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在这时,大屏幕上的所谓“精华留言”也开始走样。
“这个叫麦迪逊?莱德的家伙是晨星铸造派来捣乱的间谍吧,一定不能把他放走。”
“不得好死的卖国贼,既然不喜欢这里还呆在这里做什么?赶紧滚去你所向往的星盟,赶紧去舔你的大英雄的屁股,不要再站在演播室污染我们的眼睛与耳朵。”
“他居然为杀害无数蒙亚人的侩子手辩解,这个该死的蒙奸,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慰民心。”
“晨星铸造的狗……滚出去!滚出去!”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麦迪逊?莱德,你连狗都不如。”
“大言不惭的老畜生,唐特勒给了你多少钱?值得你为他这么卖命。”
“老BIAO砸,次奥你妈。”
“……”
麦迪逊?莱博的脸与声音被淹没在抢白与刷屏中,谩骂好像狂欢一样在演播室与网络疯狂发酵,那个带着毫无时尚可言黑边眼镜的瘦削中年人成了众矢之的,被千夫所指。
江北区沉浸在夜色下的公寓楼阳台,桑德路?西德把香烟从嘴边拿开,吐出一股翻腾烟气,看着莱德江那头说道:“对于这场闹剧你有什么感想吗?”
唐方想了想,说道:“你们买通了那些嘉宾……”
“权力、金钱、生存、美色、妻儿……总有一样能让他们变成乖宝宝。”桑德路?西德说道:“我们不只买通了除麦迪逊?莱博外的嘉宾,还买通了另一些人。”
唐方知道,他说的是那些不吝于最恶毒语言谩骂与诅咒麦迪逊?莱博的人,起码有很大一部分留言出自那些人之口。
桑德路?西德指着对面虚掩的门说道:“我建议你去看看住在这个房间里的贫困少年在做些什么。”
他不需要打开房门仔细观察,侦测器已然将屋里的情况映射到脑海。
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黑人少年,很瘦,很弱,衣衫破旧,看得出家庭条件很不好……其实在这个公寓里生活的人又有几个家庭条件好的人呢。
他坐在脏兮兮的沙发上,面前放着一台磨损严重的平板电脑,屏幕有些问题,不稳定的光辐射会对人眼带来负面影响。
他生活过的好不好,身体素质强不强……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信息栏敲下的每一个字符,每一句言辞。
那些攻击麦迪逊?莱博的留言里,有一部分来自他。
他说麦迪逊?莱博是该死的卖国贼,反过来看,他应该是光荣的爱国者才对。他应该不会嫌弃这个肮脏幽暗,泛着恶臭的家,他应该博桑德路?西德这样的父母官心存热爱与感激。
狗不嫌家贫,子不嫌母丑,不是么?
桑德路?西德说道:“0.2MYD,0.2MYD就能让他出卖自己的良知与灵魂,用他能想到的最最恶毒的话语去攻击一位敢于为他们争取权利的人。如果把5000MYD放到他的面前,要求是杀掉电视上那个人,你猜他会不会去做?”
“这就是你费尽心机想要解救的人,这就是你立志尊重的人,你伤心吗?你失望吗?你茫然吗?你所有的感觉,我都曾体会过。”
唐方看着桑德路?西德的眼睛,忽然想起以前跟弗吉尼亚?亚历山大的对话。那位圣皇陛下最看不起的就是底层民众,说他们是下贱的、野蛮的、卑鄙的、势力的、残忍的、贪得无厌的、没有底线的……动物。
是动物,不是人!
“这样的人,遍布布拉迪星大街小巷。这样的事,发生在蒙亚帝国每一个角落。你不是神,不用为‘把世界变得充满爱’这种荒诞的理想负责。”
“死了的人,是醒不过来的。”公寓里的人还活着,在市长先生的心里已经死了。
唐方阴着脸说道:“那么……这就是你要杀光江北区居民的理由吗?因为他们不配被救赎,因为他们都是没有素质的低等人?”
