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春雨,温柔了春色。[
临淄城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几点绿色,枝头上、屋檐下、树梢间,嫩芽羞羞答答的冒出了尖儿,使这座老城朦胧着一片勃勃生机。
诱人的春景沿着灰色的青石大道,在湛蓝色天空下一路延伸,在最为秀色可餐的映花阁里达到了巅峰,却也在那里戛然而止。
梅花春景依然还是那副模样,红的娇艳,红的耀眼。温泉里蒸腾而出的阵阵水汽,让这座名震齐国的庄园透着一股仙气儿。本是一处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却因为鹅卵石小径上的一个人而完全改变了。
那是一个看上去绝不超过三十岁的年轻人,恰恰是人活一世最好的年纪,可年轻人却穿着一件黑色武士袍,透出一股与年纪不相称的老气。
他走的很慢,每一步看上去都显得漫不经心。这种随意和洒脱,与其他人踏进院内就变得战战兢兢形成了鲜明对比。
原因无他,只因这里是谢渊的别院。
能在这里依旧保持从容心态的人很多,那些大都是他所宴请的达官贵人。而能有如此气度的年轻人,却只有一个。
他叫鬼见愁。
知道“鬼见愁”这个名字的人很少,知道他是谢渊手底下杀手之王的人更少。大部分见过他的人,已经变成了死尸。
他的皮肤异常的苍白,白的像纸,白的像雪。比女人还细腻的肌肤非但没让人感觉到羡慕,反倒带给人一股心悸。一抹红唇就像是在白纸上涂抹的血浆,红的耀眼。
当然,最让人难忘的还是他的一双眼睛――慵懒,无神,仿佛早已看淡了所有生死。不仅仅是别人的,还有自己的。
这样一双眼睛,配上漆黑的眼眶,让任何一个站在他对面的人都会忍不住怀疑――自己所面对的到底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鬼?
鬼见愁从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待自己,他每天除了用一个时辰睡觉意外,只做两件事。
杀人,以及练习怎么杀人。
这样的人,恰恰是谢渊最欣赏的。
所以,当他以往每次出现在谢渊面前时,后者总会不吝送上一个满意的微笑。可是今天,谢渊却一反常态。
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浴袍,在他跟前安安静静地躺着两具一丝不挂的胴.体。雪白的脊梁上两道深可见骨的剑痕,在地上留下两摊血迹的同时,也带走了两个年轻女子最后的生命气息。
谢渊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古剑,暗暗证明了他便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一连杀掉两个“玩具”,没有让他流露出一丝不舍。他只是不停喘着粗气,脸上仍带着不可抑制的愤怒。
鬼见愁没有感到恐惧,他只是懒洋洋地站到了谢渊对面,道:“你找我?”
这种没有尊卑、没有礼数的打招呼方式,也许只属于鬼见愁一个人。谢渊没有动怒,而是抬起一双愤怒的眼睛,道:“听说过大唐有一支歌舞团来到齐国了么?”
鬼见愁面无表情道:“你应该知道,我只对杀人感兴趣。”
谢渊嘲讽道:“杀人?呵呵,大雪山慕绒仙子,号称天下第一高手慕惊锋的唯一传人,你杀不杀得了?”
鬼见愁古波不惊的脸上第一次有了变化――一抹近乎病态的激动。短短一瞬间功夫,他苍白的眼球里血丝密布,那是仿佛最虔诚的僧人见到佛祖时才有的狂热。
“你……你说什么?”
谢渊放下古剑,起身道:“前段日子,有一支大唐歌舞团来到了齐国,指名道姓要挑战之瑶。我只当是寻常小角色,为怕打扰之瑶的生活,便派鬼刺去除掉这群苍蝇。让人惊讶的是,鬼刺一连带去三十名鬼仆,除了他一个人活着,剩下的全军覆没!更让人吃惊的是,保护那只歌舞团的几十个镖师,竟然毫发未伤!”
鬼见愁脸上带着一抹玩味,舔了舔腥红的嘴唇,喃喃道:“有意思……”
谢渊继续道:“更让人吃惊的是队伍中的一个女人。我问你,你若要杀鬼刺,需要几招?”
鬼见愁想也不想,淡然道:“最多三招。”
“三招……”谢渊苦笑,“鬼刺说,那个女人只用了一招,就差一点要了他的命!”
鬼见愁的瞳孔蓦然收缩,可片刻过后,眼神中的兴奋有增无减。那种狂热宛如发现羊群的饿狼,满满的都是**。
杀一个几乎不可能杀死的人,这世上还有比这更刺激的事么?
谢渊没有理会鬼见愁,自顾说道:“这世上,只用一招就能让鬼刺心服口服的女人少之又少。联想到那个女人来自大唐,那么她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除了从大雪山上下来的女人,我还真不知道哪个女人有这般能耐。可奇怪的是,身为天下第一高手的传人,竟然甘愿委身到一个低贱的歌舞团里,委实让人想不通。”
鬼见愁道:“面对三十个鬼仆的刺杀一人未损,这只歌舞团显然不是寻常的歌舞团。”
“不错。”谢渊附和道,“为了查清楚这些人的身份,我连夜飞鸽传书给大唐的细作。就在刚刚,我得到一个十分有趣的消息――大雪山仙子慕绒和大唐镇西后唐安同时失踪。呵呵,这个唐安,你知道是谁吗?”
