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把所有人的人影拉长,驱散掉了腾腾的硝烟和血雾。
那些惊叹的人已是走了个七七八八,都往奉天殿去了。只留下了一群神宫监的太监,他们提着水桶,拿着毛擦,奋力在抹平这里曾经的一切痕迹。
在开阔的位置,那群太监是绝不敢靠近的。因为那儿一支队伍集结起来,而那杀神一般的锦衣卫千户郝风楼则是看着他们,看着火铳队的每一个人。
这些人,大多数人稚气未脱,甚至于许多木讷的人还没有回过味来。
稀里糊涂的进宫,见识到了无数的人,又稀里糊涂的在宫里‘操演’,而后将铁骑打了个稀巴烂,耳畔有人在欢呼,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敬畏。
一切来得太快,对于他们这些大多数早被人遗忘的人来说,实在有点不太适应。
不过此时,郝少爷笑了。
大家见郝少爷一笑,终于如释重负。
郝风楼淡淡的道:“今日一战,改变的并非是郝某人一人的命运,同时改变的也是你们。从此之后,你们不再是默默无闻,言尽于此,现在所有人全部出宫,由人带领回营地去。今日发生的事,权当是一场梦吧。”
一声令下,火铳队开始收起火铳,每一个人都显得很认真,将这精巧的火铳跨在了背上,检查了火药的袋子和铁通条,随即列队跨步出城。
郝风楼伫立原地片刻,他深深吸口气,对这些人来说,今日就像做梦,而对于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现在……火铳队和铁匠们交出了一个完美的成绩单,这个成绩甚至远远超过了郝风楼原本的预估,他还是大大的轻视了火铳的作用,或许是穿越得太久,早已忘了真正的火铳出现之后对骑士的巨大影响。
简而言之。一名全副武装的骑士几乎花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培养起来,全副铠甲,再配上一匹骏马,在这个时代绝对算是奢侈,可是这样的骑兵,在一个只需要经过一定专业操练之后的火铳手面前不堪一击,这意味着什么?
郝风楼突然发现,自己似乎过于低估了自己,因为战斗结束之后,他的目光穿梭过了人群。曾撇过朱棣一眼。朱棣的脸色带着极大的震撼。郝风楼了解这个人,这个人虽然大多数时候有情绪化的一面,可是当真震惊时,却总是有那种举重若轻的淡然。越是如此,郝风楼就越是深信朱棣所受到的撼动。
看来……是时候面对庙堂上的问题了。
这时候,迎面有太监过来,正是郑和。
郑和急红了眼睛,几乎跺脚:“郝千户,陛下和大臣们都在奉天殿等候,速去速去,为何还在耽误。”
想来等得急的也不只是郑和一个。
郝风楼只好加快步子,忍不住问:“师弟。殿里怎么说?”
郑和道:“陛下不发一言,大臣们亦是缄默,倒是几个都督和指挥正在议论。”
一场激烈的讨论是势在必行的,这也很符合郝风楼的预估,永乐朝是个名将荟萃的时代。在这个时代里,不知诞生了多少名噪一时的猛将,猛将之所以猛,在于气氛的感染,可以想象,当天子好武,三天两头带着小弟们出去砸人,所谓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不知勋贵功臣,不是以军武为乐?若说后世的满清八旗爱好玩鸟,那么现在的靖难勋贵们的兴趣多半还停留在论兵上。不但喜欢亲自上去操刀片子砍人,论兵也成为了他们闲暇时的娱乐爱好。
郝风楼一路抵达奉天殿,郑和进去通报,旋即拉扯他进去。
殿中的气氛可谓冰火两重天,一边是文臣,文臣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做出一副淡然之色,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另一边则是讨论激烈。
便听张辅道:“这火铳固然是好,不过也有劣势,此战很是精彩,威力惊人,可是诸公莫要忘了,此战能大捷,且做到毫发无损,而重创朵颜三卫,是因为场地有限的缘故,假若这里是无垠沃野,数以万计的骑军冲杀而来,漫山遍野,火铳队能挡住吗?场地有限,所以不得不密集冲击,既不能截抄左右两翼,又不能迂回袭击后队……”张辅是将门虎子,说起来头头是道。
便是连郝风楼都觉得有道理。这毕竟只是对阵,不是真正的冲杀,骑兵的优势本就在于机动,你若是强,我就跑,你打不着我,追也追不上,可是一旦你出现了漏洞,就可奋力一击。漫山遍野,从四面八方的冲击,只要在某处撕开了一个口子,就能将你打垮。
所以说到底,火铳的优势很大,并且说是骑兵克星也不为过,可是有许多地方尚未完善,想要完全压制,还需要耗费一些功夫。
张辅的父亲便是骑军出身,出于对骑军的喜爱,此时忍不住跳出来,好在他终究说得头头是道,不少人忍不住点头,张辅的心里也很是安慰,此时见郝风楼进来,不免得意洋洋的道:“正好,郝千户来了,我来问你,郝千户,方才我的话可有道理?”
