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战斗不过是半个时辰。那些逃之夭夭的舰船也绝不可能逃脱,论船速,炮舰发挥出来的实力并不下于火炮之威,大食人全部束手就擒,怕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除了近千余人死伤,还有七八百人落入海中,留下的人其实并不多,不过五六百而已。
只是这短短时间发生和结束的海战过程实在过于短促,以至于许多人还没有回味过来便已经落下了帷幕。
这是一场足以让人心有余悸的屠戮,大食的海船几乎没有回手能力,甚至他们提着刀剑妄图冲杀而来的时候都显得可笑无比。
而如今硝烟散去,海面上一片狼藉,沉船的残骸,漂浮于海面上的尸首,还有那不断涌出的血泡,使人不忍睹卒。
天子龙颜大悦,朱棣已经很久不曾有过这样舒畅的心情了,他这时候竟是兴致勃勃,开始重新审视这艘炮舰,直接走到了底层的炮舱,正好看到疲惫的炮手正擦拭着火炮,准备蒙上炮衣。
当郝风楼和朱棣下来时,炮舱长李瑞顿时有些慌了,连忙挺胸道:“卑下见过……见过陛下……见过侯爷。”
朱棣微微一笑,亲自弯腰去看炮,这炮管依旧还有些烫,虽然利用净水和毛刷冲洗了内膛,那硝烟的刺鼻气息也仍旧不散。
“郝风楼,这船,朕要了。”朱棣一字一句地道:“夺人所好本不应该,可是朝廷需要这些炮舰。不只是炮舰,还有那大宝船也一并要了。”
本来这些就是要移交朝廷的,可兴许是这东西过于犀利。而且朱棣也深知这东西必定造价不菲,原本呢,他是以为郝家造船不用朝廷耗费一文,这船的规模不会太大,估摸着也就是个海船的样子而已。
可是谁知,人家造出这么个大家伙,连炮船也出来了。
此时。朱棣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了。船出来,而且过于让他吃惊,这船的规模太大。所费实在不菲,朱棣闭上眼睛都知道这其中得要损耗郝家多少的家财。
郝家的那点儿财源,朱棣是清楚的,朱棣几乎可以想象。为了造出这样的船。郝家虽说不至于散尽家财,却也够让郝家囊中羞涩。
假若还如从前那样白占人家便宜,以朱棣的性子,却是有点过意不去。
朱棣不是没心没肺的正德,也未必和太祖皇帝那般自私,他终究是藩王出身,多少能体恤一下臣下。
郝风楼当然不敢怠慢,道:“微臣此番带船前来。本就是打算将这船献给朝廷。”
朱棣摇头道:“这些船当然是献给朝廷,可是往后呢?海防船厂还要给朝廷造船。朕要的不是几艘宝船,也不是几艘炮船,而是数十数百甚至上千,难道这些也等着你们来进献?你放心,朕不会教你们吃亏,你们是功臣,哪里有让功臣吃亏的道理。”
朱棣顿了一下,继续道,:“朕会让户部拟个章程,想尽办法让户部每年拨三十万两银子,除此之外,内帑这边也会筹措十几万两,这些银子本是用来给龙江船厂造船的,而如今则拨付海防船厂了。你们郝家怎样造船,这是你们的事,可是到时如数交船即可。”
朱棣吁了口气,才接着道:“有了这些船,后年开春就可让郑和出航了。”
郝风楼听了,心里的一块大石不由落地。
其实郝家虽然家财百万,可是这造船确实损耗很大,献上十艘八艘舰船,郝家还能支撑,可是一直这么源源不断地进献,郝家怕也吃不消。
如今朝廷愿意拿出银子,一年是四十余万两纹银,却算是将这海防造船的地位稳固下来。
朝廷说是拨付,其实无非就是订单而已,海防船厂如今养了这么多人,要改良舰船,要造船,便少不得搭建船坞,少不得建钢坊、木坊、缆坊、帆布坊,甚至还要制造油漆之类。
这可是数万人的生计,而这数万人每月都有俸银,有了银子就要衣食住行,所以也吸引了不少客商入住,若说谅山如今已渐渐成为交趾的政治、经济中心,那么这海防则主要倚靠的就是造船。
朝廷不给银子,郝家养不起,只有持续不断地拿出真金白银,这造船大业才能一直持续下去,因为要造船,所以需要收购大量的船料,而交趾的百姓如今许多人都靠采矿和采木以及种棉过活,一方面供应谅山,另方面则是供应海防,几乎整个交趾大致上已经有了次序,谅山和海防负责制造,制造这一头自然是郝家的主业。而交趾的豪门士绅则是组织交趾各府各县提供原料。在经济关系上,这些人已经依附于郝家,郝家的一举一动都足以关系着他们家族的兴亡。
