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话说从头,柴艺自爆身亡后,兽船中的齐休立有所感,一道灵魂契约似乎被解除了,心头之锁悄然失落。
沙诺?
两百余年来,和人立过的灵魂契约少也不少,多也不多,齐休想来,眼下最可能,也最怕出意外的,就是已赴外海,去了结幽影岛散魂棺手尾的沙诺……
他睁开双眼,皱起眉头。
记得那道灵魂契约还是和夺舍以前的多罗诺签的,多罗诺……或者说沙诺死不死本身,对自己来说倒也都可接受,死了楚秦盟失一金丹战力,很多事情没他也不方便做了,但同时又能彻底掩下极多秘密,省得日后牵拖,而且心机野心兼具的沙诺只要活着,总归是楚秦的一个潜在威胁,自己当年本就曾暗示过齐妆、楚无影一旦自己出了意外,就干脆把他干掉。
只是齐妆和当时仍是魂体的秦唯喻在幽影岛长居过,因为利用散魂棺夺舍一开始是秦唯喻脱离魂体的出路之一,魔灾事起仓促,所以散魂棺还在那幽影岛。
沙诺如果出意外,无论是私藏散魂棺、夺舍、还是收容秦唯喻魂体,那种等级的大罪一旦爆出被大周书院或者已分封在幽影岛附近的裴家掌握确切证据,楚秦立地就有毁家灭门之祸。
“不,沙诺应没那么蠢。”
齐休何等人,派沙诺独自前往外海前就已考虑到了各种可能,沙诺本命不惧搜魂,他临死之前供出自己那么就会遭到灵魂契约反噬,像当年那申崮一样立刻身亡,单供出齐妆和秦唯喻……
对已经夺舍过的沙诺个人,以及他白沙帮一大家子也没有任何好处。
他那种两世为人的精明家伙,不会干!
而且如果他被抓,招了后死了,对楚秦和自己都是大祸,那么自己的心血来潮天赋应该会有告警。
只是……
齐休思虑及此,依然深深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东边外海方向。
外海。
一人一剑,沙诺正孤零零在茫茫大海中飞行。
由于三楚和楚秦在外海战事中一直在北线战斗,对大烆岛、东宗岛、幽影岛所属的南线情报掌握得不甚周详,魔灾平定后的大赏功,裴家又将裴双运作分封到了东宗岛附近,论隐介藏形,沙诺远没有齐休本命天赋通明身识的本事,他一个金丹修士目标又大,只有想办法远离修士聚居之地,迂回接近,极耗时间。
“快到了。”
幸好外海在魔灾中损失惨重,大烆岛周边人口更是曾被一扫而空,新分封来的诸家大都处在集中精力和资源重建主岛山门的阶段,这一路上,沙诺几乎没遇见过修士,遑论金丹同阶。
大致上,他是按当年和齐妆、柳风逃亡的路线往东反溯,所以终在碧波万顷之中,看到了那小小一点陆地,正是当年自己向齐妆乞命求活,也是潦草埋葬遇难明家修士的小岛。
“其时我还是大道受阻的筑基修士,此番回来,也和那齐妆一样,是金丹老祖了!”
遥遥再观此岛,因为长时间独行而极为寂寞的他不由心潮澎湃地喃喃自语。
不过他忍住了立刻按下剑光去故地重游一番的念头,幽影岛秘密任务在身,眼前这座小岛的方位齐休又已知会了明真、明鹭、明远山等明家遗族,以便于他们来迁回族中修士遗骨,明家当年分头下注,将明远山送去了稷下城培养,如今早已和楚秦不是一路人。
死敌裴家的裴双又被分封到了附近……
“回来再说,等我先去幽影岛把散魂棺毁掉!”
“到时无事一身轻,再来此受辱旧地他妈的好好凭吊一番!哼!”
“齐休直娘贼!派我一个人来,把脑袋提到裤腰带上冒险,丫就是想我死!”
“出来那么久,也不知道家里怎么样了……”
他打定主意便御剑转向东南,兜了个更大的圈子。
数日后,他趁夜悄悄摸到了明家在外海初落脚的明家海岛,也是齐妆后来清修之地附近。
当年离开时还好好的幻阵已毁,港口、废弃的屋舍和山门灵地均无遮掩,灵气在月光下如薄雾般聚集在岛中最高峰的山顶,除此之外便一片静谧。
这很正常,清剿魔物必须务尽,各岛无论大阵幻阵,自有当时大军或者除魔小队破除,不给魔物留下任何可能的藏身之地,这里肯定已被负责此方向的南路军不止梳理过一遍,岛中宝物财货或是被当时军中修士私吞,或是被收集起来,由大周书院统一在战后清点、发还给各家遗族。
这里离幽影岛就很近了,自然离东宗岛和裴双封地也不远。
‘嗖!’
