旷野之上,李青山眉头紧锁,凝立不动。
红日东升,还未来得及将光芒洒遍大地,天边突起一阵大风,卷着一团泼墨似的黑云,转眼间就扯满了天空。暴雨如注,狂风卷地,仿佛天河决堤,要淹没整个世界。
毫无征兆,清晨顿时变得如同黑夜。他便立于这黑夜中央,无可逃避,无从解脱。任凭风起云涌,暴雨冲刷,似在宣泄心中苦痛,却又沉闷的不闻一声雷鸣。
那一口郁气,如同这沉沉暗夜,无论如何也宣泄不出。只是如同这场漆黑暴雨,一味喧嚣倾泻。
方圆千里,众生仰望,惊讶这场突如其来的天象变化,并隐隐感觉到其中蕴藏的不祥之兆,心情也变得沉闷而压抑,几乎喘不过气来。许多凡夫俗子,已经纷纷跪倒在地,求神拜佛起来。
这便是神明之威,通于造化,心绪一动,风云变色,众生拜服。
暴雨浇的河水暴涨,大风吹的房屋摇晃,麦穗纷纷倒伏。
李青山心中一动,又听到许多声音,那是充满恐惧的祈求,祈求上苍回心转意,收了这场大暴雨。
这方圆千里之内有千村万落,这场暴雨若是再持续个一时三刻,不知有多少人要被洪水吞没。
“唉!”李青山一声长叹,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云收雨散,碧空如洗。
于是众生惊喜莫名,欢呼雀跃,又连连叩首,五体投地。
他却仿佛一口气吸尽了漫天乌云暴雨,全都按捺于胸中,依旧是沉沉暗夜,暴雨如注。
“众生可以求神拜佛,神明又该向谁祈求呢?”
他如此感叹着,向前一步,消失于原地,努力走进回忆中去,希望能躲一躲这场雨。
当李青山的身形再出现,眼前却是一片普通的农家小院,两边低矮篱笆墙上爬满了藤萝,环抱着中间一座柴扉半掩,门上贴着褪色的“福”字,门前一树紫荆花正在阳光下灼灼绽放。
“她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既不是藏剑宫那样的山岭巍峨、峻极于天的大宗门。也非百花洞府那样繁花盛开、美轮美奂的林间秘境。
李青山心中讶然,左顾右盼,确然只是一座普通村庄,绝非幻境所化。
韩琼枝好歹也是渡过四次天劫的修行者,就算没有自己的宗门,也一定有自己的洞府,但这座小村庄可称不上是洞天福地。
村中炊烟袅袅,鸡鸣犬吠,一派人间烟火气。眼前小院中也升起一缕炊烟,门扉间传来了饭菜的香味,以及她的气息。
“没有错,她就在这里。”
但这人间烟火、平凡人家却比任何宗门洞府、名山秘境,都显得更加缥缈虚幻,竟令他有一丝忐忑,那仿佛是——近乡情怯。
“咚咚咚!”李青山扣指敲了三声。
余音未落,门扉洞开,一团火红迎来出来。
韩琼枝一身大红衣裙,挺拔站在门扉正中,艳红的唇角盈满了笑意,神色惊喜却不意外,仿佛早已预料到了李青山的造访,一直在等待着他的归来。
“你来了!怎么身上湿成这样?下雨了吗?”
韩琼枝奇怪的望着浑身湿漉漉的、显得有些狼狈的李青山,不禁抬头望了一眼天空,阳光明媚,几缕淡淡的白云挂在天际。
李青山不禁露出笑意,指了指她的右手:“你这是在做什么?想要谋杀亲夫吗?”
原来韩琼枝手上提着一把血淋淋的菜刀,若是普通人撞见,怕是要吓一跳。
韩琼枝白了他一眼,挥舞了一下菜刀,理所当然的道:“做饭啊!”
然后转身就往院里走去,从院子一角的笼子里掏出一只老母鸡,手起刀落,斩掉鸡头,然后热水腿毛,开膛破肚。
她专心致志,手法熟练,却没有运用任何法术,就连那只老母鸡也不是什么珍禽异兽,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鞠躬尽瘁的、下了好几年蛋的老母鸡。
她已提着杀好的鸡向厨房走去,简直忙的来不及招待李青山,只招呼了一声:“酒在桌上,自己倒!”
院子正中摆着一张方桌,两条长凳,桌上已经摆上几碟小菜,一壶老酒。
菜不是什么珍馐佳肴,都只是时令鲜蔬、寻常菜式。酒也不是琼浆玉液,大约是谁家窖藏的女儿红,没等不到女儿出嫁那一天。
李青山关好门扉,到桌边落座,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一饮而尽。又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在口中细细咀嚼,望着她在厨房中忙碌的背影,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仿佛是远行的丈夫终于归来,良人罢了远征,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坐下来,慢慢的喝一杯酒。
一杯又一杯,直至酒壶干了,直至酒意微醺。酒坛就在桌角边,又提起来把酒壶添满。
若不是走上这一条九天之路,他想要的也不过如此吧!
韩琼枝听着院里传来的杯盏碗筷碰撞的声响,不由红了眼眶,却不敢回头望他。双手如飞,洗菜切菜,煎炒蒸煮,心神一阵阵恍惚,如同在梦游一样,全凭着练习了无数遍的熟练,把一道道菜做好。
有的人的遗憾是少女怀春,未曾与那心仪的男子真正发生过什么。
有的人的遗憾却是未曾亲手为他做一桌饭菜,做一天平凡夫妻。
本以为不会再有机会了,本以为凭他的性情,绝对不会再回头。
但他却回来了,眼神疲惫不堪,神情近乎凄凉。那是她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神色。她记忆中的李青山,永远是那个初出茅庐、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她心中一阵刺痛,装作无事、头也不回的问道:“出了什么事?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看看。”李青山不经意的道。
“怎么搞成这样?”韩琼枝忍不住责问道。
“什么样?”李青山只想静静的喝杯酒,不想再提什么魔域净土,诸神战争。
“哼,狼狈的很!怕不是吃了败仗,被人给赶回来的。”
“哈,笑话!你男人的大名,现在诸天万界,哪个不知,哪个不晓……”
正待再吹嘘几句,那被他努力忽略的嗡鸣声又变得刺耳起来,顿时没了心情,不耐烦的挥挥手:“做你的饭,男人的事儿女人少管。”
韩琼枝忽然停下双手,回过头来瞪着他,眼中却盈满了泪水。
李青山放下酒杯,哑然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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