因此想要交趾稳定,想要稳固郝家在交趾的地位,这‘订单’是必不可少的。
谅山的产业倒是无妨,如今谅山布、谅山木具和谅山的铁器已经驰名天下,购置者如过江之鲫,这不但是因为谅山的商品质优,更重要的还是价格低廉。
制造的规模越大,成本就越低,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就以纺织为例,若是自给自足,自己去购买棉花纺出布来,可能这一斤棉花至少一百三十钱以上,可若是郝家的丝纺收购,价格就可以压到八十文以下,理由很简单,前者是零售,后者是批发,前者买卖棉花是商家说了算,而后者收购棉花则是郝家说了算,商家们宁愿八十文将自己的丝全部兜售给郝家,也不会愿意一百三十文的兜售给寻常百姓。
收购的环节大大地压缩了成本,除此之外,制造、运输方面的环节也将成本压到了最低,郝家的布坊用的都是最新式的织机,和寻常百姓人家那种老旧的织机效率增加何止数倍,更不必说寻常百姓织布出来也舍不得去浸染,就算想要染布的也必须送到染坊去,染坊少不得要收你十个八个的铜板,可是郝家这边自建的染坊却所费不多。
最后结果就是,就算你自己买了棉花回去织布,最后制成土不垃几的布料,一匹布的消耗是四百三十多文,而郝家一匹布,三百五十文就可以出货,随即商贾们带着布匹贩卖各地,终端的价格也不过是六百余文而已,这样的布匹成色又好,纹理又是新颖,只是多一点钱,便可购置,还省了大量的人工,自然而然让人趋之若鹜。
而如今,海防的船厂亦算是站稳了脚跟,将来海防再建设成港口,几乎地位要不下于谅山了。
得了朱棣的准信,郝风楼也没有扭捏,连忙行礼道:“父皇恩典,儿臣铭记在心。”
朱棣哈哈笑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道:“走吧,去甲板上瞧瞧,说也奇怪,方才的时候,朕有些头晕目眩,可是那火炮一响,反而精神了,走,陪朕去看看海。”
回到甲板,船只已经,因为底舱关押着俘虏,文武大臣和使节们只能在这甲板上站着,一开始他们还有些扭捏,后来有不顾体面的,索性席地而坐,于是大家也不顾形象了,直接坐下来,许多人交头接耳,料来对这炮船的威力印象深刻。
不过对于这些高居庙堂的大人们来说,船这东西固然再犀利,震撼却也不大,大家关心的是郝风楼追袭海寇,亦是大功一件,只怕这一次,郝风楼的恩赏不会小,于是有人羡慕,有人皱眉。
朱高炽眯着眼,盘膝与解缙坐在一起,坐在他不远的乃是汉王朱高煦,其实朱高煦近些日子显得低调了许多,他这汉王渐渐感觉有些不妙了,自己这亲兄弟的太子之位越来越稳固,他反倒显得没鼻子没眼起来,继续留在京师,似乎没什么意思了,可是不留在这里,却是连最后一点机会都失去。
他看着太子,而朱高炽则和解缙谈笑风生,眼角的余光也不禁落向那个觊觎东宫的兄弟。
等到朱棣上了甲板,所有人纷纷站起,前来行礼。
朱棣压压手,笑吟吟地道:“诸卿,这热闹瞧得如何?”
朱高炽连忙站出来,违心地道:“此舰犀利,实在教儿臣大开眼界,郝风楼造舰有功,儿臣以为,理应重赏。”
朱高煦自是不肯落后,亦是出来道:“太子所言极是,父皇,儿臣今日也是大开了眼界,儿臣也以为必要重赏,如此才不枉费郝家父子的苦心。”
朱棣却只是莞尔一笑,道:“不急,交廷议讨论吧。”
听到这话,反倒让人倒吸了口凉气。
若是心血来潮颁旨赏赐,这倒没什么,可是交由廷议讨论,这意味着什么?廷议要讨论的绝不可能是小事,难道一点鸡毛蒜皮也值得讨论?唯一的可能就是,这一次是真正打算重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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