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西山,给临淄城笼上一层暗金色的外衣。只是城里的人却垂头丧气,全然没了往日的生气。
让一代又一代齐人为之骄傲的凤门,没落只在旦夕间。以“文舞”闻名天下的国度生生被人去掉了一个“舞”字,无异于断其一臂。
人们茫然,失落,沮丧,可当万般情绪渐渐平息,大多数人却又不禁想到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西面那个顽强的国家,既能抵挡凶悍异族的猛攻,又能在艺术上有所成就?仅仅因为凤之岚西渡么?
看看那位年轻英俊又不失气度的镇西侯,还有他带来的那些个彪悍的将士,以及跟随柳倾歌一同登上舞台个个貌美如花的大唐女子,当真是男儿有担当,女儿柔似水。
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国度?
每一个人都对大唐有了新的认识,而这些却似乎与凤之瑶无关,她只是重新认识了唐安这个人。
静谧的屋子,凤之瑶安静地坐在床沿,怔怔地看向自己的脚尖出神。
这里是大唐的外宾院,也是她如今唯一的栖身之所。走出这道门,等待她的将只剩下毁灭。
她已不再是曾经的她。那只笼中鸟固然可怜,却总是安全的,而现今,她却变成了一无所有的孤家寡人。
现在她所剩的,只有一个还把她放在心上的男人。
有些事最经不得念叨。争当凤之瑶念叨唐安时,他已经来了。
“吱哟。”
唐安推开木门,又将木门从里面反锁住。经历过清早的厮杀和与齐国贵族的虚与委蛇,他年轻的面庞上难掩疲惫,可踏进屋子之后,阳光又爬上了他的脸颊。
“凤姐姐,在想什么?”
凤之瑶怔怔地看着唐安,仿佛已经出神。他的模样没有变,他的声音也没变,可是所有谜团散开,他的真实身份暴露在了所有人面前,她却觉得这张脸既熟悉,又陌生。
凤之瑶苦笑:“我在想……应该称呼你唐安,还是唐侯爷。”
唐安来到她跟前,很自然地在床沿坐下,微笑道:“侯爷是外人叫的,对自己人来说,我永远都是那个唐安。”
似是听出了他话中的歧义,凤之瑶俏脸微红,暗忖难道我也算自己人么?
见她不做声,唐安叹息一声,道:“你也许会恨我欺骗了你,但有些事我不能说。人活着,总是会有很多无奈,于我而言,隐瞒身份是无奈之举,却又是必须要做的事。凤姐姐,或许你不理解我的苦衷,但我希望你相信,你所认识的那个唐安是真的。”
凤之瑶相信他没有骗自己,否则的话,他何必要几次三番冒险救自己,甚至连性命都不要?
“我相信你。而且……”凤之瑶抬头看他一眼:“我好像还欠你一句谢谢。”
“谢谢不是要用嘴说,而是要还的。”唐安微微一笑,用力将她拥入怀中。
当她故意摔倒在舞台的那一刻,唐安就隐约猜出了她的想法。
被最信任的人出卖,却又不甘成为权贵的玩物。可是失去了靠山的女人,拿什么来支撑自己苟延残喘?
绝望的女人,在逆境中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在此之前,她只想要偿还凤之岚的恩情。如若唐安不开口挽留,踏出东阙台大门的一刻,恐怕就是她身死命陨的那一刻。
能继续享受生的喜悦,谁会轻易言死呢?
毫无疑问,自己便是她的那一缕阳光。
凤之瑶犹如一只受惊的小鹿一般,瞪着两只大眼满脸诧异,就这么投入了他的怀抱!
这个怀抱好温暖,那双有力的臂膀,似是让她找到了些许归属,不再为前路的模糊而迷茫。
她的下巴枕着唐安的肩膀,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好,竟是留恋地舍不得起来。
唐安静静地搂着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和后背。他知道她现在有多么脆弱,所以动作无比温柔,好像生怕让她再受到一丁点惊吓。
“以前你是你,我是我,但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唐安柔声说着绵绵的情话,“我很遗憾没能参与你的过去,抱歉让你等到现在。但是你一定要相信,我会给你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未来,我还能拥有么?
凤之瑶眼神里带着一丝憧憬,却发现唐安已经不知不觉离开了自己。
他的笑容那么迷人,他的眼神带着潺潺的爱意,仿佛要讲她融化一般。
唐安撑着凤之瑶的肩膀道:“齐王在皇宫设了晚宴,我不能不去。如今我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做,然后我就会带你远走高飞。记住我对你说过的话,等着我!”
