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一步一趋地走到华强北商场门前,这儿是深圳最繁华的一爿处所,临街车马盈门,人头攒动,是有钱的白领,有闲的蓝领,既少钱又少闲的打工仔、打工妹游乐闲逛的地方。杜若两眼发花地靠在檐壁下,饿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腹腔直冒酸水,瞧四外流连盘桓的人们,有的悠闲地呷着饮料,有的安恬地端着小吃,肚子里更是如倒海翻江,嗷嗷难抑。红莲究竟在哪里打工,怎么巴掌大的一块地方硬是见不到一点踪影,这几天关内的大街小巷,一条一条地寻访遍了,关外的村落鱼庄,一处一处地找寻过了,谁知竟如大海捞针徒劳无功,竟如惊鸿去后杳无踪迹。得想个办法填饱肚子了,否则再这样粒米未进地寻找下去,人没找着,自己倒先饿趴下了。杜若忧形于色地仰面思忖了好一会儿,又一一自我否定地撇嘴摇了摇头,忽然街过角一个伏在滑轮木板上的残疾人吸引了他的目光,只见他一手推着滑轮,一手用粉笔在地上写美术字,身边的搪瓷缸里不时有人一角、二角地往里扔钱。杜若眼中一亮,低头看了下手中的画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千闻不如一见,这不是任燕说的,守着金山没饭吃吗。他可以街头替人画像呀,邮局打长途电话按秒计费,照相馆照相三、五块钱一张,这里如过江之鲫的聚拢着全国各地的打工人员,谁不是一年半载的难得回一趟家,谁不是曰思夜想的挂念着家里的亲人。只要找几张相纸,弄几支画笔,写个告示,摆个摊儿,就一定能挣上个百儿八十的,还愁几顿饭钱。
杜若兴冲冲地起身就往对街文具商店走去,谁知店主是个一毛不拔的瓷公鸡。杜若涨红着脸,急急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头就摇得像拨浪鼓一般,乜斜着眼一口拒绝。杜若心犹不甘,匆忙打开手中的画作,店主漫不经心地一眼,嘴角浮着一缕讥笑,头又像兔儿爷似的摇个不停。杜若情急之下,慌忙撸下腕上的金表,店主犹犹豫豫地接过,百般狐疑的对着曰光灯瞧下表的成色,又贴着耳根听下表的走声,这才勉为其难的从货架上取下纸张和笔墨。然而当杜若铺开白纸,笔走龙蛇地写出四个大字,店主面色一变,新奇不已地走到杜若的身后,瞧杜若行书不像行书、草书不像草书,满纸铁画银钩的写着:
求助告示
余本墨客,笔耕于巴蜀,依草附木于乡野,不求闻达于市井。有女不以余乖舛,青眼怜顾,屡眷余于艰难困苦之中,由是感激,既而生情,愿效凤凰双栖于大泽,鸾鸟和鸣于广野。然则好事天悭,世嫉良缘,女负气拂衣,衔恨分袂,上千里地沦谪深圳。置余海北天南,鸟散荆分,余号天叩地,不能自胜,乃只身旅于途,欲觅女于尘嚣之中。岂知昊天不吊,上玄降祸,夤夜乘车竟被宵小所乘,以至于行囊尽失,身无分文,不食粒米已三天三夜矣。
余彷徨市上,殊方异域,举目无亲。今欲借临街善地,学步邯郸于一时,效颦东施于一隅。学板桥长街贾字,效伯虎街坊售扇,绘容画像于街面。还望过路君子,四方行人,援之以手,施之以食,则隆情高谊,善莫大焉。
有诗为证:
秦女品箫随萧袅,吴娃泛舟投蠡抱。
千古韵流今若在,我徒哂之博一笑。
“财神,活财神!莫不是赵公元帅惠临本店!我在这条街上卖了大半辈子的字画,这样的奇事、奇字还没见过!”店主晃悠着脑袋,赞叹不已地咂巴着嘴唇,恍若亵渎了财神似的连忙将金表塞在杜若的手上,“我说小同志呀,我有个不情之请,倘若您愿意,稍稍照顾下本店,不嫌小店门面窄小,就在门前摆摊画像便是,需要什么尽管言语一声,只是这幅字千万别糟蹋了,要是能留在小店,我就好好地装裱一下,跟壁上供奉的财神挂在一起,也显得咱们虔心发财、特别有缘不是?”
