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究,你说咱们弄的这叫甚么事儿?”
淄州北清河段上游某处,一艘孤零零的江船上,被软禁在船舱中的晁盖、吴用和公孙胜三人背靠船板席地而坐。《 ..身为主心骨的晁盖双眼微闭,脸上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神情,而此时吴用却在一边耷拉着脑袋,面对公孙胜的问话,默默无言。
“说到底,还是咱们自作主张,鲁莽冒失啊!偏偏叫高俅那厮找到由头,点起一十三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眼下守寨的唯一一支水军危在旦夕,王首领又远在海外,若是梁山泊真有个甚么闪失,你我便是化成灰,也抵不了这个罪过啊!”
公孙胜哀声长叹,其实他也不是独怪吴用,毕竟此事算是三人合谋的,他也明白自己在其中所起的坏作用。但是从生辰纲事泄起,王伦就一直不遗余力的扶携自己三人,保正和自己正愁一直找不到机会报恩,哪知反给对方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来,直叫这位一清道人心中羞愧难当。就因为这个,此时即便被不知内情的孙安给软禁了,三人不但没有半句抱怨,连一丝反抗的举动都没有,实不敢再争那点已经丢尽了的颜面。
“我看孙头领不似等闲之辈,不如且把实情与他说了?若再叫他因猜疑我等,临阵放不开手脚,误着了官军的道,连朱仝和雷横也救不了,如此我等罪过更难恕了!”
“不可,万万不可!”吴用犹如触电一般从地上弹起,连连摆手道:“我等已经坏过一次事了,千万不能一错再错!这个事情要是泄露出去,梁山上还不炸翻天!”
吴用说完,只见一直没有动静的晁盖忽然发话了:“学究说得是,还是将错就错罢!咱们先弄出个弥天大谎,等大家都相信了。再自己亲手戳破,岂不是惹得梁山大寨人心大乱?梁山于我等恩同再造,我等却这般害他,叫我还有甚么脸面去见王伦贤弟?要是因此而误了朱仝、雷横的性命,我这颗头,自割了赔给这两个兄弟!”
见晁盖把话说得这么重,吴用亦是这个意见,公孙胜不由长叹一声,道:“也罢!因果昭彰,报应不爽。既然自作聪明。也该自作自受!朱仝、雷横若有个三长两短,也算上我这颗头!”
晁盖、吴用闻言皆低头不语,后者心中更是翻江倒海。须知从生辰纲起,他的谋划便处处漏风,此次更是给欲投之主惹下这么大的祸端来,这个立志要做当世陈平的书生,被悔恨一遍又一遍的剐着心肺。他可以承受无数种打击,却唯独受不了自己亲手把自己断送。
时间在痛定思痛中仿佛凝固。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吱呀”一声。船舱的木门忽被人推开,三人下意识望向门口,只见一个九尺大汉踏入舱内,三人连忙起身。只听晁盖起身道:“我三人是叫官军吓破了胆,却与手下弟兄无干,我敢拿人头担保,他们实不知情。也绝不会做出有悖梁山的事情来!还望孙大哥明察秋毫,莫要冷了弟兄们的……!”
晁盖说到这里,目光忽落在孙安身后那个意想不到的人物身上。陡然一惊,顿见他一个箭步,扑翻身子便跪倒在来人跟前,不管不顾道:“贤弟,愚兄有罪,晁盖有罪啊!”
来者正是马不停蹄赶到此间的王伦。刚刚晁盖宁愿自污也不肯道出实情的举动,他都看在眼中,要说在“神授石碑”这件引发了严重后果的事件中,纵然人人可指责出晁盖的千般不是来,却独独不能说他怀有私心或坏心。王伦清楚,似这样耿直的一条汉子,你就是拿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绝不会做出故意坑陷自己的事情来。
挂在晁盖脸上不停浑浊下滴的老泪,直让王伦感觉这一幕何曾相似,记得上次还是在东溪村双方兵戎相见,他失利后为手下兄弟求情,便是如此之落魄。王伦喟然长叹,忽觉鼻尖也有些酸痒,上前将他扶起,道:“你的苦处,我皆知晓!此事都过去了,莫提了!”
“贤弟,我、我心里堵得慌啊!我与你是割头不换的兄弟,晁盖纵然为你死了,心里也无怨!可偏偏自打我俩相识起,愚兄这个不争气的便不停扯你后腿,我真憋的慌啊!”
太有担当说是缺点也好,优点也好,总之是晁盖这辈子都不会抹去的标签。此时王伦要是说他两句重话,责怪一声,他心里还舒坦点。怕就怕对方甚么事情都替自己担起,辜负人的滋味对于他来说,更甚于煎熬。
王伦叹了口气,目光从伏地不起的吴用、公孙胜二人身上掠过,转回到晁盖身上时,他的眼神渐显坚毅,“保正也做过一寨之主,要是弟兄们偶尔好心办了坏事,难道就得把他们往绝路上逼?我王伦不才,忝为梁山泊主,若是这副身板不替弟兄们扛事,大伙还聚在梁山作甚?趁早散伙算了!”
晁盖被王伦一番话说得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王伦拍了拍他的肩膀,附耳道:“孙头领实不知情,保正莫要怪他!”
