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采夕仰起纤细的玉颈,猛地灌了一大口。
她的侧脸轮廓分明,高挺的鼻梁,尖尖的下巴,使她看上去如同一件上好的瓷器。眉宇间那散不开的忧愁,又为她平添了几分动人的美。
半年多的时间,让这个原本脾气火爆的大小姐脱去了几分稚气,增添了几分妩媚。
唐安忽然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把眼前的大小姐当成女人来看。但是告别天真的她,却隐约有了让任何男人神魂颠倒的本钱。
大小姐对唐安有些异样的目光好无所觉,放下酒壶用力抹了抹嘴,扭头带着一脸戏虐道:“听说你当了什么‘镇西侯’?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叫你一声‘侯爷’?”
对待这些看着他一步步成长至今的亲人,唐安自然不能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有些尴尬地收回略带欣赏的目光,笑道:“全赖老爷大少爷和大小姐的悉心栽培,才会让唐安茁壮成长。不过大小姐放心,不管我的身份怎么变,我始终还是咱们程家的金牌小书童。”
“你能这么说,我很开心。”
大小姐先是灿烂一笑,继而又叹了口气:“但你知不知道,其实当初你不告而别忽然去了西域,我一度很恨你。”
恨?
唐安愣了愣,问道:“这话从何说起?”
程采夕目光凄然,道:“你应该也知道,我这人倔强、自我,脾气大,所以从小没什么朋友。你和慕姐姐,可以说是我最为亲近的人,可是你们不声不响的离开,却连声招呼都没跟我打,仿佛忽然从我的身边消失了一样。那一刻,我感觉自己像一个傻子,被我最为信任的朋友给无情的抛弃了。”
唐安很理解她的心情,仿佛遭遇了最可恶的背叛,同时暗恨自己疏忽。当初匆匆离京的时候忘了给正在飞天门办案的大小姐透个底,造成了这诸多误会。
拍了拍程采夕的肩膀,唐安微笑道:“大小姐,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如果有可能,我也不想离开京城,离开程家。到了现在我也不妨和你说实话,仙子姐姐这次离开大雪山,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入世’,而是因为慕前辈受了很重的伤,她为了给师傅疗伤,要找寻三味很珍贵的药材。”
大小姐脸色一变,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当时你要我帮你查找的‘昧火草’,就是其中一味?”
“金阳参、昧火草、赤蛛,这三味药你应该都听说过。”唐安嘿嘿一笑,“大唐第一战神受了重伤,这样的消息无疑会引起轰动。一直对大唐有所图谋的西方魔教,正是忌惮慕前辈而不敢逾越雷池半步。若是知道了真相,他们会不会对大唐不利?仙子姐姐正是因为想到了这些,所以谨守秘密,谁也不敢透露。但是她从未下过大雪山,对人情世故全然不通,为了能尽快找到草药只能找人帮忙,而身为大雪山接待使的我,变成了她唯一的选择。她并非不想找你帮忙,而是知道你脾气急躁为人耿直,生恐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原来如此,倒是我错怪你了。”大小姐恍然大悟,脸带释然道:“我还以为你当上了大雪山接待使,眼里再也没有我们程家了,所以才会不告而别……”
“我去西域,是为了帮仙子姐姐找到最后一味药材。谁知道期间又发生了很多事,这一走,就是半年之久…”
唐安眼带缅怀,将自己在西域发生的一切,一字不露的说给大小姐听。
听完了唐安曲折离奇的故事,程采夕耸然动容:“没想到这段时间以来,你经历过这么多事。”
“不管怎么样,我现在活着回到了大唐,还能和你一起对酒当歌,这就够了。”唐安拿起酒壶与她轻轻一碰,“而且我经历的多,你又何尝不是呢?但是说起来,我还是怀念曾经那个爱哭爱笑,爱动不动就要杀人的大小姐,而不是现在这个把什么事都埋藏在心里的程采夕。”
大小姐闻言娇躯一震,随即幽幽叹了口气。
似是感觉到夜的清寒,唐安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语重心长道:“大小姐,人生不如意十之**。虽然我不知道这段时间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人总应该往前看。也许将来回忆起来,这只不过是你生命中的一段小插曲而已。现在能跟我说说是什么事让我们貌美如花沉鱼落雁的大小姐如此烦恼了么?”
