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方天进入卡拉多山脉的时候,形貌又一次发生了变化。
其实不止是形貌,而是包括了整个内在外在,具体地说,此际的方天,完全地复位了当初接手那位小盆友身体时的状态,嗯,当然,不是受伤濒死的,而是正常的,三级魔法学徒的身体状态。
就恍如时光倒流,倒流回两年前,那个本来应该叫做流风什么的少年再一次来到了丛林之中。
十三岁的少年。
三级的魔法学徒。
这算是方天的某种怀念,或者说,勉强算是对那位小盆友的一个冥冥中的交待吧。
所谓借假修真,这两年时间接手的那位小盆友的身体其实也算是一个“假”,而现在,真成假去,那个身体,也早已让方天返还天地,正是自何处来,向何处去。迈出这一步,其实已经意味着方天与那具小身体的主人断开了联系。
什么家族,什么父母,又什么姐姐,本质上,与今日的方天再没有半点关系。
只是,斩断牵绊,不意味着斩断因果。
断却血缘,不意味着断却关系。
如果当初的那位小盆友没有遭受意外,他会想做些什么?――在基于这种设想的前提下,方天并不介意花出一点时间,来做下一些于他自己来说可能并没有意义的事情。
理由还是那句话,这是一个交待。
一个没有拟定,也不需要执行的,但是方天愿意交付的契约。
就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方天化身为两年前接手的那个身体,在卡拉多山脉中,反逆着当初的方向。自南而北,曲折而行。
地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这是前世某位先生的很有名的一句话。把这句话反过来说,地上本有路。走得人少了,也就没有了路。把这个说法用在丛林山脉中,是适用的。
只须一场雨过,本来可能有的山路,就会完全被疯狂滋长出的草木给延伸覆盖。
这是所有有着山林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的事情。甚至不需要山林生活经验,只要是在温暖的、潮湿的、又多雨的哪怕是平原地方生活过,大抵也都会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
这还是指寻常的山郊野外。
卡拉多山脉并不寻常。山脉巍峨连绵纵横且不去说它,莫名的原因,却使得这里的草木异常的繁盛,而当初那位小盆友跟着其二叔在山脉中的行走,性质其实是为了逃难,更是专向山深林密处走。
林木越密,其对元素的整体排斥就越大,就越能躲避开来自身后的追索。
然而另一方面,林木越密,生存盘踞的凶怪猛兽就越多、越厉害。这可不是前世的那种人为放养的山林,而完全可以用“蛮荒”两个字来形容。茂密旺盛莽莽苍苍的丛林,滋养着从低到高一整个生物链条的大小动物。
所以。当初两人的行进路线,是一条既不敢太过靠里、又不敢太过靠外的艰难的曲折路线。
而且路上,基本上是没有路的。
方天此际就用着三级魔法学徒的修为,在丛林中艰难地行走。
是真的艰难。
哪怕没有山林行走经验的人,也只需要略微想象一下,就能大概想象得出。
对于方天来说,这算是一种很新奇的体验了。自来到此世,迈上修行之路,尤其是后来。修为的层次越来越高,方天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长时间没有“真实地行走”过了。
这种好半天都才能走出里把路的行程。似乎令人绝望,但于方天而言。却是欣喜。
灼热、阴寒、饥饿、焦渴,种种该有的感受,一分不少地真实反馈在当下的这具身体上,通过这种种感受,方天重新认识了太阳,重新认识了雨露,甚至重新认识了柴火。
他学会了依据太阳的起落而决定行止。
清晨并不是好的时段。哪怕时间已经步入四月,清晨的山脉也依然是一片阴寒。从晨光初露到太阳冒出头来,要足足需要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林霭浓密,露水处处,哪怕是不沾上露水,只是隔着远远的,就仿佛能感受到有一种清洌寒冷直透过来。
这个时候,升上一堆火,在火堆旁边烤着火,顺便解决早餐,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四月,并不是打猎的好季节。草密林深的环境,动物远比人类要灵敏得多,哪怕是一个三级的魔法学徒,孤身一人,想猎到足够食用的食物,也并不是一件太轻易的事情,甚至于,几日之后,方天学会了做一张弓。
在元素感应和操控处处受阻的情况下,哪怕是一张完全手工的粗陋短弓,也能大大的弥补法术应用上的不足。
于是行程中,又多了些负担。在必备的一个长木手杖之外,又多了一张短弓,甚至一次突然遇到裸露的岩盐矿,取了几斤岩盐带在身畔,也依然算得上是负担。
但是这个负担还是让方天欣喜。
吃了好多天的野食,突然有了盐作为调料,那仿佛就是从黑白世界一步而迈入七彩世界。
整个世界都鲜活起来。
这是一个清晨。
河流有点汹涌地流过,但是很清澈,数米之深水底的石头甚至是砂砾都清晰可见,不时有一些或孤单或结伴的游鱼从其中流过。
就在河流的边上,处于高位的山石堆中,一个用几根粗壮树枝及茅草堆积成的帐篷,显眼又不显眼地伫立着。显眼是在近处看,它一目了解,不显然则是在远处看,它和丛林中其它的绿意森森几乎毫无区别。
帐篷外,一堆篝火熊熊燃烧。翻滚的火苗不时带着零碎的火星,小范围地四处飞溅。
篝火上方,一个高高的木架上,一只野兔已经烤得半熟,不时有油滋滋地掉落在下方的焰火里,香味四溢。
一个少年,站在离篝火约三四步远处的地方,不时地搓搓手,跺跺脚,或其它简单的一些肢体动作,以这样的方式,活动身体,兼驱散清晨及一夜时间给身体带来的寒意。
半晌,活动毕,野兔正好。
取下来,抹上再粗陋不过岩盐,送入口中,却是滋味极好。
单从味道的角度来讲,比在红石镇时他精心烹制的各种食物不知道差了多少倍,千倍百倍不说,至少十倍以上是有的,但是方天还是觉得斯味甚美。
或许,在红石镇时,获得满足的仅仅只是味蕾。
而此时,得到满足的包括整个身体。
于是那种美味的感受,更甚过往。
对于方天来说,不知道多久没有过上这样的一种生活了,甚至是从来没有过,包括来到此世的这两年,也包括前世。但偏偏的,这样的生活他很熟悉。而这熟悉,不是因为篝火,也不是因为野味。
很可能什么都不因为。
只是熟悉。
仿佛是在遥远而依稀的梦里,又仿佛是在千百万年以前。
于是一些残碎的画面突然就似真似幻地闪现于眼前,闪现于意识之中。
一样的河流,一样的帐篷,一样的篝火,一样的烧烤。然后是一群老老小小赤身露体,仅裹着些草木及兽皮,围着篝火,吼着,跳着,张牙舞爪着,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发出着自己的声音。
祭拜天地。
震慑敌手。
展示自我。
天、地、人。
然后时光流转,天地悠悠,千载万载而下,在篝火边跳着的人渐渐远离了篝火,以草木及兽皮覆体的人渐渐穿上了华服丽冠,与天地接壤的莽荒原始亦渐渐变成了自给自足的人类文明。
原始是花,文明是果。
果成长时花自谢。
这似乎同样是一个借假修真的过程。
然则,在果实灿灿的日子里,根又何在?又或者说,这果实,应向何处,落地而生根?(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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