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婷一直在观察着一切,她和师指人员从后面赶上来的时候,前方已经打响,唐秋离不在指挥部,战况不明,只能焦虑等待,从来往的电文中,参谋们紧张的表情中,大约猜到,前面打得不太顺利。
她听说唐秋离亲自上了前线,一颗心就没有平静过,丈夫已经很久没有亲历战场,作为独立师最高指挥官,实在没有必要这样冒险,梅婷相信山虎和特别卫队战士们的素质,一定能保护好丈夫的安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始终平静不下来,有一阵很不好的感觉。
从目睹粟城血案后,梅婷敏感的发现,丈夫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以往那个在自己面前,阳光灿烂的大男孩儿不见了,整个人陷入一种极度的自责和压抑的愤怒之中,脾气变得暴躁易怒,沉默寡言,眼中不时寒光四射,身上的杀气,浓得吓人,梅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很不舒服。
而今天,她又目睹了丈夫的另一面,震惊得脑子一片空白,陌生得让她有些害怕,却又对唐秋离有了更深的了解,丈夫自信、坚强的外表之下,内心深处最柔弱之处,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和自责,但是,梅婷却不知道如何去安慰他,他的内心,已经对所有人封闭,包括作为他最亲近的妻子。
梅婷不敢相信,经历了无数的战火,在生与死的战场上,搏杀了好几年,见惯了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粟城三千平民被屠杀,就能改变他,梅婷绝不相信,但是,丈夫的确改变了,他的内心,已经被复仇所填满,往日的睿智、冷静,荡然无存。
丈夫变了,往日稳定,给她安稳和依靠的大山,轻微的晃动了,梅婷不知道如何是好。
山虎朝着自己走来,梅婷知道他的意思,这种时候,也只有自己能说上几句话,她朝着山虎轻轻点了一下头。
此时,指挥部里,每个人都沉默着,他们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师长的怒火,这种怒火,是失去理智的产物,梅婷到了唐秋离身边,目光温柔的看着丈夫:“秋离,应该考虑一下马旅长和姜旅长的意见,你太不冷静了?”最后一句,是责备。
唐秋离冷冷的看了梅婷一眼:“这里是战场,请你称呼我的职务,你不是作战部门的负责人,无权过问军事上的事情,梅主任,你越权了!”这几句话说得,毫不客气,梅婷身子一晃,强忍着泪水没有夺眶而出,丈夫变得不可理喻,在这么多人面前,给自己难堪,还是头一次,梅婷内心呻吟着问自己,秋离究竟怎么了?
指挥部里,一阵难耐的寂静,外面的炮声,愈发激烈起来,独二旅参谋长满身硝烟的闯进指挥部,“旅长,日军向我前沿阵地发动反击,一直未曾露面的日军炮兵,以猛烈的炮火,对我阵地进行覆盖炮击,一线部队伤亡惨重,我已经命令部队,撤到第二道阵地,请旅长指示下一步行动目标!”他的话刚说完,几发炮弹,落到指挥部附近,如豆的灯影摇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长变形。
唐秋离表情木然的下达命令:“独二旅和黄崖洞警备旅可以撤离战斗,警卫大队跟随我继续攻击,”说完,以迅捷的动作,抓起桌上的唐龙枪,一步迈出指挥部,其他人没有反应过来,梅婷紧跟着冲出屋子。
夜色中,日军的炮火,猛烈得如同火山爆发,覆盖了部队阵地,日军小心翼翼的踏过冰封的河面,不过,参与攻击的日军,数量不是很多,感谢日军炮兵,把封冻的河面,炸出一个个冰窟窿,迟缓了日军的动作。
唐秋离快速奔跑着,他的身后,是紧追的梅婷,再后面,是山虎带领的一队卫士,炮弹在近处爆炸,炸起儿的泥土,溅落全身,梅婷全然没有考虑到自己的危险,她担心丈夫,拼命的呼喊:“秋离,小心!”
