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十封奏书,几乎都是用快马飞速传往金陵。
这事儿实在太大,谁都捂不住,而各人都有各自的立场,包括了惊闻消息的广西布政使在内的人,此刻都是第一时间撰写奏书之后命人加急送走。
安南的时局透着一股诡异。明军们消停了,杀也杀够,闹也闹够,他们心满意足,不过很快发现,撤军的日期似乎变得遥遥无期。
于是乎,许多人怨声载道,少不得叫嚣几句,只是可惜,他们的叫嚣,无人理会,过不了多久,这声音也就销声匿迹,这怪得谁来?只能怪自己活该,谁叫当天夜里,你要凑这个热闹。
安南的王宫已经焚毁一空,无数的珍宝遭到了洗劫,不过眼下谁也没有追究这件事。
至于安南的文武大臣,固然是有人不服,可是眼下,谁也不敢造次。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事情发生了,已经不能挽回,眼下成了案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自是一个个闭门不出。
只是安南的内部未尝没有积攒着一股怒气。眼下所有人都在等待,都在等待着消息,即便是郝政也从迈州亲自赶到了升龙,看到这个满是断壁残垣的地方,郝政差点晕了过去。
事情太严重了,严重到连郝政都觉得要大祸临头。
不过他并没有责怪郝风楼,因为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从前或许纨绔,而现如今虽然做了不该做的事,可是这件事未必错了。
他眼下唯一做的,就是不断地写信。
这两年在金陵,他尽量与人攀交情,甚至有时候不惜低声下气,而如今这些关系该用上了。
他深知父子二人远在安南,不可能影响到朝局,一封封的奏书递过去。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庙堂上的人提供弹药,而真正决定郝家生死的人都在金陵。
一封封书信绝不能雷同,而且费的功夫很多,想要得到别人的同情。得到别人的支持,就必须声情并茂,敷衍了事,最终误的是自己。
连续几日,郝政都没有睡过好觉,他的眼圈乌黑,眼睛赤红,人消瘦了不少。
郝风楼自是隔三差五的前来问安,郝政见了他,父子只是苦笑以对。郝风楼原道这位老爷子少不得要痛斥他一顿,谁晓得郝政却只是摇头道:“你做的事孰是孰非,为父不想去分辨,因为这个世上,对与错其实都无关紧要。最紧要的是,做任何事之前,为父望你能思虑再三,就算不为为父,也该为你的母亲和妻子着想。”
教训了几句,他的心思又放在书信上头。几日下来,数十封书信落成。亦是飞马送出。
整个升龙异常的静谧,可是在这静谧之后却仿佛酝酿着什么,所有人的目光都不免投向金陵,因为谁都知道,几日之后,到底是恩泽雨露。还是雷霆之威,就看这几日了。
郝风楼的心情说不上太好,也不是很坏。
事实上,他发现自己挺没良心的,这么多人都在为自己担心。许多人都在为自己牵肠挂肚,偏偏作为这件事的始作俑者,郝风楼居然还淡定得下来。
他带着朱智凌去游西湖,西湖里的画舫已经绝了踪迹,屡屡的战乱,无休止的宫变和杀戮,已经让整个升龙百业萧条。
好在有人给郝风楼找了一艘画舫来,几十个护卫操纵着画舫,郝风楼和朱智凌坐在舫中,画舫在湖心飘荡,郝风楼推开纸窗,若有所思地看着粼粼的湖水。
“这几日不知道怎么了,所有人见了我都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只是摇头……”郝风楼抿嘴笑着,喝了口茶,口里便絮絮叨叨个没停:“是啊,大家都说我糊涂了,不该做这样的事,有人直接破口大骂,也有人虽然憋着,可是我看他们更难受。”
“你看,人活着难道就不能做一件随心所欲的事?其实……我不过是做了一件大家想做而不敢做的事而已,别人都以为我是疯子傻子,可是我不认同,一个人若是只计较着得失,那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美……凌儿,你一直都没有说话,你如何看?”