“孙兄就是砍了我晁盖的脑袋,我晁盖也不能怪他啊!”晁盖这个铁塔一般的汉子,突然嚎哭起来,说是惊天动地也不为过。
王伦回头望向孙安,只见他虽然满腹疑惑,但是王伦不提,他也不问,只是静静看着眼前这三个被他列为危险分子的汉子放声恸哭,十分稳得住。
王伦一个眼神示意焦挺关了舱门,直言不讳道:“说来话长,这三位之所以如此反常,皆因‘石碣’一事,当日……”
孙安多么精细的人,此时刚听了个开头,便连忙打断王伦,惶恐道:“这是何等的机密事,哥哥慎言!小弟全明白了,前番错怪晁盖这三位哥哥了,还请哥哥治罪!”
说实话,王伦连这么机密的大事都能对自己实言相告。孙安只觉心间一团火热,直点燃了他胸腔中深藏的那股豪气,能跟着这样的人共襄大业,此生也不枉了!
“不知者不罪!此番你能随机应变,沉着化解危局,来日定然前途无量,四海扬名!呼延兄弟托我对你表示万分谢意,他说若是没有你,眼下便没有他们水八营,等回了山寨。要郑重跟你摆酒道谢!”
孙安在此战中名将风范显露无疑,让王伦十分欣慰。虽说他在别人眼中犹如一颗冉冉升起的将星坯子,但以王伦对他的了解,他的止境远不止于此,这个人天生就是做统帅的材料。
“呼延兄太客气了,大家都是自家兄弟,真论起来,小弟还亏欠了铁牛兄弟!”孙安之前因为要监视晁盖,担心李逵搞不定。所以才请他驰援呼延庆,虽然这也是客观情况,但听说陷阵营在此役中伤亡不小,他一时还不知怎么面对这个兄弟。
“我山寨没有畏战的头领。铁牛也不是这等人,此事你休要在意!”王伦宽慰了孙安一句,上前扶起吴用和公孙胜,两人羞愧不安的跟王伦见着礼。王伦最终拍了拍吴用肩膀,和公孙胜这个老朋友相顾唏嘘起来。
这轻拍两下,直叫吴用楞了半晌。这好像还是王伦头一次对自己做亲近的举动。此时吴用直想大喊一声,吐尽心中的苦水,直到这一刻,他才感觉自己算是真正成为梁山泊的一员了。
“走了,保正!现下该和大队汇合了!”王伦的一声招呼,让晁盖回了神,只见他感喟一叹,点了点头,随王伦等人,一起下了江船。
岸边不远处狼藉一片,明显在不久前经历了一场大战,晁盖见状心又揪了起来,颇为担心跟随他同来的千余弟兄的安危。好在孙安及时的一句解释,让他疑虑顿消,彻底放宽了心。
“李忠、薛永,白胜三位和樊瑞兄弟待在一起,步军都没有上阵。此战全靠步军两营的马队挑大梁,后来秦总管他们又及时赶到,结果总算是差强人意!”
这话说得吴用和公孙胜不由羞赧的对视了一眼。
他们心里明白,因为自己三人举止鬼祟,导致孙安不但不能将有限的兵力集中起来,反而还要徒费精力消除隐患。再加上步军第九营原本就是新兵,从未投入过实战,如此之多的不利因素叠加起来,他还能在四千敌军面前取得斐然战绩,实在是太过难为他了。
两人正感慨之时,只见两员大将联袂而至,见王伦正和晁盖说话,两人也没忙着见礼,只听当先那将叫开道:“这世道变了,真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啊!想这一两个月来,尽跟在步军后面吃屁了!孙安兄弟,我看你带骑兵一点都不像是生手呐,不如来我们马军如何?”
“想挖人也须避着洒家些!秦总管,若叫孙安兄弟去了马军,你们两位五虎将谁先退一个出来?”鲁智深粗豪之声从背后传来,只见秦明大笑,回头道:“大和尚,只要哥哥准了,我退!”
“那好!秦将军既然想和孙安兄弟调个边儿,我们虽然不舍,却也是十分欢迎的!”和鲁智深一同过来的武松笑道。唐斌听得直摇头,道:“扯得没边了!”
这时和晁盖说完的王伦回过头来,接话道:“我们山寨的事情,向来都是商量着来,不搞甚么一言堂,若是秦总管不想带马军了,去步军也行,去水军也行,都按你的意思办,如何?”
秦明见说脸上显露出一丝窘色,发现大家都望向自己,连忙挂起免战牌:“这个……我还得问问黄信兄弟的意见,改天给哥哥一个准话!”
众人知道这一改天,铁定就改得没影儿了,不禁皆是放声大笑,吴用也傻呵呵的跟着笑起来,王伦跟大家笑闹一阵,言归正传道:
“朝廷征讨我梁山的兵马,绝大部分还在路上,据闻正主儿高俅这厮走到半道上便不敢往前了,静候其他九路节度使过来与他汇合,所以快则十天半月,慢则一两个月,朝廷大军对我梁山泊暂时没有实质上的威胁!”
众将闻言纷纷点头,却不知王伦眼下说这些是甚么意思,只听王伦又道:“我们梁山目前有青云山,四明山,黄河口,二龙山四处分寨,若是各地的官府都来滋扰,咱们本寨干脆甚么事情都别干了,就等着疲于奔命罢!”
大家闻言都觉得有理,梁山各处分寨兵力偏少,距离本寨都不算近,特别是黄河口分寨和四明山分寨,一个北到宋辽边界,一个南至两浙方腊处,难免有照料不周之处。
这次二龙山遇险就是个最好的例子,要说二龙山离梁山还不算多远,可要不是王伦回防及时,只怕梁山这次便要吃个大亏,将来官军若是都效仿此计,没完没了的围点打援,那还了得?众人都在猜想王伦说这番话的用意,也不知他有甚么妙计可以一劳永逸,能彻底解决这个弊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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