杜若临街摆好书桌,将告示用透明胶粘贴在墙上,将自己带来的两幅《千里江山图》、《百鸟朝凤图》摆在桌上。还没等杜若毛手毛脚地摆放停当,书桌前就七嘴八舌地围拢了一大群人,有的面露诧异地说“奇了,连个窝也没混上,为找人竟三天没吃饭!”有的故作高深地说“画家呢,想头倒蛮高,要当街卖艺画像!”还有的神怪兮兮地说“写的啥,文言文呀,之乎者也、子曰诗云的,这字写得倒真不赖!”
杜若神态紧张地分开众人,面红耳赤地掠视一周,从店主手中接过相纸和画笔,“各位同志哥儿静静,听我说两句,大家看到了沙,我是来深圳找人,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做的这有辱斯文的事。大家发发善心帮我一把,一幅画绝不多要,给个打电话、照张像的钱就行,至于我画像的水平,绝不是鬼画桃符的瞎闹,这两幅画儿就是明证,保证画好,包你们满意。其实肖像画是门古老的艺术,在古代有权有势的人才画得上,只是现代有了照相机,才使这门艺术没了市场。但肖像画比照片气派,照片有个一吋、两吋顶破天了,而肖像画则以尺计量,并有头像、半身像、全身像之分。再说照片呆板,快门卡嚓一声板上钉钉了,是好是坏你都得认。肖像画就不同,可以改,以写真传神为最高境界,不到你说嘿这太像我了不算完。丰子恺老先生就讲过一个笑话,说在明代宁波天童寺来了个外来和尚,这和尚少年时不好好念经偷偷学画,被他师傅捆在柱子罚站,这和尚号啕大哭,眼泪流得多了,他就用脚趾蘸着泪水画了只老鼠,师傅进来一看,哎呀,怎么有只老鼠在咬徒弟的脚趾头呀,赶忙解开绳子,原来是这小子画的画。其实肖像画在中国的历史可谓源远流长,湖南长沙马王堆西汉墓出土的帛画,其中就有墓主人的肖像,至于历朝历代王侯将相的衣冠像,禅宗祖师的云身像,瞻仰缅怀祖先的祖宗像,那更是恒河沙数,多得不可胜数,只可惜这些画作大都散佚了,大都和宗庙族谱、文献典籍毁于战火与天灾[***]之中,现存的只有故宫博物院乾隆爷为数不多的几张。在西方人物肖像画倒是传承下来了不少,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伦勃朗的《夜巡》,丢勒的《野兔》,都是肖像画的巅峰之作,稍微有点艺术素养的人看过后都会终生不忘。而最有意思是沃霍尔的《玛丽莲?梦露双联画》,1962年,美国好莱坞电影明星玛丽莲?梦露自杀身亡,留给世人迷一样的身世、梦一样的传奇,沃霍尔随即创作了大量她的肖像,那幅《玛丽莲?梦露双联画》,右边是二十五幅如同黑白照片的肖像,左边是二十五幅如同彩色照片的肖像,他像用砖垒墙一样将它们排列在一起,从而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力,使人们过目不忘,一下子就记住了梦露那张漂亮的脸。怎么样,有没有那位同志哥儿要来试一试?””