朱智凌吁了口气,道:“这件事太严重了,即便是陛下想要保你,可是你明白不明白,满朝文武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旦认定了你是擅自调兵,认定你杀害藩王,这就是弥天大祸,你想痛痛快快,可是……”
说到这里,朱智凌的眼眸黯然了下去。
郝风楼微微一笑道:“其实……也不是没有办法,哎……眼下不能说,我虽然冲动,可是你要明白,我绝不是一个不计后果的人,我敢杀陈天平,就能保全自己。不过……还是要担着很大的风险,朝中有人对我早已不满,此时少不得会兴风作浪,哎……一个陈天平算什么,他自认为自己是棋手,将所有人当作他的棋子,可是不要忘了,其实他才真正只是一枚棋子,只是一个不听话的棋子罢了,棋子若是不听话,那就成了弃子,真正的角逐是在庙堂。”
郝风楼眯着眼,享受着微风拂面的感觉。
“我……如果真的获罪,而且无力回天,我希望……希望你能够帮忙照顾我的家人,你终究是宗室,有一个宗室保全他们,我会放心一些。”
交代完之后,郝风楼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多说无益,他深深地看着朱智凌,道:“其实……如果……如果你没有仇恨,或许我们……”
朱智凌心弦一动,忍不住道:“你想说什么。”她的嗓音有些颤抖,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感情。
郝风楼最后摇头苦笑道:“罢了,一个前途未卜的人,为何要说这些,徒增烦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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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师震动了。
其实消息传来的时候便如发疯一般的开始传扬,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换做是谁,只怕都难以接受,都想不到安南会出这么一件事。
本来撤军是既定的国策,万事俱备,就差几天,大军就要北上,虽然会有一部明军留驻,不过不值一提。
所有人都以为安南的事已经结束,自此之后,安南至多也只会出现在一些奏书里,偶尔会有安南的国使抵京,却是会连涟漪都掀不起来。
可是……出事了,出大事了。
驻守的官军居然突然发难,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突然击溃了安南的军马,杀死了安南王。
正常人听来,脑子里只出现了两个字――疯了。
这怎么可能,就在这节骨眼上,是谁敢做出如此恶迹斑斑的事来。
堂堂藩王,朝廷刚刚重新颁布了金册,刚刚认可了他的地位,现在却是死无葬身之地。
等到具体的奏书抵达,大家这才倒吸口凉气。
确有其事,不但是确有其事,居然还是锦衣卫指挥佥事带的头,也是这个郝风楼,亲自动手杀死的陈天平。
打脸啊,**裸的打脸啊,朝廷在不久前还宣扬安南王陈天平是安南皇室后裔,恭谦有礼,乃安南的仁厚君主。朝廷花费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将这个人推上了王位,结果他娘的官军将他宰了。
这岂不是说,此前褒奖统统都是放屁?
此前向各藩国宣称的,大明乃是仁义之师,助陈氏讨逆,这些都是空话。各藩国的人会怎样想?今日你可以随手就干掉安南王,那么接下来是不是会连朝鲜王和琉球国王也一并干掉。
自然……大臣们愤怒了。
他们不能接受。
一方面,他们想要息事宁人,想尽快结束安南的战事,毕竟越是拖延下去,国库毕竟难以维持。而另一方面,他们深信以文抑武绝对正确,一群丘八在没有任何征兆和旨意的情况下捋起袖子就敢擅自做主,那么往后是不是所有人都不必看朝廷的眼色,那么还要朝廷做什么?要这庙堂上的衮衮诸公做什么?
更难以忍受的是,大家发现这件事里头又出现了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郝风楼。
就是这个家伙四处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人到了哪里,哪里就他娘的闹得不可开交,以往看在他是功臣,又得到陛下信重的情况下,大家捏着鼻子认了,既然不能拿他怎么样,至多也就是朝这家伙翻翻白眼而已,可是大家没有想到,这个家伙今日会犯上弥天大祸,彻底的触到了朝廷的底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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