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黢黢的树林中,李成栋和赵道荣两家兵马“胜利会师”。
所谓兔死狐悲,共同面对强大的敌人,眼看就要遭到灭顶之灾的时候,兔子和狐狸之间也会产生友谊,两家绿营兵见面后都很高兴,最起码人多了可以互相壮胆,感觉上更安全。
李成栋却不这么想。
多了赵道荣这支人马,也增加了更多的变数,先不说水师能不能运走这么多人,光是赵道荣的来路就非常可疑,谁知道他的后面是不是还跟着尾巴。
“你怎么跟来了?”
“别提了,我是来投奔你的!”
赵道荣有求于人,上来就非常明确的把自己放在弱势一方,拱手说道:“我知道你老李一向办法多,绝不会白白送死的,一定有脱身之计。我今天仔细想过了,要是傻乎乎的朝西跑,最多跑到黄沙岗就肯定完蛋,所以就悄悄盯着你,一直跟了下来……”
“你有心了。不过我也是死中求活,未必能帮到你。”都是明白人,到了这个时候,再藏着掖着就没什么意思,李成栋并没有矢口否认,当然,他也不会轻易吐露有水师接应的底牌。
“帮到多少算多少,我既然跟来了,是死是活就不会怪你。”赵道荣一拍胸脯:“反正我本来已经死定了,只要你能伸手拉一把,做兄弟的就感激不尽,从今以后唯你马首是瞻!”
李成栋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又看了看赵道荣身后的几百名士兵。在心里暗自点了点头。很明显,赵道荣带出来的也都是亲兵骨干,精锐中的精锐。如果能收编这支精锐部队,就能弥补所有的损失,甚至还会变得更强。
“你赵老弟的为人,我当然是信得过的,就怕你手下的将士不服。”李成栋淡淡说道:“都是跟了你多年的老兄弟,将来万一闹出什么事情,岂不是伤了你我兄弟的情分。”
赵道荣咬咬牙。说道:“只要能躲过这一劫,这些兔崽子的性命都交给你好了,将来要打要罚。要杀要砍,都由你做主,有不听话的直接大棒子赶了出去,我赵道荣绝无二话。”
他这么说。就是交出了部队的指挥权。哪怕打散改编也可以接受,从此彻底投靠李成栋。
李成栋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审视半晌,突然间哈哈大笑。
“赵老弟果然是个爽利人,我和你对脾气!这样吧,咱们不如八拜结交,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
与此同时。张石块却陷入了走投无路的困境。
作为牌九场上的老手,张石块一向花样百出。作弊的手段不亚于职业老千。白天抽签决定突围方向的时候,他装作验牌,却在牌上留下了特殊的记号,然后第一个上去抽签,伸手就挑到了“北”。
朝北走离丰城县最近,张石块自以为这是最好的选择,约定的炮声一响,他第一个率部杀出大营。
精于算计的人往往舍不得小利,更不会做出壮士断腕的选择,和李成栋不同,张石块舍不得丢下自己的主力部队,就带着所有的人马一起突围。
当然他也知道,这样肯定会遭到楚军的拦截追杀,最后一个也跑不掉,所以化整为零,把手下的几千绿营兵又分成好几支小部队,分头突围之后,再搞一个小规模的分头突围。
几千绿营兵从大门中一涌而出,呈扇面散开,同时朝着正北、西北、东北、东北北、西北北几个方向冲了上去,每股绿营兵从几百到一千多人不等, 张石块带着其中最大的一股,朝着正北方向冲杀。
跟在他身后的,大约有一千七八百人,将近一半是跟随他多年的亲兵,骁勇彪悍,能征善战,张石块希望,用这支精兵把楚军的阵营一举冲乱,以掩护其他的部队突围。
“踏踏踏踏!”
马蹄翻飞,火光照耀下,一道烟尘冲天而起。
张石块出身于陕北农民军,当年转战北方各省,攒下了两百多名骑兵。在严重缺乏战马的江南,这支骑兵部队屡次大出风头,打了不少胜仗,张石块也自恃实力较强,一向眼高于顶,看不起其他的绿营兵。
“踏踏踏踏!”
马蹄翻飞,两百名骑兵排成整齐严密的三排,像一道缓缓移动的墙,朝着楚军压了过去。
三堵墙!
李闯农民军特有的骑兵战术,当年曾杀得大明官军望风而逃。
三堵墙虽然是一种骑兵战术,却没有忽视和步兵的配合,在两百多名骑兵后面,是五百名手持长枪的步兵,两者之间距离一直保持在五十步左右,如果骑兵遇到强敌,一时无法取胜,这五百名步兵就是暗藏的杀招。
总计七百多名亲兵,张石块孤注一掷,派出最强的部队打头阵,其他的一千绿营兵反而跟在后面,充当配角。
“踏踏踏踏!”
