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仓促,慕容轻烟全无防备,便被制住,其实就是防备,以她还丹初阶的水准,又怎可能抵挡住柳观的真人修为?
凛冽的杀意从指尖上透过来,封死她的喉咙,寒气更是直逼脑宫。而除此之外,重如山岳的压力从柳观身上透出来,压得她身躯承受不住,一点点地屈身下去,直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
高低的差距使得慕容轻烟必须尽力昂起脖颈,才能让自己好过些。这时候,柳观开口说话,声音变得极是尖锐:
“知不知道,对你这种女人,我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慕容轻烟当然无法回应。
柳观的脸庞依然隐在阴影之下,但是双眸闪烁的光芒,却有一种病态的兴奋。他从阴影中探出另一只手,手掌肌肉骨胳似乎特意变了形,指爪尖长,屈伸时便如铁钩尖刺,在女修唇舌边比划,指尖偶尔会触到细嫩的面颊,随时可能破皮见血。
“对你这种女人,就应该先拔掉舌头,再从嘴里探进去,把心脏挖出来,看一看,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柳观的手臂正比划着,伸伸缩缩,展现如何“探进去、挖出来”的模样,最终,指尖压触到舌面,女修明显颤抖一记。
慕容轻烟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惊住了,她开始本能地挣扎,但两次失败后,身上便一点儿力气都不见,玉颊苍白,她说不出话,眼中便尽是恐惧,乃至于乞求。
她这副模样,倒让柳观愣了愣,忽然发现了他想象中的那位与眼前女修的不同之处:
“太弱!”
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满足还是失望,嘿了一声,直接松开了手。慕容轻烟低呼一声,软倒在地上,呛咳起来,身子还在发抖。
“小丫头脑子不错,胆子嘛……嘿!”
柳观自顾自地大笑,慕容轻烟仍在呛着,心中却也转着念头:
“他发病了!”
刚才的柳观,肯定是又想起了黄泉夫人。
当年,柳观和黄泉夫人乃是同门,同出于此界超级大门阀元始魔宗。在那个号称是“万魔之祖”的大势力中,黄泉夫人乃是最夺目的尤物,有倾城美貌,又有厉害手腕,有无数豪雄拜倒在她裙下,柳观也是其中之一,未必是最痴狂、但肯定是被玩弄得最惨的那个。
据传,当年柳观自视甚高,行事又肆无忌惮,这性格被黄泉夫人拿捏着,在手中当刀子使,在元始魔宗内纵横捭阖,得罪了几乎所有能得罪的人,却自以为得计,要一亲/美人芳泽。却不想风云突变,黄泉夫人叛宗而出,嫁于当时已经是历经三次四九重劫而不倒,修行界最顶尖的地仙之一,东华魔君陆沉。
不提黄泉夫人叛宗引起的轩然大波,只说这柳轩,像狗一样被黄泉夫人随手丢开,自尊心严重受挫,意图报复,却被护花的陆沉老魔随手轰成重伤,狼狈逃遁。一来二去之下,受了刺激,以至于心神失守,神魂重创,人也变得疯疯癫癫起来,后面见弃于神主,被逐出宗门,与此有着直接关系。
所以说,黄泉夫人便是柳观心中的魔障、最大的弱点,那影子一日不除,柳轩便不可能重返巅峰。
慕容轻烟刚刚侃侃而谈的模样,或许有几分肖似黄泉夫人,这才引得柳观发狂。还好,她及时醒悟,用柔弱恐惧的姿态将自己和黄泉夫人区分开――若她再冷静以对,说不定被刺激到的柳观,真会把她的心肺掏出来看看!
要知疯狂的柳观,公认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柳观狂燥的情绪过去,笑声渐止,慕容轻烟却是跪坐在已有积雪的山巅上,半俯着身子,伸手撑住地面,似乎还没从刚刚的死亡威胁中缓过劲来。
她不再说话,可柳观却很想让她说。辐射的暗影将女修大半身子遮住,使女修充分感受到力量和威胁:
“刚刚说得不错,我倒想再听听,继续啊!”
慕容轻烟抚着喉咙,唇角抿起:“柳前辈,你这是在戏弄我吗?”
“继……续!”柳观拉长了声调,像是扯开的绞索,箍在女修颈上。
慕容轻烟稍一迟疑,阴影便将她全身覆盖。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是看不到柳观的面目,只从气息上感觉到,这个疯子蹲下身子,大致和她平头,然后伸出之前那几乎要插进她喉咙里的手指,在她脸上摩挲。女修甚至可以听到细细的摩擦声响。
“真是好皮肉啊!小丫头你消息灵通,不知可否听过,元始魔宗,有一门献祭术,唤作‘五阴鬼烹美人羹’的……”
“前辈心中怕是早有定论了。”
慕容轻烟马上接续了柳观的尾音,开口说话。不过此时她微瞑双眸,对外界不管不顾,只有声音还算得上稳定:“目的已经知晓,又打定主意和他们做对,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他们想要做什么,就让他们做不成什么;他们最怕什么,就送他们什么。如今已知道对方唯恐天下不乱,前辈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柳观的指尖停了停,却笑道:“你不妨说一下,我会怎么做?”
