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7年4月20日,成都府宁静而寻常的一天。刚刚从川南出差回来的陈明在商站后院内放了张躺椅,然后让丫鬟沏了壶茶,打算美美地休息一下午。
他实在是太累了。川南那边的局势刚刚告一段落,历时两年,顺军老中青三代将领结合,统领两万多精兵,外加数量超过三万的团结兵(地方部队,各府轮流派遣轮战),耗费了无数粮草、物资和金钱,才堪堪将这片化外之地给粗粗平定了下来——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与之呼应的,是大顺中营、后营人马在湘西一带发起的攻势。其目标同样针对各路土司势力,大顺中生代将领高守贵和老一代将领张能各率三万多人马,从东、西两个方向夹击,同样历时两年,翻了无数山梁,钻了无数林子,这才将当地原本极为强大的土司势力给暂时打服了,改土归流了一部分宅子,解放了大量人口。
但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川南和湘西方面,目前大顺国也仅仅是将表面上的明火给扑灭了,但分散隐藏起来的余烬却满地都是。这些人自然是不甘心手头的权力、土地、财产和子民被夺走的,他们就像那平静湖面下涌动着的暗流,只要湖面上出现风浪,那么随时就会跳出来,利用几十年乃至数百年积累下来的威望和人脉,再度裹挟起治下民众作乱。到了那时候,大顺朝廷就又得拨款调兵,进行镇压了。
中原朝廷千年以来,就一直在这种忽降忽叛的反复之中被不断放血,最后忍无可忍,只能收买地方上的头人,给予其一定的自治权力。这种情况在宋、明时代尤为明显,盖因中央政府在算了经济账之后,发现如果调集大军征讨的话,在财政上是一场巨大的灾难,因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让土司自治得了。
这种局面一直持续到清朝中期,因为经济和社会的发展,汉区人口大增,生产力水平比起明朝也有了一定的提高,国力大增。再加上满清皇帝不容易受到群臣的掣肘,因此开始大规模的改土归流,一举奠定了如今西南的局面。
如今这个时空,差不多也到了历史上大规模改土归流的时间节点,对象则换成了大顺国,而且背景形势也有些区别。但不管怎样,大顺的国力虽然不及历史上拥有整个中国的满清,但胜在力量多集中在湖南、四川等邻近的省份,国内的交通设施也比历史上满清强,军队因为使用了新式武器和战法而战力飙升,再加上常年战争带来的更为丰富的经验,因此打起西南土司来也是手到擒来。
而且他们也使用了政治手段进行招降,分化瓦解各路土司,以达到各个击破的目的,终于将明面不服的土司给清剿了不少。虽然地方上的局势仍然很混乱,派过去的流官做起事来也很不得劲,但终究是取得了一定的成果。不然的话,你当那些新设的州县是假的啊?要知道,仅在川南诸府,大顺左营幕府就设立了包括盐津、大关、昭通、朱提(后世鲁甸县)、雷波、马边、彝良、镇雄、威信、威宁在内的十个县。这些县份,有的是新设立的,有的是废弃后重置的,有的是在原有厅寨卫所基础上扩大的,总计解放了数十万人口出来,极大充实了四川幕府的实力,为未来进军云贵地区打好了基础。
当然我们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四川幕府对川南的征讨其实并未尽得全功,地方上仍然有大片土司统治的土地。这些人或者表面上被四川幕府招安了,或者仍然心向南明,或者干脆就是自立为王,总之仍然掌握着大量的人口、钱粮和军队。但考虑到大顺如今的主要军事压力是在北方,而且两年来也伤亡了不少军兵(多是因病减员),更耗费了无数的钱粮,因此他们决定暂时罢兵休战,等缓过这一阵再说。
陈明带着一帮宪兵司令部的情报官员跟着顺军在川南山沟沟里转悠了两年(期间他曾多次返回成都处理商站事务),算是完成了陆军方面交代下来的评估顺军左营战斗力的任务。同时,他们也对川南的地理物产和风土人情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那些情报官员们不是吃干饭的,他们沿途采集了许多标本,绘制了大量的地图,其中许多作图技术一看就是非专业军官不可能为之,总之他们弄出来的东西比顺军自己的破地图要强多了。这些东西现在都通过船只发往了宁波,虽然用到的可能性不大,但先存档起来吧,万一以后用得着呢。
而处理完了这茬事情,陈明便返回了成都商站,打算先给自己放个假,休息足了以后再处理事务。反正现在也就一些生意上的杂事了,什么时候处理不是处理?又不是军国大事什么的,不急!