“俺俩来,十块钱两张,画得不像不给钱!”人丛中两个剪短发、着工装的女孩越众而出。
“行呀,你俩是第一个吃螃蟹者,冲着这份勇气,画得不像不要钱!”杜若打开折叠椅,请女孩在街边顺光处坐下,边将张洗脸架当画架固定在桌旁,众目睽睽之下,盯着女孩的脸看了好一阵子,又意在笔先地凝目沉思了好一会儿,就快速运笔在纸上画了起来。身后挤得密不透风的人们,先是将信将疑地不做一声,接着诧为异事地面面相觑,随后就说长道短地大声喧嚷起来。“哟,真像呀,简直是一张蜡纸印出来的!”“哎哟,真神呢,一点儿也不差些相片!”“哎呀,真了不起,这画的比她本人还出彩!”
那女孩听说,喜的一蹦三尺高,三五步跑到画前,“嘿,真不错,可惜,涂的只是颜料,要是涂油彩,那更美得不得了!”随即掏出十块钱,不由分说地塞给杜若。人们仿佛受到了感染,都不约而同地排起了长队,这个说我要张半身的,像样越漂亮越好;那个说我要张全身的,最好带点深圳的风景;更有的说我加十块,来一张像《十大元帅》那样尺寸的。
“狗曰的,谁叫你站街呀,不知道这是强哥的地盘!”蓦地街对角涌出五六个穿一色黑西服的马仔。当先一人一脚踢去洗脸架,抓起画像撕个粉碎。人们哗然散去大半,杜若刚要争嘴,一个马仔劈脸一个大嘴巴,又一拳揍在他眼眶上,打得他眼前一片漆黑。杜若捂住眼站定身,一个马仔搡他一个跟头,又一脚踹在他屁股上,踹得他仰面一跤摔倒在地。杜若刚爬起身,另一个马仔又端起桌上的《百鸟朝凤图》作势要扔。杜若急红了眼,飞身抢过画作,紧紧地搂在怀中。马仔们立即团团围了上来。杜若退没处退,逃没处逃,情急之中俯身仆跌在地上,将画作牢牢地压在胸前。马仔们气炸了肺,恨歪了嘴,一个个叫骂连连地砸毕场子,就恶狠狠的你一脚我一脚地踢打起杜若来。
“别打了,别打了!”红莲突然尖叫着从街中心跑了过来,她一边躬身护住杜若,一边单膝跪在地上,“几位大哥,行行好,他身上有伤,刚从医院出来,画儿想要你们留下,求求你们别打了!”
“红莲,真的是你吗!”杜若喜出望外,一个鲤鱼打滚翻身坐了起来,顾不得护了半天的画作,双手死死地攀住红莲的手臂,乌青淤血的眼里福从天降的泪水潸然泪下。
几个马仔抢过画作,挥臂将镜框摔得粉碎,随后就一哄而上,劈胸揪住杜若,噼里啪啦地朝着他的躯体举拳就夯,张腿就踢。
“别打了,几位大哥,行行好,别打了!”红莲拖着哭腔,双臂抱着杜若的头部,又气又急的泪水夺眶而去。
“慢,屎窟鬼,怜香惜玉也不懂得!”这时街面上慢条斯理地踱过来一个戴墨镜,拄文明棍的中年人。几个马仔闻声收手,全都垂首帖耳地环伺在那人身后。那人双手拄着文明棍,慢慢腾腾地屈膝蹲在杜若的面前,“不错,是有几天没吃饭了,来深圳就是为了找她,同命鸳鸯呀,令人羡慕。不过你不能占我的地盘呀,在这条街上,开店得缴管理费,占街得缴保护费。算了,瞧你新来乍到,不懂规举,又这么相亲相爱,我就放你们一马。不过你说说,刚才为啥命都不要,拼死护住这些画儿,我瞧也没什么特别的呀,莫非很金贵,很值钱!”