说罢,他大胆地摸了摸凤之瑶柔嫩的小脸,转身出了屋子。只余下凤之瑶兀自捂着脸颊上被唐安摸过的地方,眼眶中再度溢出泪水:“不管这一次你有没有骗我,我都会一直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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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皇宫。
齐国的皇宫与大唐比起来,少了几分大气,却多了几分婉约。兴许是受孔孟之道影响颇深,宫殿的每一处都颇有讲究――通向大殿的石道分文武两道,只有君王才能走在中间。宫内琉璃飞檐,雕梁画栋,殿舍连绵,树影婆娑,朦胧在一片灯火色中,别有一番让人心驰神往的美。
唐安随礼宾一路走来时,发现宫内显然经过精心装饰,侍卫腰杆挺得笔直,宫娥迈步都端着架子。
这也难怪,齐国一向自诩上国,自我感觉高出大唐一大截,至于夏国就更不必说了。奈何大唐向来强势,从来不买齐国的账。这么多年来,大唐首次遣使臣前来,这在李玉看来简直是齐国盛事。
遗憾的是,刚想通过凤之瑶来彰显一下国威,谁知道舞技冠绝天下的她却让自己丢了个大脸。好在齐国皇帝陛下天性乐观,念叨几遍“大唐低头了”,也便解开了心结。
唐安来到光禄殿时,齐王李玉和一干王公大臣已然早已到齐。众人见面,自有一番寒暄。分主宾坐好之后,一道道精致的菜肴鱼贯而上,诱人的色泽充斥着人的眼球。
唐安在从前没少接触过关于领导出访的新闻,在大唐也亲身参加了慕绒的接待晚宴,对宴席礼仪到并不陌生。这种场合简单来说,就是尽量保持谨慎,用客气的态度互相拍拍马屁。
若在和平年代,这种虚伪的外交无可厚非,可唐安却不行。他很清楚自己此行的目的,若借不到雄兵解西域之围,边关的将士、大唐的百姓都将付出血的代价。也许秦天正是知道唐安内心的柔软,所以才刻意把这份差事交托给他。
感觉到自己背后无数条年轻生命的等待,他的脑袋飞速运转起来。一道道珍馐美味吃在嘴里,却味同嚼蜡。
李玉是一名很合格的主人,既准备了美酒佳肴,又安排了赏心悦目的舞赏。待到一曲结束,恰逢宫娥又将一叠叠翠黄色的嫩竹笋一一呈上。
“来,唐使且尝尝看这凤鸣山下的笋。此笋味道鲜美,唇齿留香,乃是我大齐少有的美味。”李玉笑着对唐安介绍道。“说起凤鸣山来,唐使来的还真是时候――七天之后便是我大齐一年一度的稷下盛会了,全国学子汇聚一堂,以文甄才,唐使不妨到时候随寡人一起前去看看。”
大臣们面面相觑,暗叹这是陛下想要找回场子了。
凤凰台输了一阵,大大丢了陛下的脸面,为怕被唐人看不起,没想到他连稷下学宫也搬了出来。只是学宫乃是齐国圣地,其文冠绝天下,若是让唐人学了去,岂非相当于资敌?
唉,陛下为了面子,果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这般君主,实乃大齐不幸。
可惜的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权势地位,所有人都很默契的选择了沉默。若非有外人在场,恐怕他们还会一如既往地歌功颂德起来。
听到这话,唐安心中一顿鄙夷。带领敌国高层参观机密圣地,多亏李玉能想得出来,这简直太符合一个昏君的特质了。
若放在平时,唐安巴不得赶忙答应,可早已通过蓝海棠的关系把学宫转了个遍,唐安倒未把李玉的这番话放在心上。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前方,像是想什么事情想的入了神。当然,这副模样是故意摆给李玉看的。
李玉一番热情的寒暄,让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唐安。可是见他没有半点反应,众人心中不免暗暗嘀咕:这位大唐侯爷好大的威风,居然连大齐国君的话都不予理会。
一旁肥得像猪一样的礼部尚书低声提醒道:“侯爷,陛下在跟您说话呐!”
唐安终于“回过神来”,浑身打了个机灵,一脸歉疚地对李玉道:“实在抱歉,方才唐某想事情想得入了神,不知陛下方才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李玉脸上闪过一丝怒气。可身为地主,却还是耐心重复道:“寡人方才说,这竹笋乃是我大齐特产,口感极佳,请唐使品尝。”
唐安顺势看了看眼前色泽诱人的竹笋,却没有动筷子,深深叹息一声道:“唉!菜是好菜,可在下却没有胃口。”
李玉皱眉道:“怎么,唐使有什么心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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