马蹄翻飞,眼看就要和前面的楚军撞上了,张石块突然没头没尾的骂了一句:“他娘的,李成栋这个老狐狸,在搞什么鬼?”
旷野上听得很清楚,东西两个方向都有厮杀声传来,南边却一直没有动静,很明显,李成栋没有按照约定,和大家一起发动。
这么做明显是在卖队友,张石块当然很生气,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必须打起精神,和对面的楚军一战。
刚一接战,张石块就发现情况不对,楚军的拦截非常顽强,一向无往不利的三堵墙也失去了威力。清军骑兵刚刚进入射程,对面的弓箭火铳就像雨点一般射了过来,珍贵的骑兵转眼间就倒下了一片,再也无法保持缓缓前压的节奏。
“踏踏踏踏!”
马蹄翻飞,清军骑兵开始冲锋,顾不上再和步兵保持联系,张石块心里闪过一丝不详的预感,这些年和明军作战的过程中,三堵墙还是第一次被逼到这个地步。
“快!快些跟上去!”
张石块大声催促,命令五百长枪兵步行冲锋,一定要掩护骑兵。
后面的一千绿营兵,也是挑选出来的精锐,勉强能跟上节奏,清军的冲锋队形基本还算完整。张石块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就像赌徒一把推上了所有的筹码,心情非常紧张。
转眼间,清军骑兵杀到了楚军阵前,就像一艘巨轮破开波浪,楚军士兵哗啦啦转身就跑,竟然不堪一击!
“破阵!破阵!破……”张石块挥舞马剑,兴奋地高声大叫,突然间却瞪大了眼睛,张着嘴吧愣在了那里。
逃走的楚军士兵都是弓箭手和火铳兵,像遇到石头的溪流,向楚军后阵的两旁跑去,当他们离开之后,却露出一个整齐的长枪阵,枪尖上寒星点点,在冬日月光照耀下,越发的冷意森森。
马通人性,面对杀气腾腾的长枪阵,清军骑兵的战马纷纷减速,有的骑兵还想冲锋,战马却人立而起,喺溜溜长声嘶鸣,有的骑兵硬冲上去,迎面却刺来密密麻麻的长枪,转眼间身上冒出十几个血窟窿,轰然倒在地上。
“撤!撤回去!”
清军骑兵纷纷拨转马头,转身向后逃跑,但是行动并不统一,有的闷头狂奔,仿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有的却没有跑远,仍在附近兜着圈子,不时张弓搭箭,不停骚扰楚军。
“追呀!追呀!这么好的机会!南贼怎么不追!”张石块在心里不停地叫着,这是三堵墙当年屡试不爽的战术,如果遇到难以取胜的强敌,骑兵故意装作乱作一团的样子,佯败引诱敌军,后面的步兵却突然杀出,就能一举取胜。
但是,楚军让他非常失望,看着清军骑兵败退,长枪阵却不为所动,一直稳稳留在原地。
“这南贼军将是谁?竟然识得三堵墙的厉害!”张石块愕然不解,清军骑兵的诈败非常逼真,只要没见过,很少有不上当的,楚军既然不追,就说明他们知道三堵墙的底细。
抬眼细看楚军的旗号,对面原来是吉安营,将旗上斗大的一个“顾”字,领兵的主将是顾宗福。张石块却觉得更糊涂了,吉安营从来没和自己打过仗,怎么会识破三堵墙的战术呢?
楚军阵中,顾宗福连连冷笑。
“嘿嘿,果然演的一场好戏,要是不知道底细,保不齐真的会上当!”
顾宗福早年出身于九边官军,曾经戍守山西多年,他最大的毛病就是爱抬杠,爱吐槽,每次一碰到忠贞营的人,就会冷嘲热讽,不停挑衅。
忠贞营都是农民军出身,和九边官军是天生的死对头,虽然如今成了一家人,顾宗福却看他们很不顺眼,碰上李过、田见秀这种老成的,大家还吵不起来,碰上刘体纯、李来亨这种年轻气盛的,就会互相斗嘴,不争个脸红脖子粗,决不罢休。
你说闯军最厉害,我说流贼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大家都是职业军人,免不了嘴上谈兵,讨论到具体的战术。
和刘体纯、李来亨一次次的打嘴仗,顾宗福早就对三堵墙这种战术非常了解,虽然没有在实战中见过,却知道该如何应对。
佯败诱敌?骗鬼去吧,老子全当看戏了。(未完待续。。)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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