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元宵已过,雪虽已是不下了,可天却依旧是冷得慌,仕女图自然也就不好画了的,闲来无事之下,一用过了午膳,四爷便邀邬思道手谈上一局,以此来打发无所事事的烦闷,一局刚到中盘,酣斗正烈之际,却见了因和尚急匆匆地从屏风后头转了出来,几个大步便行到了文案前,恭谨地一合十,轻唤了一声。
“何事,说。”
四爷的耳力甚好,一听便知来的是了因和尚,不过么,却并未从棋盘上挪开视线,仅仅只是不动声色地发问了一句道。
“启禀王爷,刚从内廷传来的消息,陛下已下了明诏,令仁郡王弘晴为今科主考。”
四爷既是有问,了因和尚自是不敢耽搁了去,赶忙一口气将所得之线报道了出来。
“知道了,尔且退下罢。”
听得了因和尚这么个说法,四爷的脸色虽平静依旧,可握子悬在空中的手却很明显地颤动了几下,不过么,倒是很快便又稳住了,并未有甚指示,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吩咐道。
“是。”
这一见四爷别无指示,了因和尚也不敢多问,恭谨地应了一声,便即一转身,就此退出了书房。
“呵,小王又输了。”
四爷的棋艺本来就差得够呛,之所以能跟棋道高手邬思道下得个难解难分,那完全是因邬思道让了其四子的缘故,而今心绪已被了因和尚带来的消息所扰乱,这棋么自然是越下越臭,不过十数手过后,便已是不得不投子认了输。
“那是因为王爷的心乱了。”
邬思道摇了摇头,不甚客气地便指出了四爷的心思之所在。
“嗯……”
四爷的心确实是乱了,还不是一般的乱,而是乱成了一团的麻,正因为此,对于邬思道这么个论断,四爷除了长出上一口大气之外,也实在是不知该说啥才好了的。
“陛下着仁郡王为今科主考,倒是格外施恩了的,好事么,可能不能好到底就难说了。”
压根儿就用不着去问,邬思道一眼便看穿了四爷在为何而忧心,无外乎是恐惧弘晴的势力进一步扩张罢了,却也无甚稀奇处,不过么,邬思道的看法显然与四爷并不一致,但见其讥诮地一笑,便已是给出了个意味难明的判断。
“嗯?先生之意是……”
一听邬思道此言蹊跷,四爷不由地便是一愣,隐约间似乎想到了些关窍之所在,可细细一想,又觉得殊无把握,不得不迟疑地问出了半截子的话来。
“陛下在位六十载,年已是近了七十,纵使不服老,怕也不得不为身前身后事做些准备罢,前番安排仁郡王监国,此番又令其主考,都是一码事耳,概因陛下真正看好的继位人选正是仁郡王,至于三爷么,不过是个过渡之辈罢了,实无足挂齿耳,此一条,王爷应是能看得通透罢。”
邬思道并未急着解释先前所言之事,而是从宏观上将时局剖析了个透彻。
“嗯。”
邬思道所言乃是事实,尽管四爷满心不想承认,可却是做不出睁眼说瞎话的事来,也就只能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了事。
“陛下如此这般地抬举仁郡王,只消不是个瞎子,怕是都能体悟到个中之奥妙的,不单王爷能,八爷也能,甚或三爷也是心中有数的,而这,便是可资利用之所在!”
邬思道压根儿就没在意四爷的尴尬,自顾自地又往下分析了一番。
“唔,话虽如此,然,皇玛法既已偏心,怕是难有着力之处罢?”
对于邬思道的分析,四爷心中自是认同的,不过么,却显然不以为真能凭此扳倒弘晴。
“呵,王爷说对了,有陛下在,只消仁郡王不犯下塌天之大过,那就无人能撼得动其之地位,哪怕是三爷也不行,可若是陛下自身出了问题,那又当如何呢?”
邬思道笑着一击掌,点出了问题的关键之所在。
“嗯?先生此话怎讲?”