直至听到唐方的问话,罗亚斯、唐林、库德莉亚才真正反应过来,各人脸上露出复杂表情。他们还以为唐方将桑德路?西德绑架来江北区是想让这位市长大人睁开眼好好看看此地市民过着怎样辛苦恣睢的生活,让他饮水思源,记起年轻时候的志向,做一个为民谋福祉的好官。
哪里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他们想的那样,江北区肆虐的流感疫情……居然是……居然是桑德路?西德所为。
倒不是罗亚斯、唐林等人单纯幼稚,低估了人心的险恶。实在是桑德路?西德的身份很特殊。其他贵族与官员可以这么做,独独他不能,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讲,这里是他的家乡,这里生活的民众是他的邻居。无论是从个人感情、出身立场上,他都没有理由对江北区的人下手。当然……前提是他还算得上一个人。
罗亚斯、唐林四人尚且如此,换成皮诺?埃瓦尔呢,可想而知他会生出怎样的情绪变化。
“你……你……你……你是说江北区出现的疫情,都是……都是他干得?”过去好一会儿黑人男子才勉强恢复说话的力量,眼白不知什么时候生出密密麻麻的血丝,在黝黑皮肤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狰狞。
这是一句问话,也是对自己的提醒。没有等唐方做出回答,皮诺?埃瓦尔像一只精壮的牛犊冲出去,双手紧紧抓住桑德路?西德的衣领,几乎将他从地面提前,用无比愤怒的目光看着前方那张脸大声吼道:“你这个混蛋,怎么可以这样做!”
桑德路?西德进入市政厅的前两年曾试图改善江北区的生活环境,虽然没有显著效果,好歹给民众多少留下一点好印象。谁能想到八年后的今天,他背叛了他们……背叛的那么彻底,那么残酷。从一个为民争利的反抗运动代表,变成贵族豢养的恶犬。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该死的东西。”
他在愤怒支配下拔出了别在腰间的转轮枪,往桑德路?西德脑门按下去,然而手掌进入视野范围,却发现那把枪不知何时已经落入唐方手里。
唐林这时从后面抓住他的身体使劲拉开:“你冷静点,现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治愈患者的病症,还不是追究他责任的时候。”
“放开我……放开……我……”皮诺?埃瓦尔在唐林怀中挣动不休,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喊声越来越小,似乎渐渐明白过来,不再感情用事。
桑德路?西德无视皮诺?埃瓦尔极度扭曲的面庞,看着唐方说道:“如果我不这么做,也会有别的人这么做……而且他们的下场会更加凄惨。”
“哦?”唐方说道:“我还以为你是对这些人极度失望,以致由爱生恨,觉得他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是一群浪费粮食的低级动物,才会做出这种事情。”
桑德路?西德说道:“我是这么想的,但这只是原因之一。”
他没有立刻说出原因之二,目光穿过廊道,又一次落在对面虚掩的房门上,他没有奇怪皮诺?埃瓦尔的愤怒吼叫为什么没有惊醒附近房间生活的人,对于现在的他来讲,皮诺?埃瓦尔有怎样的情绪变化,周围人又会用何种目光看他,都已经不重要。
“我也曾认为自己能够一点一点改变博格达市官场,遗憾的是我失败了,被一点一点改变的不是政治环境,被一点一点改变的是我。正如刚才那档节目,我恰好知道一些内幕。”
“像那种敏感议题能够出现在主流媒体,是政治的进步吗?不是……形象一点来描述的话,民怨与民愤就像山潭不断积累的水,随着时间向前推进越积越多,如果不能进行一定程度的疏导,让它们有释放的途径,一旦发生地质运动,便会化为滚滚山洪泻下,冲垮沿途一切试图阻挡之物。”
“所以你看,为了让底层生活的人不至于绝望,做出极端举措。必须给他们一点点看得到的曙光,无论从政治,还是民生上。我想……你对望梅止渴这个成语一定不陌生,放在那些贫民身上,赋予他们对未来的希望,才能够任劳任怨地工作下去,继续为贵族与资本家当牛做马。”