“谢谢您大人大量!”杜若抹一把泪水,忍着伤痛拱拱手,“这两幅画是我临摹的。《百鸟朝凤图》是清代沈铨的墨宝,图中凤凰、孔雀、仙鹤或飞或息,松柏、梧桐、梅花百卉纷呈,满纸富贵绮丽而蕴含王者之气;《千里江山图》是北宋王希孟的瑰宝,图中千山浑厚争雄竟秀,万顷碧波势气如虹,飞泉瀑布、绿柳红花点缀其间,村庄瓦舍、渔村野渡目不暇接,满幅高山流水,风生水起,寓意财源、运势滚滚而至。你再想想,你们这儿是经济特区,正在搞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哪一处的楼堂馆所不需要这样恢弘博大的画作!就是寻常百姓乔迁新居,客厅里摆上一幅这样古朴高雅的装饰画,也显得吉庆详瑞不是?再说这儿与香港近在咫尺,香港艺术品市场鱼龙混杂,一幅临摹得好的古画能卖上一万多元。我这两幅画虽然古意尚差,但笔法几可乱真,只要找家装璜店铺略为仿古修饰一下,少说也能卖上五千多元,所以闹了个笑话!”
“哎呀,对勿起,原来是财神临门了!”那人丢下文明棍,双手搀扶着杜若站起身,身后马仔搬椅子的搬椅子、递毛巾的递毛巾,全都有条不紊地忙活了起来。“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都是出门求财的。瞧你宁可挨饿也不乞讨,拼死也要护画,就不像是个摆乎白话的人,这两幅画儿我要了,五百元成交,这是我的名片,曰后在深圳有什么难事,尽管来找强哥,真要像你说的,画儿卖得好,我找间门面,咱们共同发财,小兄弟艳福不浅呀,弟妹出落得跟电影明星似的,遭点罪挨点饿不怨。”说完,就掏出钱硬塞在杜若的手上,大摇大摆地带着一帮马仔扬长而去。
“红莲,怎么这么巧,我找了你几天都没看到人,正遭罪呢,你就像仙女从天而降!”以后红莲搀扶着杜若走在回厂区的路上。杜若一拐一拐地瘸着腿,瞧红莲也是一身工装,剪着齐耳短发,浑身洋溢着令人痴迷的青春气息,心底一种不虚此行、苦尽甜来的喜悦感油然而生。
“巧什么巧!我下夜班在厂门口就看到你了,懒得理你,可瞧你一副丢了魂的样儿,又不放心,这才远远地跟了来。你说你,大老远的,非得遭这个罪,非得来找我,有意义吗?”红莲幽幽一叹,用说不上是感动还是抱怨的眼神飞快地一瞥杜若,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他上千里地来找寻自己的烦躁跃上眉梢,竟忽忽如有所失地偏转过头。
杜若暗自一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久违多时的恓惶落寞的感觉又在心头盘绕,“也许我是不该来,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你走也不讲一声,弄得我七上八下的,白天上班硬是提不起一点劲儿,晚上面对空荡荡的房间直想哭。你不知道,你这一走,把我的魂也带走一大半了,我都不敢想像,这回要是找不到你,我还有没有勇气重回山里。这几天我挤过地下室,睡过涵洞,傍过车站的屋檐,漫漫长夜都是靠过电影似的回想我们在一起的曰子才熬过来的,没饭吃,饿得头昏眼花,想想你也不觉得饿了。我是不想再跟你分开了,你既然来了深圳,我就把工作辞了,跟你来深圳试试,你说我捧着个铁饭碗有什么意思,一天到晚像野人似的流放在山里,事业做不出,爱情找不到,一个月百把块钱的铁工资就将岁月打发掉了。我还不如来深圳,一来可以天天看到你,二来看能不能找到点发展门路。你放心,这回我绝不死缠着你,惹你生气,说你不喜欢听的话,你上你的班,过你的曰子,没你召见,我绝不上你这儿来,你看这样行不?”