连着喊了几声,震耳欲聋的炮声中,他隐约听见妻子焦急的呼唤,以为是幻觉,不经意的回头看了一眼,炮弹爆炸的火光映照下,妻子身影轻盈的飞跑过来,长发飘舞如旗,嘴里在喊着,炮弹爆炸的尘土,时而隔断唐秋离的视线。
“梅婷,快卧倒,危险!”唐秋离拼命的呼喊,转身迎着妻子跑过去。
就这一眼,看到了让他不敢相信,肝胆欲裂的情形,是他终生的伤痛和自责,也让他被仇恨蒙蔽的灵台,恢复一丝清明,一排炮弹飞过来,妻子的身影被淹没。
“梅婷!”唐秋离撕心裂肺的狂呼一声,左臂和脸颊一阵剧痛,继而失去了知觉,他身体歪斜一下,全然不顾,继续飞跑,烟尘散去,已经看不到那个奔跑着、美丽而青春的身影,周围呼啸的弹片,巨大的爆炸声,以及随后赶来的山虎他们的喊叫声,全都听不见了。
耳朵里,像是千百万只蜜蜂在轰鸣,眼前金星飞舞,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妻子消失前的身影,牢牢的印在他的脑海里,唐秋离被巨大的恐惧,压得几乎崩溃,身体似乎失去了重量,轻飘飘的游荡在空气中。
他和山虎几乎同时到达刚才爆炸的地方,地面上,除了巨大的弹坑还是弹坑,唐秋离梦游一般匍匐在地上,下意识的在泥土里寻找,他不相信,青春烂漫,充满活力的妻子,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眼前,上天为什么这么残酷,让他失去了一个心爱的女人,重新爱过之后,又被残忍的夺走。
没有,还是没有,唐秋离的手指,已经在渗血,却没有一点儿感觉,山虎不忍心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要拉他起来,被他一把甩开,力气是如此之大,连山虎都被推得倒退两步,默默的看着他,眼里,是无奈的痛惜。
“大队长,找到梅主任了!”惊喜的喊声,忽然在一旁响起,特别卫队的战士,发现了梅婷,爆炸产生的巨大冲击波,毫不留情的把她掀翻在地,溅起的泥土,掩埋了她的身子,如果不是露在外面的一只手,发现她绝不容易。
唐秋离就像必死之人,听见大赦的消息一般,脚步踉跄,却速度飞快的奔过去,战士们已经把梅婷从泥土里拉出来,唐秋离一下子扑到妻子身边,梅婷的情况很不乐观,美丽的双眼紧闭,脸色惨白,手臂和身上,多处被弹片划伤。
最致命的,是她的后背上,斜插着一块儿的弹片,极不规则边角,鲨鱼牙齿般狰狞、锋利,唐秋离小心翼翼的抱起妻子,感觉如云朵般轻盈、柳枝般无力,为她细心地轻轻擦拭脸上的泥土,他左臂和脸上伤口流出的鲜血,和妻子的鲜血融在一起,浸湿了他的军装。
山虎已经命令战士赶快去找随军医生,剩下的卫士,在唐秋离和梅婷身边,筑起一道人墙,炮弹在远远近近发了疯似的爆炸,唐秋离不敢动,害怕妻子极其微弱的心跳,随着自己的动作,而骤然停止。
军医赶过来,给梅婷打了一针止血针,处理了身上其他的伤口,那块儿弹片,医生不敢动,他擦擦额头的汗水,看着已经处于麻木状态的师长,小心翼翼的说道:“师长,梅主任的情况非常危险,止血针只能暂时缓解流血的速度,必须马上做手术,把弹片取出来,急需大量血浆,可是,咱们这没有条件。”
说完,深深垂下头,似乎很失职,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自责,他他不忍心看师长的眼睛,那如死灰般的眼神,让军医的心脏剧烈的收缩几下。
此刻,他已经冷静下来,妻子止不住的鲜血,洗刷了他的神志,“山虎,传达我的命令,部队立即脱离战斗,交替掩护,摆脱日军的追击,进入黄崖洞根据地,刘春的骑兵一旅,立即停止向这里靠拢,转向麻田方向,隐蔽待命,警卫大队,马上护送梅婷去黄崖洞,电令他们,立即做好手术准备,去吧!”
接到命令的马朝阳和姜雁鸣,大大松了一口气,师长终于改变主意了,为时不晚,日军的包围圈还没有最终形成,撤往黄崖洞方向的道路,还没有被日军迂回过来的部队切断,可形势不容乐观,只有不到十公里宽的通道。
如果被眼前的日军纠缠住,部队势必要强行突围,面对各个方向压过来的日军,根本无法全身而退,要是就这样撤离战场,后面的日军,会疯狂的追击,部队边打边走,尾追的日军会越来越多,打不退,甩不掉,部队又被打散的危险。
三辆汽车,警卫大队两个分队的战士,在山虎的带领下,负责护送梅婷,坐在车上,八个战士紧紧的握住担架,用身体减轻梅婷颠簸的痛苦,唐秋离目光定定的看着山虎:“山虎,用你的生命做保证,一定要把梅婷安全送到黄崖洞,拜托了!”
山虎没有说什么,只是重重的点一下头,这种重托,他担得起,汽车消失在夜色中,唐秋离的心,已经被带走,刚才,军医郑重的告诉他,师长必须和我们一起回黄崖洞,你的伤势不容乐观,也必须马上手术,否则,伤口感染,就有截肢的危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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