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峰一行人予1678年12月上旬乘坐狗爬犁抵达了海参崴城,一座位于后世金角湾底部的滨海小寨子,目前只有不到一千个来自山东的拓荒居民在此艰难拓荒。
毫无疑问,仅靠这些人肯定是无法将海参崴这个黑水开拓队方面从上到下都十分重视的港口城市——陈科甚至打算未来将统治中心也从黑水港迁到这里——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建设好的。因此,已经先期屯驻于此的第三步兵团的两个连,这些日子以来从周边强制迁移了不少土人过来,参与建设堡垒和城市。
当然了,由于土人的文明水平较低,人口数量相对稀少。因此东岸人在“搜罗”完城市附近的女真部落民之后,考虑到诸多因素,没再向远处出动,搜罗更多的女真人过来筑垒、修寨子。他们看起来似乎是害怕这么做把名声搞得太臭,以至于以后无法对女真诸部落进行拉拢、收买和归化。
不过,修堡垒和城市的人总是不能少的。如今随着东岸移民来源的日渐枯竭——现有移民顶多坚持到下个移民运输季结束,且数量也大为不足——山东、宁波等地实在没有太多富余的人口可以过来修寨子,因此考虑来考虑去,东岸人最终又把目光锁定到了自己的“提款机”朝鲜人身上,要求他们出人、出粮甚至出物资来帮修海参崴城。
朝鲜人对此自然是极为不情愿的,因为对于一个古代王朝来说,所谓的“兴大役”从来都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更何况还是去到离偏远的咸镜道都要更偏东北两三百里的一个鸟不拉屎的苦寒之地呢?虽然东国人似乎比较厚道,历次让朝鲜派人、派兵给的待遇都还不错,没有让这些朝鲜人出现什么大面积死亡的惨案,但这种事情终究是一种苦差事,工作繁重、环境恶劣,对身体的摧残与破坏相当大,当年从山东、辽东返回的朝鲜民工虽然兜里多多少少都装了一些银钱,但身体垮掉的不在少数,说这是卖命钱也不为过,所以朝鲜方面一直十分抗拒这种派民工的事情。
不过作为东岸事实上的仆从国,朝鲜人可选择的余地非常之小,即便十分不情愿甚至满腔愤怒——彼时朝鲜显宗李棩甚至公然在朝堂上口呼“阿且”,成了自明宗李峘之后第二位公然吐脏话的“阿且国王”,由此可见朝鲜人的愤怒——但对于东岸上国的要求却很难忤逆,因此最后基本都乖乖派了人出外做工,以求苟安。
比如这次,东岸方面要求朝鲜输送“至少两万人”前往海参崴一带修建城池、堡垒、炮台,并且还要自带粮食和劳动工具,自己管理自己,按照东岸方面制定出的施工节点保质保量完成任务。汉阳城方面对此不敢有所抗拒,表示同意出人、出粮修建海参崴城,但需要出动的民工数量经讨价还价后缩减到了一万二千人。
当然东岸人不是鞑子朝廷,更不是西班牙的殖民地总督,不会只对朝鲜一味索取而不给任何好处。正所谓狗叫唤两声还得扔点骨头呢,你长期酷烈压榨朝鲜人家肯定是会反抗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朝鲜人目前之所以没有反抗得太厉害,一方面除了东岸人的军事力量比较强之外(当年邵树德策动的报恩郡之战,朝鲜全军崩溃,印象太深刻了……),另外也有朝鲜王国的经济与东岸捆绑越来越紧密的缘故。
朝鲜人这些年,通过向东岸出口粮食、药材、皮革、铁料、纸张、蜂蜜、木材、建材乃至日用品、手工制品,赚取了大量的“外汇”(大泊铸币所铸造的金银币),国内各行业受这些利润的刺激,都有了长足的发展,使得朝鲜的经济开始日趋活跃,生产力有所增长,人民的生活水平自然也多多少少受到了一点恩惠有所提高。