鬼见愁很配合的摇摇头。
“原本我也不知道,可当看完他的履历,我却着实吓了一跳。”谢渊站起身来踱了几步,眼中闪烁着浓浓的警惕:“这位在大唐家喻户晓的侯爷,只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如此年轻便被能得意封侯,实在是匪夷所思。更为不可思议的是,他还没有任何背.景。而且一年多之前,他还仅仅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伴读书童而已。”
这一回,连一向心如止水的鬼见愁都大为吃惊,喃喃道:“伴……伴读书童?”
“嗯。”谢渊肯定地点了点头,证明鬼见愁没有听错。“很意外是不是?我也觉得是错觉,可这就是事实!在大唐,要打探这个人的消息并不困难,因为他实在太有名了。”
“这个叫唐安的家伙,不仅仅夺得了书院论学的头筹,而且和名震京城的温柔乡飞雪悦兰阁当家花旦柳倾歌关系暧昧,甚至亲自为她编了一支舞,打败了来自西域的魅舞妖姬,风头一时无两。更有好事者拿她与之瑶相比较。可笑的是,这个叫柳倾歌的小丫头,居然是凤之岚的亲传弟子。当年我亲自挑选培养的女人,竟然派她的接班人来与我做对,当真是天大的讽刺。”
鬼见愁是谢渊的心腹,对于那些陈年旧事,也曾听他提及。关于那个舍弃了一切只身前往大唐的女人,他除了钦佩就是好奇。可是现在,他知道那个叫凤之岚的女人,已经选择了一条和谢渊作对的路。
在他看来,那是一条不归路!
谢渊神色有些黯然,或许经历背叛的人都会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心痛,哪怕像他这样的枭雄也不例外。但片刻功夫,他便将这丝黯然埋藏到了心底,继续道:“据说大唐皇帝想要极力拉拢大雪山传人,借此获取民意,而当时权倾大唐的东方相国却极力阻挠。这位年轻的小皇帝便大胆启用新人,将大雪山接待使一职给了这个唐安。结果可想而知,他不仅成功拉拢了这位慕仙子,而且还阴差阳错深入西域,将夏国搅得鸡飞狗跳。夏国人联合东方远行企图颠覆大唐,而唐安在最终决战中又立下了汗马功劳。”
“唉!”谢渊一口气说完,重重叹了口气,扭头看向鬼见愁:“这所有事,都发生在一年时间里。这种鲤鱼跃龙门的速度和经历,历史上从未有过。由此看来,这位堂堂镇西侯果真不可小觑。”
鬼见愁好奇道:“你的意思是……”
谢渊道:“鬼刺说,这只歌舞团之中的管事,名字就叫唐小安。唐安,唐小安,难道仅仅是巧合而已?大雪山仙子委身其中,武功高强的镖师……这些人隐藏身份进入齐国,难道仅仅是为了挑战之瑶?”
经他这么一说,连鬼见愁都感觉到了深深的好奇。问道:“那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他们想要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现在的大唐是有史以来最为脆弱的时候,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皇上错失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谢渊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冷声说道。“而这位镇西侯先生,却让我感觉十分危险……”
鬼见愁点点头:“我明白了。我会把大雪山仙子和唐安的人头带回来。”
“不,你错了。”谢渊摇摇头,“大雪山仙子的死活,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要唐安死!我有预感,他才是这些人当中最有威胁的一个。这件事万万马虎不得,把所有‘鬼脸’的人都带上,务求一击致命!”
很少见到谢渊用如此郑重的口气跟自己说话,鬼见愁显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点点头道:“好。他们现在到了哪里?”
“算起来,恐怕已经进入了临淄地界。”谢渊负手说道,“那些迂腐的谗臣经年累月怂恿皇上,什么‘以仁治国’,什么‘君王法度’,统统都是屁话!没有雷霆手段,哪来的天下太平?可惜皇上被那些昏庸无道的小人蒙蔽了心志,竟觉得‘鬼脸’没有了生存下去的意义,几次三番劝我遣散你们。唉,泱泱齐国,又有几人具有慧眼?”
鬼见愁默然无语。他不知道谢渊为了保住鬼脸需要付出多少代价,他只知道,‘鬼脸’如果消失,自己也便没了活下去的意义。
谢渊沉声道:“皇上既不喜鬼脸,咱们便不能再明目张胆的杀人。据说他们还搭上了鉴吏大夫的公子,若是等他们住进庞光大的宅子,咱们便彻底没了机会。不过……若是在闹事趁乱将他除掉,那便死无对证了。”
鬼见愁疑惑道:“庙会?”
谢渊阴冷一笑:“后天便是太清观一年一度的庙会。我会通知之瑶,让她前去焚香祈福。得知这个消息,想必唐安他们一定会去。剩下的事,不需要我教你了吧?”
鬼见愁懒洋洋的点点头,道:“我明白――杀死唐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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