他说是“不妨”,但若不说,怕就要大有“妨碍”了。
慕容轻烟做了一次深呼吸,稳定了下情绪,方道:“若以前辈当年的性情,前辈大约会在这里彻底大闹一通,寻个机会,直到将那二人灭杀了,至于后面有什么状况,则是不予理会的。但先前听前辈描述,这两个多月时间,前辈总体也能捺得住性子,与以前似乎有些不同?”
当然,这“捺得住性子”,是要将“小五阴冰霰截魂咒”之类的出格之举忽略掉的,两人都明白。
“继续继续!”柳观的声音听起来还比较轻松。
慕容轻烟又道:“若是前辈打定了化解他们阴谋的主意,最是简单,不管不顾,远走便是,让这边的混水澄清,线索明白,自有离尘宗和落日谷来应付。只是这法子太憋气,也是见招拆招的被动之举,前辈大概不怎么乐意。
“至于更进一层,要寻根究底、揭破阴谋。晚辈也不了解情况,不敢妄言,只觉得这种乱局下,抽丝剥茧不是个好主意,不如跳出圈子,放眼全局,找到关键一节,快刀斩乱麻,来得更致命些。”
一口气说完,女修便瞑目抿唇,真正地不发一言。事实上,她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柳观此时,早该有了他自己的判断。
半晌,脸上微痛,那是柳严用指尖刮了她一记:
“放眼全局!小丫头说得真好,放眼全局!”
重复了一句,柳严与她拉开了距离,声音却仍在耳畔:“当年那毒妇大约便是如此,看似退让,其实步步占先,我在血狱鬼府内想了一百年,才明白这个道理。可才回此界,却差点儿忘了,嘿嘿,这回我也不妨也放眼看看,对,暂且放‘眼’看看!”
最后一句,话音呢喃不清,随后,就是一个问题:“鬼铃子在何处?”
慕容轻烟的心脏一跳,却仍闭眼道:“北海,天辰宫。”
柳严大笑一声,山巅上那无处不在的强压,倏然不见。慕容轻烟睁开眼,山上哪还有那疯子的踪迹?
看天空,漫天阴云大雪依旧,可是更深处的阴冷浊气,却也消失无踪。
绝壁城的居民并不知道,懵懵懂懂之时,一场劫数从他们头顶擦过去,无声无息消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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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轻烟下了山,在漫天风雪中,信步前行。走出不过里许,身后苍莽大山便完全隐在风雪之后,四野茫茫,不辨方向。
不过,她看到了,前方平原上立着一个人影,通体罩在连帽斗蓬之下,暗沉的颜色在白茫茫的雪地中分外醒目。
慕容轻烟没有迟疑,走了过去。距离那人还有数丈远,对方便掀开风帽。一头青丝不结发髻,只是简单扎束,垂在脑后,发际线却是经过精心修饰,一根跳丝也无,显露出白瓷般的额头,也让她的长眉愈显凌厉,便如对悬的两柄利剑,直入鬓角。
长眉下,细长凤目中,眸子黑亮,却是似睁非睁,总有睥睨之态,甚是高傲,正是赤阴女仙!
赤阴眯起眼睛,看着慕容轻烟走来,举手施了一礼:“多谢!”
“侥幸而已!”慕容轻烟轻吁口气,语气中透着疲惫。
见她这模样,赤阴主动上前一步,挽住慕容轻烟的臂弯,同她一起前行。这动作对她来说已是亲热的极致,她对慕容轻烟总与他人不同,因为这个女修有许多让她佩服的本事:
“教主那边请你过来,从柳观这里下手,真是神来之笔。有柳疯子在此,事情复杂不说,还给伊辛两个上蹦下跳的借口,如今妹妹劝走柳观,我们这里再稍稍透露消息,连敲带打,总能让他们消停一些,我在这绝壁城也好过多了!”
慕容轻烟微微一笑,尚未说话,便听赤阴又道:“更重要的,是有这么一个契机,正可把意思传到那位菩萨耳目之中,与我家神主两家把话说开,仔细商谈,不至于伤了和气,这里面,妹妹功莫大焉。”
“赤阴姐姐。”
“嗯?”
“类似的话以后便不用对我说了。”
慕容轻烟望向风雪弥漫的天空,轻轻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此次我到绝壁城来,只是为人带个口信,顺便走亲访友,游历山川。至于其他的什么事情,我不清楚、不知道、也不感兴趣!”
赤阴瞥她一眼,笑道:“当世第一‘灵巫’,怎么尽说这种丧气话?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六位神主,除了佛祖道尊当真是‘天地生后不得见,只有神位在人前’,其余四位,可是或多或少都与你牵系着……“
“姐姐,慎言!”
慕容轻烟以指比唇,神色严肃。
见赤阴不以为然,她想了想,说:“知道天底下‘灵巫’成百上千,可偏偏是我成了这所谓的第一么?那正是因为我什么都……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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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分枝情节终于结束了。或许冗长了些,但却留了很多线索。在这里我忽然想解释两句:老读者们恐怕很难在问镜中见到一个贯穿全书的阴谋之类,问镜的世界比幽冥要来得广阔多样,就是所谓的“神主”,也无法保证他的设计能够从头到尾都在掌握之中,类似情节发展应该是“你设套我解套,你再设套我干脆一剑斩掉”之类动态变化的,当然,比这些更最重要的还是鱼刺兄的波澜壮阔的人生。希望我能写出这样的感觉,也希望兄弟姐妹们一如既往地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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