他再度绕岛而过,但小心翼翼地没选择笔直往幽影岛去,而是一头扎入大海之中,避水潜行至两岛之间,感觉一处较安全的小海底地峡里,用飞剑几下绞出一个藏身小洞,然后在那布下敛息幻阵。
许是因为和齐休一道定下的策略足够谨慎,许是因为福缘深厚,刚刚安顿好,海面正上方,正好飞来数十道遁光。
“和那东宗岛一样,此地也是楚秦门在外海安插的明氏家族战前拥有的岛屿,白山剑魔齐妆曾长期在此独居修行。”
被两位裴家金丹拥在当中的,正是在不远处分封三代的家主裴双,他也是从白山过来的,由于不需藏头露尾,比沙诺很早到一段时间,此时已将新领地的庶务基本理顺,刚起闲心,来寻和楚秦门有瓜葛明家旧地的探查。
“噢?”
裴双听罢身边同族金丹的介绍,便饶有兴致地带领众人在岛中山门降落,信步参观游玩。
明家早就全族搬去了更大的东宗岛,齐妆又是个不喜外物的清冷性子,从被南路军扫荡过护山大阵、幻阵的山门断壁残垣观察,魔灾前的此地也足够‘简朴’的。
“剑魔齐妆在白山颇有凶名,没想到修行之处如此朴拙。”
本憋着一股劲要联合灵木离火在白山好好和楚秦、楚家斗一场的裴双自然对齐妆有所研究,“以此地观之,她果然是位能忍受与世隔绝苦修的大毅力之辈,纵然她楚秦与我裴家为敌,但不妨碍你们向她学习这一点。”
他外面形象素来嚣张冲动,锐气逼人,但在族中子弟们面前倒也端的起和蔼老祖模样,拿齐妆当榜样,借机向其年轻的族中筑基、练气们谆谆告诫。
“是。”
仍做齐云服色的小辈们纷纷应是,表示受教。
此等品阶的山门,对以前生活在齐云山的裴家人来说是无法入眼的,裴双和族中众人稍作停留便失了兴致,裴双转而和两位金丹传音聊起了白山的事。
“那古熔既没能将齐休那厮诱入器符城,老祖和我便也不再陪灵木离火打搅了,左右他们白山人的恩怨,就让他们自己去打去杀解决罢!”
裴双对两位先期来外海封地,不太明瞭白山最新情况的族中金丹解释。
“我听说离火、锐金、厚土和白山剑派元婴成功伏击击伤了楚神通,加之楚红裳在外海受创甚重,三楚只剩一个楚问能动,老祖何不联合高和同的高家,一道南下彻底协助白山诸家剿灭楚秦盟,断三楚一大臂膀?”
一位金丹问道:“要知楚秦盟可是能出五、六千修士,协助三楚兵发外海的,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老祖自有计较。”
裴双不欲多谈此事,“我们只需实心办事,也像那楚秦的齐休一样,在这外海为族中好好增添仙凡人口,为家门当好股肱便了。”
他们在揣摩齐云山中的老祖裴雯,其实裴雯又何尝不想抓住机会,南下消灭楚秦?办不到罢了。
齐云山,庶务峰议事大殿。
“死亡沼泽那事,我之前和陆云子掌门去实地探查过,也许不久后将现身世间的物事,会远比当年楚红裳对付的那只强大,虽然门中这次派哪位元婴出手不是我们庶务峰份内职责,但一些应用之物,我们也该未雨绸缪,早早帮其备下了……”
万天罡高居主位,正在交代具体庶务,一听到楚红裳的名字,在下首打坐的裴雯睁开眼皮,瞥了一眼斜对面的高和同。
高和同依旧闭目静听,面色古井无波,只微微摇了摇头。
“哎!”
裴雯心中暗叹一声,楚神通负伤回山后,当年曾参与围杀高广盛的诸家就开始隐隐约约的死盯自己和高和同,光在这殿中……
目光从胡、燕等同门元婴脸上一扫而过,她再度深叹了一口气。
“哈哈!妙!妙妙!裴、高两家,特别是高家在齐云宿敌太多,注定无法南下帮忙。我看此次楚家和白山四行盟,注定是一场两败俱伤的血战!”