程采夕依旧摇头。
“有些事,不知道反而是一种幸福。”大小姐大有深意地说道,“一旦知道了,只会带给人无穷无尽的痛苦。有时候我甚至在想:如果我能生在一个普通家庭,每天都有父母的叮嘱和疼爱,那该有多好。”
见她仍旧不愿意吐露心声,唐安也不强求,而是宽慰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他们或许能够享受到家庭的温情,但却要为一日三餐而忧愁,看到旁人穿着好看的衣裳而羡慕,想要和别的孩子一样去书院读书,但苦于没有钱财,只能蹲在墙角听着书院里传来的朗朗读书声。我们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很多不幸,可是和更为不幸的人比起来,我们是幸运的。大小姐你没去过西域,不知道那里的人生活有多么艰苦。所以要我说,能够在汴京城安享太平盛世,已经是一种幸运了。”
“幸运么…”他小姐自嘲一笑,似是不想再这个问题上纠缠,忽然伸出小手,摸了摸唐安的肩膀,那里有她曾经亲手留下的伤口。
“还疼么?”
唐安摇摇头,想起了那个让他伤心欲绝的雨夜,现在时过境迁,现在回忆起来只余下深深的感慨:“早就不疼啦,你呢?”
大小姐揉了揉自己娇嫩的肩膀,似是也想起了飞雪悦兰阁外面,自己倔强地偿还唐安那一剑时的情形,脸上飞起两朵红云:“我…也不疼了。”
话音一落,二人似是再也找不到什么共同话题,夜又回归一片宁寂。
半晌,大小姐才问道:“唐安,在你眼里,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身材一百分,脾气零分。
当然,这样的想法是万万不可能说出口的。唐安想了想,道:“行侠仗义,侠骨柔肠,一腔热血,单纯善良。就是…脾气稍微差了一点。”
“讨打!”程采夕微微抬手,终于露出了真心的微笑。只是这微笑持续的太短暂,很快,黯淡和憔悴又重新占据那张无双的容颜。她像是又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而那个世界……一片灰暗。
“唐安……”
唐安扭过头去,却发现大小姐并没有看向自己,而是抬头看向漆黑的夜空。
“如果有一天――我是说如果,我忽然消失不见了,你会怎么样?”
唐安眉毛一拧,似乎从她的口气重嗅到了一丝决绝。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也让他产生了浓浓的好奇。
眼前总是剑不离身的女人,习惯了用暴力解决一切。“我杀了你”四个字仿佛已经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时间久了听不到,反而会感觉很不习惯。
她脾气耿直,看不惯一切不平事。内心明明很脆弱,却总要表现出一副要强的模样,傻得惹人怜爱。为了让自己回心转意,她倔强地在飞雪悦兰阁门前苦等三天三夜,她用剑刺穿自己身体的瞬间,已经成为了唐安永远不可能忘却的画面。
在内心深处,他似乎对大小姐有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同样忘不掉。
所以此时听到这个问题,唐安心中很不舒服,有些紧张道:“大小姐,你想要干什么?”
程采夕摇头,笑道:“我只是想知道,如果有一天我像你一样忽然消失,你会不会来找我?”
“会!”唐安毫不犹豫道,“不管你在哪里,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哪怕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你给找回来!”
程采夕笑了,笑的异常灿烂,似是连天边的明月都失去了颜色。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忘了我。因为…假如我真的想要躲起来,绝不会被你轻易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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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
程府内依然亮着灯火,诺大的厅堂里,程采夕焦急地踱着步子。在程云鹤不在的这些日子,他已经隐隐有了一家之主的风范。
蓦地,他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立刻紧张得抬头望去。
唐安背着程采夕,默默地进了屋子。程采和大喜过望,道:“唐安,你果然没让我失望……”
“嘘!”
唐安嘟嘟嘴,朝着自己的后背挤眉弄眼。程采和仔细一看,才发现程采夕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整个人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原来已经睡了。
“我先送她回房。”
唐安低声说了一句,轻手轻脚地将她背回了屋子。
慢慢将大小姐放在床上,早已喝得烂醉如泥的女人却毫无所觉。替她脱掉鞋袜和外衣,将她动人的娇躯塞进被子里,仔细塞好被角,唐安忍不住淫荡地猜想,哪怕自己现在占占便宜,恐怕这女土匪也不会知道。
看着她酡红的娇颜,如同一个安静的孩子,唐安脸上带着一脸温柔,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了摸她的脸庞。
收回有些粗糙的大手刚想要转身离去,唐安却发现自己的手腕被一只纤细的玉手紧紧握住。
睡梦中的程采夕眉宇紧蹙,仿佛看到了极为可怕的景象,迷迷糊糊自语道:“爹…女儿就算拼了性命…也…一定不会让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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