邬思道此言一出,四爷的眼神瞬间便亮了起来,急忙忙地便出言追问了一句道。
“呵,陛下安排仁郡王当主考,固然是一片好心,可却未免操之过急了罢,姑且不说仁郡王本人资历尚浅,文名又不显,取士就算再公正,也必然会遭人攻讦,稍稍挑动一下,应景儿便是一场风波,更遑论八爷那头又岂会坐视仁郡王声势再起,暗中作祟乃必然之事也,倘若真在科场上弄出些古怪来,仁郡王这个主考怕就要倒大霉了,纵使陛下有心相护,怕也难奈天下文人之口舌,而这尤非关键,真正的原因恐在陛下之龙体上。”
邬思道阴冷地一笑,伸手捋了捋胸前的长须,声音暗哑地分析了一番。
“先生是说皇阿玛他……”
这一年来,老爷子活得龙精虎猛,尽管甚少出畅春园,可公务上却是不曾有甚耽搁,压根儿就看不出龙体有甚问题来着,可此际邬思道却暗示老爷子寿数已然不多,四爷自不免为之一愣。
“此必然事耳,陛下一生好强,看似慷慨,实则控制之欲远胜常人,前年大寿之际,龙体便已是有了状况,毕竟年岁高矣,虽历经年余之调养,也不过看似痊愈罢了,其实病根早已深埋,若是其真由仁郡王理政,或可再多十年寿数,奈何陛下好强,怫然不愿大权旁落,这才会有借梁绪文一案发作之事,错非仁郡王识大体,怕早折在此案中了,当年太子便是前车之鉴!嘿,好胜心固然是好事,然,成亦此,败亦此,大半年勤政下来,陛下的精力已是耗尽,不出数月,必出岔子无疑,倘若今科出了乱子,则陛下之龙体怕还会垮得更快些,王爷须得早做打算了。”
邬思道点了点头,语调阴冷地接着往下推理着,最终得出了老爷子性命难有长久之结论。
“还请先生教我?”
这一听邬思道将个中道理说得如此之分明,四爷可就无法淡定了,面色时红时白地变幻了良久之后,这才朝着邬思道一拱手,诚恳万分地出言求教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邬思道这回没再有甚长篇大论,仅仅只是给出了个简短无比的答案。
“这……”
四爷也是个工于心计之辈,尽管邬思道只给出了一句话,可四爷在一瞬间却是联想到了许多,只是各种思绪缠杂之下,实难以理出个头绪来。
“年羹尧!”
邬思道任由四爷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这才一字一顿地点出了个人名。
“嗯。”
四爷也没甚言语,仅仅只是不置可否地轻吭了一声,可眼神里的炽热与煞气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王爷,王爷!”
正值午时刚过,天寒地冻不已,也真没啥娱乐可言,八爷用过了午膳之后,便即上了床,搂着一美妾,正自睡得个香甜之际,却听耳边传来了婢女的接连呼唤之声。
“嗯……”
八爷睡意正浓,这一被搅闹了去,当真火大,猛然便睁开了眼,满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
“王爷,九爷、十爷来了,说是有要事要见您。”
这一见八爷怒气勃发之状,那名前来通禀的小丫鬟顿时便吃不住劲了,慌乱地后退了小半步,紧赶着出言解释了一番。
“嗯,更衣!”
这一听是九、十两位弟弟到了,八爷自是顾不得再跟一小丫鬟较劲,翻身而起,焦躁地便吩咐了一句道。
“喳!”
八爷这么一吩咐,边上侍候着的一众丫鬟们自是不敢稍有怠慢,齐齐应了诺,乱纷纷地抢上了前去,七手八脚地为八爷穿好了服饰。
“八哥,您还睡得着?奶奶个熊的,出大事了!”
八爷穿戴整齐之后,施施然地便向往常议事的西暖阁行了去,这才方从阁口的屏风处转将出来,十爷已是跳着脚迎上了前来,急吼吼地便嚷嚷了一嗓子。
“十弟稍安勿躁,有甚事且坐下慢慢再说也不迟。”
八爷早知晓十爷的躁性子,屁豆点大的事儿,在十爷口中都能放大无数倍,正因为此,哪怕十爷吼得再响,八爷也不甚在意,仅仅只是温和地摆了摆手,一派风轻云淡状地吩咐了一句道。
“唉,八哥,老东西突然下了旨意,让弘晴那小混账当了今科之主考,这他娘的都算啥事么?”
若论谁最看不得弘晴得势,那十爷一准排在头一个,这当口上,心火正旺,哪有甚耐性可言,跺着脚,气急败坏地便吼了起来。
“什么?甚的主考来着?”
八爷先前之所以不急不躁,概因近来朝局平稳得有若一潭死水般,他自是不信真能有甚大事发生的,可这一听十爷如此说法,眼珠子立马便瞪圆了起来,大惑不解地便追问了起来。
“唉,我的好八哥啊,您这都是睡糊涂了不成,奶奶个熊的,这满京师可都传遍了,老东西午时下的旨,让弘晴小儿当了今年春闺的主考,真他娘的晦气,也不知老东西到底想干啥来着!”
这一见八爷半晌没回过味来,十爷可真就火大了,满口粗话地便骂开了,这等话语一出,八爷的脸色当即便阴沉了下来,黑得有若锅底一般无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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