“你看,贵族们多么辛劳啊,既要关心牛羊的工作情况,还要照顾它们的精神状态。他们……其实也很努力的。”
唐方没有说话,因为桑德路?西德说的非常正确,他根本无力反驳。从黑暗面来看,社会对生活在其中每一个人都抱有深深的恶意。
正如他以前学过的很有名气的一篇文章------陈涉世家。正如那句被很多人记忆的名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人在绝望的时候会失去理智,也会迸发斗志。人类历史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想必权力者非常清楚绝望的危害。YU民……这项用以玩弄人心与灵魂的罪恶艺术,肯定会随着文明的发展而发展,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
桑德路?西德继续说道:“像那些被金钱、权力、威胁与美色收买的知识分子,还有攻击谩骂麦迪逊?莱博的观众与看客,会让民间意欲反抗的人有种孤立感,让他们认为像这样的社会与政府,还有许多傻子拼命维护……嗯,以爱国的名义。”
“反抗者会气馁,会恐惧,会失望,会愤怒……会收拾起心头激情继续等待,同时用仇恨的目光对待‘爱国者’,从而造成社会层面的舆论撕裂,让民众窝里斗,狗咬狗,贵族与官员们作壁上观,并在恰当时机做点什么。比如加剧民意撕裂,比如借冲突事件或者舆论之力铲除异己……”
“权术里面的拉一派打一派不过是分化战略的初级应用,面向社会的分化战略才是高等技巧。狐狸分肉的故事……我想你应该听说过吧。”
“麦迪逊?莱博希望有这样的平台来唤醒那些麻木不仁的人,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贵族与官员则希望利用他的存在疏导民怨,撕裂民意,激起爱国浪潮,趁机混淆政府与国家的区别,以权力者意志绑架国家意志。”
“你看……这是不是双赢的结果?”
“你们华夏民族是不是有这样一句话,‘治大国如烹小鲜’?我认为这句话说的真是太形象了。”
库德莉亚看桑德路?西德的目光由敌视而愤怒,又由愤怒变成震惊。她不是震惊市长先生学富五车,她震惊于贵族与官员们为维护统治所做的各种努力。
“魔鬼”这个词对于一般人来讲,潜意识里会感觉十分遥远。事实上它们就在身边,贪婪地,卑鄙地,残忍地奴役人的**,玩弄人的灵魂。
以前的图兰克斯联合王国比蒙亚帝国、苏鲁帝国之流的情况要好一些……也只是好一些。她从来没有认识到这些问题,没有人像桑德路?西德这样陈述权力者的罪与恶,难怪亨利埃塔让她有机会的话跟随唐舰长的脚步到蒙亚帝国走一走看一看,好好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的残酷,这个社会的黑暗。
只有认识到那份邪恶,才有可能拿起武器向它宣战……不是么?
像这幢公寓里住着的那些人,他们意识不到邪恶的力量正在腐蚀他们的灵魂,奴役他们的**……她想起唐林说江北区生活的某些人的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如果没有意外情况,她以后回到图兰克斯联合王国将成为军方重要人物。按照崔恩浩的说法,亨利埃塔为什么让她到蒙亚帝国了解强权下民众的生存现状,那是为了让她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万一图兰克斯联合王国未来发生不好的事情,比如有人企图改变宪ZHENG体制,试图恢复独裁统治,她必须坚守军队为国家与人民负责的神圣使命,不屈从于利益与威胁。
皮诺?埃瓦尔不是唐方那样的人,也不是库德莉亚那样的人,对于政治他不了解,对于社会同样没有太多认知,他单纯地认为官场就是一个黑色漩涡,会吞噬掉接近它的人的灵魂,变成像桑德路?西德那样的恶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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