白山,原连水城,现江南宗山门所在,分封三代的首任掌门姜明恪抚掌大笑,“一切正如我所预料,分毫不差!”
他当然没在闭死关,连水盟元婴那盏青铜油灯自然是故意不守诺借与楚家的。
“可楚家毕竟和我姜家同为齐云跟脚,本应守望相助……”
一名族中金丹老修稍作迟疑才开口质问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啊……”
“咱们齐云势力南下白山攻城略地,楚家靠着楚秦门先来,我姜家后到,如果他家不受点挫折,我姜家哪会有后来居上的那一天?”
姜明恪胸有成竹解释:“你看着好了,到齐云和白山撕破脸的那一天,哪家看起来赢面更大,就会得到齐云更多的资源,这哪是什么兔死狐悲,而是你多了,我就少了,反之也一样!”
“可……”
老修仍未被说服,“传言楚神通是在去碧湖宫找老祖借灯回返途中被白山元婴伏击的,这对我们姜家可不是什么好名声,特别在齐云。”
“传言而已!”
姜明恪不悦地横了他一眼,“放心好了,如果楚家败像已显,那我出关便了,哈哈哈!时机,把青铜油灯交到他家手上的时机,拿捏之道,存乎一心,这才叫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哈哈哈!”
“掌门师兄!展剑锋从思过山传来消息,灵木盟派了约两千精锐修士,已经北上!帮助秦光耀、罗姿的叛军抄掠我们南方,围攻双联山!”
星光一闪,秦长风便出现在兽船上的殿阁门口,大声禀报。
“哦!?”
齐休立刻起身迎出,“灵木盟动了?他们进入楚秦之地了!?”
“是。”秦长风笃定的回答。
“原来……”齐休恍然大悟,“是他!”
“谁?”
“柴艺!柴艺和我约有死契,灵木盟进入楚秦之地,他就死定了!不!定然已经死了!”
柴艺和自己斗了那么多年,齐休一判断出这点,反而大喜过望,一方面为灵木失一顶级金丹智囊,另一方面,也为应未殒命的沙诺而高兴!
“是的,柴艺不光挂了,他在挂掉之前还设计诱使青丹门英伯等人见面,趁机引动金丹,暴起自爆,击伤英伯,击毙英仲!”
和更南方的青丹门联络更难,是以消息反而晚一步传到,熊十四也飞了过来,“真乃一位枭雄人物,死也要拉点垫背的,青丹门实力大损,加上灵木盟能选在这个时机肆无忌惮进入我楚秦,他够本了!”
“速给双联山宋仲谦传讯,让宋家放弃双联山,想办法突围,回思过山!”
齐休下令:“命展剑锋加强守备,尽一切可能在我们这边主战场决出胜负前守住思过山、秀山一线,我不让他撤,他就是死!也要给我钉死在那里!”
“是!”秦长风身形一闪不见。
“哎!当年柴艺在山门里舌战我楚秦诸人,音容笑貌恍如昨日,乍一听他死去的消息,虽然和我们有血海深仇,我竟有些觉得可惜……”
熊十四还在缅怀,“也许这就是英雄惜英雄罢!各为其主……”
可惜?还英雄惜英雄?我恨不得那狗东西早点死!
齐休不耐烦地横熊十四一眼,“形势危如累卵,别假惺惺学人家伤春悲秋了,给我忙你的去罢!速向何欢宗求援,我楚秦已吸引了离火两万多大军,至少他们该做到将灵木盟死死拖在南方!”
“呃……是!”