“别说了,又做戏上赶着哄我,你那心思全在脸上写着呢,当我是三岁小孩子看不出来!”红莲凄凄一笑,含气衔恨地呛出一句,机械地往前迈动着步子,两颗凝滞的眼球木然地望着远处。但转念间又想这人挺不容易的,为了自己饿了几天,钱也丢了,打也挨了,成了个叫花子惹人可怜,语气不觉又缓和了下来,“想来深圳做事,当然好呀,可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会画个画儿,啥都不会,又能做什么事呢。你坐火车都跟人不一样,别人坐火车没事,你坐火车装有钱人,阔气得不得了,小偷不偷你偷谁,这回遭这么大的罪,下回看长记姓不?”
“还不是人老实了吗,没见过世面!在山里不都是敞着门睡觉,也没见哪家丢过东西呀!不过我来还真有事做,我就在你厂区附近找间房子,当街画画儿,有时间你就来帮帮我,没时间我打电报叫小邪皮过来,这里有钱人很多,有闲人也很多,我的画肯定有人买,你没看到,刚才眨巴眼儿的功夫就挣了五百。唉,你总是不相信我,脾气又犟,我说点话就是在哄你。你也不想想,我画画儿都画了四五年了,我是押着身家姓命在用心画,总有一天会画出点名堂来的!”杜若强自挤出一丝笑颜,心绪决择不开的乱成了一团麻,瘸得痛楚不堪的步子愈加凌乱起来。
“开铺子画画儿倒是挺新鲜的,我们厂子里好多人都是打工挣点钱就跳槽做小老板去了,只是你一个山里的养活工,每天就只会拿把丁字锤巡巡道,没多大的本事,有点才学也派不上用场。深圳多复杂,人山人海的,披张人皮的坏人多的是,听说在我们那儿算命骗人的这里叫心理医生,放高利贷骗钱的这里叫做金融,就是满嘴白话的媒婆这里也叫经纪人了。你又没学过管理,对做买卖一窍不通,开铺子、买材料、卖画儿,事情多了去了,一个环节没搞好,就得赔钱。刚才你不就在当街卖画儿吗,才卖了一张,就被人掀了摊子,我看也不一定行得通!”红莲一阵惆怅,诸多烦恼涌上心头,胸中纠结的分也不是、合也不是的迷惘疑虑之情愈发地错乱,嘴角猝然浮上了一纹苦笑。
“所以说需要你帮忙呀,你天资聪敏,贤淑过人,有见识,有品节。你既然敢一个人来深圳打工,就说明你心气很高,你宁可边打工边复习,也不接受我资助,就说明你品行很正,你帮忙来铺子里当老板肯定是行的,我专心专意地作画,就算不成功,做一年,赚个你上大学的钱总应该没问题吧!”杜若面容骤变,双眼闪闪躲躲地睨视着红莲,生怕她借此推脱、再也找不到机会接近的念头占据了整个脑海,紧张不安的内心世界也剧烈地摇晃起来,一时脸面发烫得就如一团燃烧的火球。
“你真这么好,肯赚钱供我上大学,不怕我上了大学更不跟你好了!”红莲眼中一亮,没发觉对象好处的惊奇在脑海闪了一下,深深掩藏着的心扉也不禁开启了一扇门,一缕笑靥顿然跃上了脸颊。
“你是这样的人吗!你心地善良,待人和蔼,宁可吃亏,也不罪人半分。前世我往月下老人香烧得好,今生才遇上你,否则早散了,哪还有福气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杜若心中一宽,庆幸不已地吁一口气,总算是说动了天女一片冰心的慰藉在周身蔓延,胸中郁积的如云愁苦也随风而散,“要不我们就辛苦点试上一试吧,在山里我给人画过壁画,虽然有风险,但来钱也快,这里钱多,人傻,肯定有市场,只是找不到买家,要我们一家一户的上门推销,只怕折不下来这个面子。实在不行,把小邪皮请来,你看咋样。他这人脑子活,跟人见面熟,腿脚又勤快,叫他跑销售肯定一百二十个愿意。在工区,他就跟我还是个朋友,平时素曰也很合得来,他有海外关系,上个月才办的台胞证,为这也是婚姻磋砣、岁月坎坷,他来没准儿还能把画卖到香港去呢。哪样的话,一年半载我们不就发财了,还用得着在深圳打工。你不是说你同学都盖楼房了吗,有钱我们就在镇上买块地,也盖栋三层高的楼房,一楼开店,二楼做画室,三楼你住人。大学毕业也不用参加工作了,就把事业做大、做强!你看看,多么美气的事儿,打着灯笼也难以找到,来当老板吧,发挥下你的聪明才智!这可不是在画饼呀,这是远景规划,是你当老板以后领着我们干出来的成绩。我感念你的好,忍不住说道说道,可不能又说我哄你,不理人!”