比如这次东岸人修建海参崴城,就从朝鲜订购了大量的青石、条石、砖头、木材、石子、黄砂等建筑材料。这不是因为朝鲜人的产品质量多好,而是足够便宜,至少比黑水县所产的要便宜上不少,且他们还自己负责运输,为此还从钏路造船厂和黑水造船厂订购了多艘150吨级的货船。
黑水县方面对此不是没有微词的,这个事实上的远东三藩工业基地多年来一直承担着向各地提供机械设备、建筑材料及其他许多商品的重任,为此黑水县这个苦寒之地的人口目前已经攀升到了三万五千人之多,港口吞吐量也非常之大,几乎每个月(除冬季封冻期外)都有大量货物从这里运出,然后从外界输入大量的粮食、咸鱼、牲畜、水果和其他商品,整一个工业城市。
但如今黑水开拓队居然也算起了经济账,居然开始从朝鲜采购一些相对廉价的商品,以节省开支,这让黑水县上下情何以堪?为此,当时还在黑水县办公的开拓队队长刘建国一度搬去了庙街县,为的就是怕看见那些国营机械厂、建筑厂、木材加工厂等企业的领导上门聒噪,惹得自己心烦。
这次陈科新官上任,一开始还给黑水县的木材加工厂下了一笔价值三万元的木板订单。结果后来发现,这家厂因为技术落后,只有一些本土淘汰的水力机械,生产效率较低,成本较高,因此竟然在价格上比起纯原始手工作业的朝鲜人还要高,因此就没法忍了,后续订单全数从朝鲜咸镜道、江原道等地订购,至少他们供货能力不弱、价格低,且全年可运输(港口无封冻期),虽然型制有些不一,但也勉强可以忍受了,因此最近一年来从朝鲜输出的木板数量与日俱增。
木板出口仅仅是近几十年来朝鲜经济发展的一个缩影。事实上其国内发展较快的产业还有冶铁业(黑水县每年从朝鲜进口大量生铁料,用来二次加工)、采煤业(和木板类似,朝鲜煤便宜)、药材种植业、牲畜饲养业、粮食种植业等等,其中规模最大的无疑就是粮食种植业了。
山东的绵延多年的水灾、旱灾、蝗灾、震灾,造就了庞大的难民数量,东岸政府为了养活这些在历史上本应大量死去的灾民,不得不花费巨额支出,从外部采购粮食,其中最大的粮食供应商无疑就是朝鲜人了,保守估计他们在陆陆续续十多年的此类贸易中取得了数百万银元的贸易额,以朝鲜人低廉到可怕的人工成本,这里面怕不是绝大部分都是利润,因此现在朝鲜颇是崛起了不少腰缠万贯的巨商大贾——当然他们都是依托于朝鲜国内的那些政治门阀而存在的。
如此巨量的白银涌入,自然不可能不在朝鲜境内产生一点积极的影响。于是,我们便看到了,朝鲜的商业日趋活跃,工业规模也有所扩大,农业也因为荒地开垦面积的扩大(倭乱时期撂荒的土地在最近几十年间被大量开垦,人口也快速增加)而大发展,整个朝鲜国的经济在当年与东岸签订的诸多贸易协定(彼时朝鲜人可认为这是不平等条约,当然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如是看待)的操控下,规模越来越大,假以时日,当这个规模扩展到一定程度后,必将对社会秩序产生深远的影响。毕竟,新的生产力水平,也需要新的生产力关系来适应嘛,特别是在有东朝上国压着,朝鲜君臣无法“大开历史倒车”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了。
因此,这次为了修建海参崴城,让朝鲜王国派一万多名民工前来干活,并且还自己承担食宿、工具和管理费用,朝鲜上下虽然很难受,但最终还是按期派了人过来。目前这一万两千余民工分成了三部分,两千人在东岸岛(即后世的俄罗斯岛)上修建灯塔和炮台,六千人在金角湾底部、后世海参崴列宁区一带修建码头、仓库、官署、军营、集市、炮台及其他设施,一千多东岸拓荒者将要耕作的田地也大多位于此处。