楚秦之地,双联山。
“此次突围,只能将生死交付天命,前辈援手之恩,宋某铭感五内,若能侥幸得生,绝不忘怀。”
家主宋仲谦哽咽着对面前一位形貌伟岸的僧人郑重行礼,此时的双联山宋家山门中已停止了徒劳的告警焰火等所有求援手段,族中以及左近避难投靠的,北边来援的修士们纷纷开始整装准备拼死一搏,突围撤离。
其实一直守在护山大阵里感觉还好,但突围又是另一回事,此时双联山护山大阵外人影幢幢绰绰,不知数量多少,被围了多少层,也不知最终能活着逃出去的能有几个,不少意志不坚的修士向阵外看着看着便不由自主地双股战战,猛咽口水。
“阿弥陀佛。”
僧人自然是天引寺的法引和尚,帮楚秦出使南方后,他在回转路上正巧遇到了秦家、罗家叛军攻打一处楚秦附庸山门,由于秦、罗叛军内夹杂着不少白山散修,自然免不了伤及无辜,他看不过眼果断出手相助,之后又保护老弱一路撤退到了当时还尚可自保的双联山中。
“此间事急,小友就不必做这些儿女情长之言了,和尚修为高些,等下仍由我帮忙断后便了。”
法引现在大约等于道家修士的金丹境界,自然是山中修为最高之人,之前也靠了他,双联山才能坚持到现在。
“可……前辈您是分封三代的第一任主持,为了我楚秦此难……”
宋仲谦愧疚不已继续说道。
法引之前已对楚秦盟的敌人出手,大周书院分封三代的保护自然也没了,这可不容易,九星坊诸家,包括和楚秦关系最亲密的燕家就绝不会这么做。
“欸……”
法引大手一挥,“微末小事,不足挂齿,和尚!不惜得那些!”
“哎!此战之后,不知我楚秦还能不能存在……”宋仲谦是齐休最看好的附庸家主之一,忠心自然无问题,但事已至此,说没一点怯怯犹豫之意也不可能。
“我参加过酆水开辟,你参加过外海之战,诛鬼除魔,都是经历过的,何必惧怕白山这些乌合之众!?”
法引用了点佛家法门喝醒他,“说到令行禁止、配合无间,等到军阵起时,你且再看!”
“是啊……军阵起时……”
宋仲谦露出回忆神色,似乎又回到了随军在外海纵横万里的时光,目光逐渐坚定、坦然起来。
与此同时,得到柴艺献出性命,灵木盟已守约攻入楚秦之地,再无借口的古熔率领的离火大军也早已从天引山开拔,一路向西南的北烈山行去。
由于裹挟了太多白山,甚至逗留在器符城的外海散修,这路万人大军一路行来,不可能一点好处甜头都不给,所以不会放过沿路甚至路线周边的任何一座楚秦附庸山门,一举攻破后放任抢掠不说,古熔同时还封赏许愿,总之要尽量住维持军心士气。
古熔虽从未领导指挥过这等规模的修士军阵,也从未经历过这种甚至更小一些的军阵战斗,但正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加上离火老修从旁襄助,他很快就上了手,而且干得相当不赖,粗中有细,赏罚分明,性格豪爽、从不自持身份端着架着,于是几乎受到了所有人的一致拥戴。
“盟主,我们应该比楚家快些,不如稍微兜一点路,顺道把山都山也拿了?”
天引山的矿被楚秦挖光了,但山都山并没有,作为练剑炼器宗门,古剑门其实老早就对楚秦独享那座大矿直流口水,就连素来持重的古剑门门主趁着快途径山都山附近时跑来提建议,“你为大家做了那么多,也该为门中取一些好处了,这次我们突然发难,楚秦门万万来不及应对周全,我听说山都那边还一切如常,连挖出来的东西都没来得及运走。”
“你怎这糊涂!”
都是古家自家人,古熔斥责他,“赢下此战,一切便入我家囊中,现在急个什么?!”
“赢了之后盟里就必定会按我们的心意行事?前车之鉴可不远……”
古剑门门主嘟囔着反驳,“先捞到手占住名分也是好的。”
那倒是,别说曾经的器符城主祁无霜,古熔自己以前就吃过盟里不少这种亏,“嗯……”他闭目沉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山都地界的地图。
北烈山在罗家旧地北方,靠近山都之地的所在,和自己的出发地天引山,以及在山都西北角降落整阵再开拔的楚家组成了一个三角形,山都山位于这个三角形内。
作为当年魏家和器符盟数场大战的争夺焦点,天引山本就有山都山门户的意思,自然距离比楚家出发的西北角要近很多,而且楚家由于害怕被青铜油灯召唤元婴修士偷袭,走得甚至比沿途攻山的本方军阵更慢。
作为答应柴艺和郎季高的条件之一,古熔当上盟主后可是抱住了所有能用的青铜油灯不撒手,修士军阵可能不如郎季高那边精实,但高阶战力面对楚家、楚秦任何一军时,帮忙本方自保完全绰绰有余。
再说好歹有一万出头的修士数目呢!就算素质差点,躲在阵法中输入灵力又不难!
“也罢!干了!”
古熔心中计较已定,一拍大腿,“传我军令!改变行军方向,咱们先开赴山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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