郝风楼道:“将军说的很有道理。”
张辅面露得色。
可是下一刻,郝风楼又道:“只是眼下这火铳的改良,其实只是暂时应对安南,而并非是针对北元,等到将来对付骑军之时自可再作打算,卑下定当竭力,提高这火铳的性能。而至于安南,安南多步卒,几无像样的骑军,如此火铳,定能起到奇效,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张辅呆了一下,脸色微红,人家压根就没心思跟你争,研究的是南征的问题,偏偏自己大放厥词,倒是显得有点落于下乘。
郝风楼旋即道:“安南多雨,所以火铳的火药专门经过了一定的密封处置,即用油纸包裹,形成蜡丸,不但大大提高了装药的速度,也能防止火药受潮。此外,与火铳同时配备的,还有通铁条,专门用来装药和装弹,效用极好。”
不待大家问起,郝风楼已看出大家对火铳的兴趣,所以直截了当,将火器的结构和性能讲解起来。
“诸位不要以为通铁条容易,不过是简单一根铁棍子,就能大大缩减装药的速度,其实想要利用通铁条,卑下和工匠们足足糜费了十几日,我大明的火铳,铳管内部多是凹凸不平,这不但使铳身不够牢靠,却也大大阻碍了通铁条的利用,诸位想想看,将这通铁条的塞子塞入凹凸不平的铳管子里,就算你能插进去,拔得出来吗?”
众人一听,明白了,许多人莞尔笑起来。
那朱能的笑容却是当真灿烂,他头痛的就是南征的事,作为主帅,他能十分清醒的认识到任何战争都绝不可能做到必胜,如今他也算是功成名就,实在不希望一个南征出了岔子,毁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再加上现在朝廷是仓促动兵,这使他近来有些不安生,就怕出个万一。而现如今看来,这样的火铳还真是对付安南人的利器,南征的胜算,大大提高。
至于郝风楼对通铁条的应用,他也有清醒的认识,表面上很简单的一根铁棍子,确实很不简单,想用通铁条,就必须做到铳管内壁的平滑,这就是滑膛的概念,可是在工艺上,哪有这样容易,这么多年,为何没有出现滑膛式的火铳,现如今这种火铳横空出世,实在教人大开眼界。
朱能犹豫了一下,突然站了出来,他看着郝风楼,随即朝郝风楼拱拱手,正色道:“郝千户,此前多有言语冲撞的地方,老夫虽然还不至于年迈,却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这火铳,朱某人是彻底的服气了,异日若是南征大功告成,到时,你才是头功。老夫代数万南征将士先道个谢。”
气度……这便是气度。
满殿的文武大臣不再窃窃私语,朱棣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笑容。
郝风楼在朱能抱手行礼的时候,自然不会傻傻的去接受,而是身子一倾,摆出一副不敢接受的意思,随即回礼:“卑下何德何能,不过是一些雕虫小技而已,将来南征,若是还有用得着卑下的地方,卑下定当全力以赴,此次南征,关乎国运,更关乎天子的脸面,只有大捷,绝不能有丝毫差错,陛下请成国公挂帅,亦可见此战的厉害,卑下听说,再过几日,成国公便要南下,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在此预祝大人旗开得胜,扬我国威!”
这番应对实在合理到了极点,如此讨喜的话,自然惹来了不少人称赞。
尤其是一群五军都督府的人,对郝风楼的好感度上升不少,便是张辅,虽然对郝风楼这厮多有腹诽,此时也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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