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鼓不用重锤,韦宝林智商和情商都还过得去,怎么能听不懂缪永华话里的暗示意味呢?
他韦宝林是不是人才?至少在缪永华看来,是!
但你是人才,我就一定要重用你吗?屈原为啥投江,田丰为啥死的,风波亭上为啥有岳飞的冤魂?说穿了就是一句话,你有本事,还得让上司满意,才能有前途。
缪永华答应提拔韦宝林,除了看中他会忽悠之外,还有一层私人考虑在内,而且这后一项可能还是更为重要的。
韦宝林与缪永华有私交在先,而现在又被打入了冷宫,谁能把他救出来,谁就是他的恩主,是能够赢得他的忠心的。材料研究所是整个北溪汽车配件工业的关键枢杻,控制住了材料研究所,缪永华就有了插手汽车配件工业的突破口。在这样一个重要位置上,安插一个自己的亲信,实在是太重要了。
缪永华对韦宝林的敲打,就是要提醒他知道如何站队。韦宝林玩别的东西不灵,选边站队这种事情,他还是门儿清的。所以缪永华一说完,他就赶紧表态,誓死成为缪永华的一只看门犬……我们就不用狗这个词了吧?
关于韦宝林的任命,没有太长时间就确定下来了。青锋厂和工学院虽然拥有研究所的大部分股权,但在这个问题上却没有任何的发言权。要知道,连青锋厂都是北溪市所属的企业,怎么能够干预北溪市的决策呢?
在听说韦宝林咸鱼翻身,入主材料研究所的时候,宁中英气得在办公室里摔了一个烟灰缸,但也无可奈何。他所以摔的是烟灰缸而不是茶杯,是因为烟灰缸是铁皮做的,根本摔不坏,这也可见宁中英并没有气到糊涂的地步。
“这件事,咱们是不是需要向市里提个意见?”同样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项纪勇对宁中英建议道。他对韦宝林的怨念,甚至比宁中英更甚。
“提什么?他缪永华就是用人唯亲,谁看不出来?”宁中英没好气地说道,“再说了。研究所已经从咱们厂分出去了,与咱们没关系。不过,老项,你跟技术科打个招呼,有些研究任务,不行就撤回来咱们自己做吧,我看研究所在韦宝林手里迟早要黄。”
韦宝林不在意别人如何在背后画圈圈诅咒他,他接到任命之后,一刻也没有耽搁,马上就把自己的东西从地震局搬到了研究所。接手了老所长留下的办公室。
研究所成立不久,许多中层干部都是从其他地方调来的,这对于韦宝林来说,倒是一件好事。他在青锋厂的最大烦恼,就在于下属都是宁中英的铁杆粉丝。能够抱团与他对抗。研究所的中层干部们还没有形成稳定的圈子,正有利于他逐个收编,各个击破。
细说起来,研究所里的管理问题的确是挺严重的。李林广按照学校里的管理方式,把研究人员分成了若干个课题组,每个课题组独立开展工作,最终只以工作成果论成败。具体的过程李林广一概不问。
知识分子多少都有些桀骜不驯的作风,有些人原本性格上挺本分,但为了显示自己是个正宗的知识分子,也要装出一些桀骜不驯的作派,以免被同行们瞧不起。在研究所里,这些人的桀骜主要表现在作息时间毫无规律。经费预算随心所欲,而且对于后勤管理人员充满鄙视。
作息时间无规律,是很好理解的。一个材料实验,动辄就是十几二十个小时,熬了一通宵下来。第二天怎么可能按时上班?时间长了,大家也就默认了弹性工作制,谁也不会认真去签到点卯。可这样一来,钻空子的也就出来了,迟到、早退乃至旷工好几天,都可以用加班倒休的理由来搪塞,劳动纪律就彻底荒废了。
再说经费预算,也同样是一个难办的问题。一个实验要做多少次才能出结果,这是谁也无法预测的事情。每一次实验都需要花钱,最终的总数就说不清楚了。做实验需要加班,加班就可能涉及到工作餐、夜宵之类,在青锋厂的时候,这些待遇都是能够得到保障的。到了研究所,大家沿习惯例,于是就有一大堆餐费、零食费之类的要拿到财务去报销了。
为了调动研究人员的积极性,各个课题组的负责人都会想方设法给下属谋一些福利,比如什么加班费呀、交通补助啊、差旅补助啊,一个月算下来,每人都能分到二三十块钱。在当年,这可是一笔不小的外快了。
研究人员有外快,后勤的看着眼馋,于是也开始动歪脑子。自己拿不到钱的时候,就给课题组几个脸色看,有些课题组负责人懂得人情世故,往往会从课题组的福利里给后勤分上一点点。大家有样学样,慢慢就成了规矩,后勤、行政的那些人员光拿课题组分出来的残羹冷炙,也能吃得油光满面的。