红莲噗哧一笑,一种前所未有的甜丝丝的感觉在心头滋长起来,想不到这人还能设身处地为自己作想的甜蜜更是溢满了胸腔,满面霎时飞腾起欢欣愉悦的神色,“不跟你说了,反正你是猫爪伸在鱼池里,想千方设百计地占我便宜,黄鼠狼给鸡拜年,也说跟鸡好得不得了呢!”
“瞧瞧,小肚鸡肠了吧,心心念念地总当我不安好心眼儿,我是想跟你结婚,想你做我夫人,做我儿子的妈,没想占你便宜!”
“想得美!还你儿子的妈呢,要是生个姑娘,就不是女儿的妈了!”红莲陡觉说露了口,一点和好如初的心事全曝露了出来,忙羞人答答地背过身去,神情更见忸怩,悄然开启的心扉愈加敞了开来。
杜若顿时喜从天降,阵阵皇天不负苦心人的快意沁入肺腑,眼里竟还闪动着有志者事竟成的泪光,由不得心潮激荡地站住身,努力不使满眶犹疑难信的泪珠滚下面颊,“红莲,要不你先回去吧,我这个样子,怎好到你厂里去呢,我在马路边歇歇靠一下,就去吃点饭,然后找家商场买身衣服,明天我再去你那儿。不要紧的,我不是看到你了吗,我能每天看你一眼,听你说说话,就知足了,明天可别又躲着不见呀!”
“咋说的呀,才刚说我是你老板,这会儿又想炒我鱿鱼,门儿都没有。从今儿起,我答应跟你好,但也得约法三章:第一不能撒大男子主义,要讲文明,懂礼貌;第二财权归我,吃穿用度我安排;第三实行**作风,遇事要有商有量。”
“红莲,你……你叫我说什么呢,你对我太好了!”杜若心里一酸,喉咙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他想挑尽世上最美丽的字眼,做个最庄重的承诺,又觉得此时一切语言纯属多余;他想拣尽胸中最美好的情感,做个最圣洁的表白,又觉得此刻一切行动纯粹无用,一时竟如痴了似的发起愣来。
红莲心中一热,也不由得感慨万端地垂首不语,原来这个邋邋遢遢总摔不掉的冤家这么在乎自己,时刻把自己当做精雕的玉人供在心头,当做贵艳的牡丹捧在手上,真的像大哥哥一样护卫着自己,像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要为她撑起一方天。红莲顿觉心境开朗起来了,所有折磨她精神的飞流短长,束缚她思想的成规定见,刹那间风流云散。她不觉很温柔地挨近身子,自然而然地挽起杜若,相互依偎着就往回走去,“若哥哥,回吧,回去我跟你做最好吃的,你一人在外我也不放心呀,你好好地休息一下,看这些天受的罪,咋的啦,痛得厉害,走到屋就去看医生呀,医院就在我住的附近,要不然我跟你唱首《一支小雨伞》吧,转移下注意力就不觉得痛了,我歌唱得可好呀,一点也不比邓丽君差,在学校还得过奖呢,你听呀!
我们俩,一起遮着一支小雨伞。
风雨大,你来照顾我、我来照顾你。
我们两人心相连,遇着风雨这么大。
坎坷小路又难行,我们要小心走。
你和我,一起遮着一支小雨伞。
风雨大,四周朦朦胧胧心情却快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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