不过,陈明自己想休息,老天爷却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这不,才刚刚躺了半个时辰呢,前头仆人(此君是国家情报总局的探员)便来报,说左厢兵马使张光翠遣人秘密来访。陈明无奈,只能起身,让人将其领进来,看看所来为何。
“孙可望被杀了!”结果张光翠使者的第一句话就让陈明给愣住了。随后,这个老兵出身的使者又仔细将情形给陈明描述了一下,让他得到了一个大概的全貌。
原来,南明朝廷这些年来日薄西山,不但地盘越来越少,这内部争斗也是越来越激烈。特别是晋王李定国病重之后,秦王孙可望骄横无比,把持了朝廷内外大权,阴有不臣之心。结果就在众人猜测孙可望什么时候会篡位时,许是这厮运道不好,又或者是得罪的人太多,竟然在上朝的时候被人堵在了内城和外城之间,与数百护卫军将一起被尽数斩杀。
孙可望一死,其生前笼络的朝内外势力顿时分崩离析。其中有些人改换门庭,投靠了勉力支撑病躯起来主持大局的李定国,但还有些人跟随孙可望太久了,已经无法下车,匆忙之下狗急跳墙,举兵造起了反来。尤其是一些镇守边疆的大将,如镇守东川府的白文选之子白绘,直接联系附近的顺**将,率三万多人马倒戈投降了,形势一时间大坏。
成都的刘忠贵接到消息时也有些懵,因为幸福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前一刻他还在考虑南明方面会不会因为他们征讨川南土司的行动而发难呢,结果现在人家玩了这么一出兄弟阋墙的把戏,实在是让人有些目不暇接,反应不过来!
刘忠贵很快便召集了包括节度掌书记、诸曹判官、衙前都知兵马使、左右厢兵马使、都虞侯、都押衙在内的诸多幕府核心人员开会,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行动。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他们是不行动也不行了!正如那句老话说的,天予不取反受其咎,南明朝廷都送了这么一份大礼过来了,你要是还不笑纳,像话么?
当天的会议大家都很兴奋,商议后一致结论是向南进兵,侵吞云贵地区。而且,刘忠贵特别嘱咐,调兵调粮之事应尽量避着东岸人的耳目,虽然不可能完全不泄露消息,但晚一天让东岸人得知都是好的,因为这会给予他们更大的战略回旋空间。当然令刘忠贵意想不到的是,他头天晚上才召集众人议事呢,第二天消息就被左厢兵马使张光翠给捅到了陈明这里,也是没谁了。
张光翠这个人,曾经和张景春、袁保等人一同在宁波接受东岸人的整训,是顺军系统当中较早接受新式战法的将领,在刘芳亮时代便是左营中著名的青年将领之一。等到刘忠贵继承左营权将军大位,并率部进入四川发展后,屡立战功的张光翠又爬上了左厢兵马使的高位,在左营里面也是有数的大将了。
现在这样一个大将,都愿意向东岸人传递消息,这足以说明多年来东岸人对左营渗透的成功。当然这并不说明张光翠就是东岸人的棋子、间谍,事实上东岸人也不可能控制这种程度的高官,人家愿意在关键时刻向东岸传递消息,更多的因素还是卖个好罢了。
人都是复杂的,心思难测,张光翠愿意结好东岸人,也是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罢了。这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毕竟顺军当中这么做的并不止他一个,东岸人获取情报的途径非常之多,愿意出卖情报的线人也比比皆是,这只能怪当年大顺政权朝不保夕,人们没有安全感,不得不疯狂寻找退路。
不管怎样,张光翠遣人暗中传来的情报还是极有价值的,至少这时效性就很出色。现在的问题是,陈明拿到了这个关键的情报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不能就此去询问刘忠贵,那只会把事情搞砸,但他更不能不有所行动,因为这将是他的失职。想来想去,他还是回到了书房,一口气写了几封手令,让人即刻送到城外码头边的货栈,令货栈负责人暂缓发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货栈里刚好有一片从宁波长途转运而来的军需物资,成都幕府付了大概四分之一的定金,答应剩下的款项在货物交割后一年内陆续偿付。现在陈明让货栈停止发货,理由都是现成的,款项不到,暂时不发!如果人家筹措足了款项过来要求提款,那么就再找其他理由,反正先拖延着就是了,谅刘忠贵也没那个胆子对东岸人强来。
此外,陈明觉得必须将这个情报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马当要塞,然后由当地的海军接力传递回宁波。这个情报,自然只能由商站里的几位资深情报官员们带回了!刘忠贵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事不宜迟,让宪兵系统和国家情报总局系统各出一人,一同携带情报前往马当。正好后天一支接受东岸人雇佣的小型船队将满载川中货物东行,让这两人跟着离开便是,然后再想办法用最快速度抵达马当要塞。
“他奶奶的,这次顺军真是捡了个大便宜了!东川府的白绘投降,云南门户洞开,大军可长驱直入。而长沙方面在得到消息后,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呢?说不得,贵州、广西两地也会燃起战火,这他妈的会全盘打乱我们的战略部署啊。”写完手令后,陈明有些焦躁不安地想道:“上头会怎么看待这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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