韦宝林在地震局的时候,就听人说起材料研究所的福利好,这个费那个费拿得手抽筋。在缪永华面前,他曾痛斥这种浪费国家科研经费的行为,表示如果自己在位,肯定会进行严格控制。如今,韦宝林梦想成真,真的当上了研究所的所长,他的前三斧头,就奔着管理规范化而去了。
管理规范化,是韦宝林从书本上学到的管理知识之一,据说是来自于日本,还有什么丰田模式、松下模式之类。韦宝林在青锋厂的时候,也曾推行过这样的制度,后来由于自己下台而未能延续。现在他有了一个新的舞台,过去的那套东西,他又大刀阔斧地推行开了。
他做的第一个大动作,就是狠抓劳动纪律。上班签到,下班再签一次,中间还要派人经常性地巡查,严打无故脱岗的行为。李林广向他解释说,有些研究人员因为通宵做实验,次日需要补觉,不能做到按时上班。韦宝林从善如流,加了一条补充规定。那就是课题组负责人要说明缺岗人员的缺岗原因,在第二天上班之前,以书面形式提交研究所办公室,过后补交一律无效。
这样一来。课题组负责人就苦了,大清早就必须跑来帮下属交假条,而且还要写出具体理由,说明某个实验必须是晚上做,不能挪到白天来做。而事实上,有些事情的确是可以白天做的,只是研究人员们觉得晚上干活更有效率,这才颠倒了黑白。像这样的事情,让这些课题负责人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呢?
劳动纪律的事情,毕竟还好办。大家改一下工作习惯也就罢了。韦宝林第二个动作对准经费管理,这可就要了研究人员们的亲命了。
韦宝林上台伊始,就推出了一个科研经费预算管理规定,要求各个课题组重新申报本课题组的经费预算,说明每一笔钱的用处。同时还要确定花钱的标准。
比如说,晚上加班的确是可以有夜宵的,但夜宵不能超标,一份炒粉足矣,为什么还要加一个茶叶蛋呢?你家晚上还吃茶叶蛋?还有,吃夜宵的人,应当是与加班相关的人。总不能把你家的小三小四都叫来蹭饭吧?这里说的小三小四可不是指后世那种庸俗的概念,只是家里的三小子四姑娘而已。你还别说,把加班的夜宵打包带回家去给家里孩子吃的情况,在研究所还真不少见。
这条规定一出,整个研究所就炸了锅了。谁也不敢说自己的课题到底要做多少次实验,每次要用什么材料、费多少电、消耗多少试剂。如果这些都能事先确定,还要做什么实验,直接写生产工艺扔给车间去做就得了。而与生活福利相关的那些经费规定,就更是坑人,有些研究人员下班之后陪着同事一起做实验。最终连碗馄饨都没资格吃,这特莫算是哪家的规矩?
有几个课题组负责人因此就闹到李林广那里去了,直斥韦宝林不懂科研、搞瞎指挥。李林广把这个意见反映给韦宝林,韦宝林冷笑一声,问道:“这是哪个课题组提的意见?要不,我们把他们组过去的经费使用情况审一审,如果没问题,我可以对他们网开一面。”
韦宝林此言一出,李林广就哑了。他知道,研究所里这些研究人员,说起来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像是不食人间烟火一般。但作为有家有口的人,谁没点七情六欲?要找不从研究经费里捞点个人好处的,打着灯笼都找不出一个,而且大家拿着这些好处也都心安理得,觉得这是通行的规则。可这种规则毕竟只是潜规则,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韦宝林扬言要进行审计,这谁能经得起审呢?
“韦所长,古人说,水至清则无鱼,大家都不容易,多少有些不合规定的支出,也是能够理解的嘛。如果把这些都卡住了,大家就没有积极性了。”李林广只能从小道理上给韦宝林做工作,大道理他知道自己是说不通的。其实,即使是小道理,李林广也并不擅长。
韦宝林不以为然,说道:“不合理的支出,就是必须严格卡住,这叫防微杜渐。咱们研究所为什么现在出成果出得慢了,就是因为有很多研究人员没有把心思用在科研上,而是用在琢磨如何损公肥私上。这个风气不刹住,研究所迟早是要完蛋的。”
韦宝林说得如此大义凛然,李林广只能是彻底无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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