、酒、奶、水果的消费量也非常之大,全世界各地的商品也都能看见,娱乐方式也越来越多样化了。如果这样都不能满意的话,那么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这些人,脑袋里整天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北宁地区的生活条件即便不如鸭子湖和东岸大草原,也已经是相当不错了。结果就这样也无法让你们从经文中抬起头来,努力适应全新的生活,只能说明你们对真正的力量一无所知,注定只能被世界所淘汰。那样的话,死了就死了吧,没人会同情,也不值得同情!”从窗台前起身离开时,何源想道:“后面,也是时候加强基础教育的投资了。目前很多地方还是一片空白呢,小学义务教育从未真正落到实处,这对同化的作用也相当明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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