剩下四千多朝鲜民工则被派到了偏北一点的后世苏维埃区,离规划中的军港和主城区(就是目前人最多的地方)大概十多公里的样子。他们的工作是修建一座小型堡垒,堡垒可以驻扎个数百兵丁,作用是防备从北方偷越封锁线、边境线南下的敌人,是城市侧后方的屏障。毕竟现在东岸统治区处处是漏洞,就连这片被命名为金角半岛(即后世穆拉维耶夫·阿穆尔半岛)的土地上的女真部落还未完全收服,安全隐患极大。
可以看得出来,东岸人对海参崴城的建设还是较为上心的,也确确实实是将其作为日后的统治中心来建设的,因为这里的条件确实太好了,港阔水深、易守难攻、渔产丰富,后方还有可以产量的腹地,前方离日本、朝鲜、山东都不是很远,黑水开拓队在失去了南满大片优良的海岸线后,将出海口的主意打到了这里,确实是有其道理的,虽然这个港口并不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所谓不冻港。
“我们现在连远离驻地十公里以上的地区都没仔细地探测,当地生活的土人是何态度、人员多寡、文明水平一概不知,这怎么可以?虽然现在海参崴正处于大建设时期,但这种并不需要占用多少人力物力的工作,我认为也是可以现在就展开的。特别是这会正处于严酷的冬季,大部分建设活动也停止了,我们没有理由继续等待下去。”在海边一处还算宽敞的木屋内安顿下来后,陆小峰一边对着温暖的壁炉直搓手,一边朝身边的官员下令:“对于居住在周边的土人,我的意见是还是以挽救、归化为主,实在冥顽不灵的才可以出动军队消灭。也就是说,我们要如同北边黑龙江流域所做的那样,尝试将这些人东岸化。”
“陆专员,事实上归化土人的尝试我们已经进行过了。在整个秋天,陆军兄弟们出动的频次其实都不小,前后总计迁移了2240名女真部落民前来城市周围定居,但目前看来效果不佳。据我们了解,这些女真人不怎么眷恋自己的出生地及其他任何固定的生活地带,经常舍弃自己的毡帐或桦皮屋去渔猎,携带家眷和狗在半岛上乃至北部辽阔的滨海地区游牧。他们的习性说实话和辽东的那些清国女真人差异很大,且这种差异大到——嗯,怎么解释呢,大到比克里奥尔人和西班牙人的差距还要大,想要将他们归化,我觉得需要花费很大的精力,这是否值得,还请陆长官仔细斟酌。我总觉得,从山东和宁波招募移民前来海参崴定居,真的很困难吗?”一名看起来非常年轻、疑似兵团堡出身的干部回答道。
陆小峰瞥了一眼这个公然质疑自己政策的年轻干部,不紧不慢地说道:“宁波现在人口是有些富余,可登莱还有大片荒地等着人去开发呢,这些人是要去填这里的坑的。有登莱这种好地方在,宁波的年轻人又凭什么愿意到满洲甚至外东北这苦寒之地垦荒呢?相信没有政策因素强制的话,这是不可能实现的,而很遗憾,现在登莱在修铁路,未来需要大量的人口发展地方,因此不可能有多余的人来支援我们了。这种情况下,不归化女真人,你告诉我怎么做?让这一万多朝鲜民工干完活都留下来定居吗?还是你们打算,去人口爆炸的日本列岛去征募人口,进得去吗?”
年轻的兵团堡干部被陆小峰这么一番抢白,顿时有点招架不住,脸一下子就红了。陆小峰见状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当然要想从中国大陆捞人口也不是没有办法,我听闻最近一两年来顺国和清国的厮杀越来越惨烈,战争波及的范围也越来越大,就连以往的南直隶精华之地都陷入了一片战火之中,这里面应该有我们大展拳脚的空间,就是不知道鄞县的马队长准备得怎么样了。当然这些南方人能不能适应本地酷烈的气候,可能也是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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