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重点不是什么话,而是看那话由谁说。
一句话,重点不是由谁说,而是看那人在什么场合说。
此时,此地,还可以把这个句式再扩展一下一句话,重点不是在什么场合说,而是在什么环境下说。
现在,这是什么环境?
数以万计、十数万计以至几十万计修者聚集在一起的环境;
无数人的感应交错叠加后形成一个天然元素封禁的环境;
无数人的jīngshén、心境乃至意识都在有意与无意中步入一个清肃凝定的环境。
这是这个世界目前以来还似乎从未有过的环境,因为没有人能把这么多的修者聚集到一起。这也是一个方天意识到其中某些玄妙但基本上也还无甚了解的环境。
但他知道,可以初步利用这种环境来做些什么,而那,已经足够了!
“生死桥,生死桥,几人走过路迢迢。”
当方天的这句话经过故事之前的气氛铺垫,而在这千里之域轻轻荡响的时候,许许多多一路之上走过艰难、繁复与曲折的修者,尤其是老年修者,刹时间,或远或近的回忆便破封而出,如汹涌的潮水一般淹没整个身心。
某一旅店中,才刚加入魔法师协会的韦恩魔法师,双目瞬间湿润,然后,缓缓合上。
路迢迢?
这一路走来,又岂是一个路迢迢可以说尽的?
少年时,多少次被无休无止的冥想折磨着,总想着,歇歇吧,歇歇吧,就歇上一天都好!第二天还可以再继续的!
每当这种想法反应在修炼中的时候。向来温和而又敦厚的老师一下子就会严厉得无以复加,刻薄得无以复加,他似乎不是斥责,而只是冷冷且又淡淡地说道:
“怎么,坚持不下去了?又想做一个废物了?”
“连每天正常的修炼都坚持不下去,韦恩啊,你知道像你这种资质本来就不怎么好的,又抱着这种想法,意味着什么吗?”
“一个人不成才,可以有多种多样原因。但你这种,是让人连多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的。”
“……”
还有更多的时候,老师什么都不说,只是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神情。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中年时,老师故去了。
离去之时。老师也没有什么动情的表示。只是依然淡淡地说道:“我的老师是七级,现在,我是八级。韦恩,将来你也能像我一样,在我的层次上进一步突破,走到九级吗?”
老师没有动情。他却一下子动情了,如同回到了被老师刚收为弟子时的年龄,一下子泪流满面:“老师,我能。我能的,我能走到九级的!”
不知不觉,就走到老年了,却还在七级的层次上徘徊。
别说在老师的层次上做出突破,就连达到老师的层次都不能够,多少次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着自己:“我是不是真的是一个废物啊?”
那样的自问,问得多了,变得不再jīliè,却越来越伤心彻骨。
好像整个人都被冰冷住,连半点前行的力量,都没有了……
某一山涧中,另一老魔法师瞬间紧紧地握住了拳头,下一刻,整个掌心都渗出血来,而那个老魔法师却半点不觉,只是想起了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被嘲笑,被羞辱,多少次在打击中顽强地坚持着。
得到的却并不是赞扬和肯定、温暖和抚慰,反而是家中的长辈目光变得越来越冷淡,甚至嫌恶和厌烦,“那小三子,心性越来越孤僻,越来越凉薄了啊,我当初就说,他那样的,就不应该让他接触修炼……”
某一大树下,一个清瘦老者双目无神,全身都像散了架一般,但在地面,他的两只手掌,却一下又一下地拍击着地面,拍得越来越狠,越来越用力……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方天前世的时候,一本叫做《安娜.卡列妮娜》的书中如是说道。
幸福相似,是因为幸福的味道总是一样,很甜,很蜜。
不幸多端,是因为生命中太容易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家庭不和、长辈刻薄、父母嫌弃、兄弟离心、资质不好、际遇糟糕、少年轻狂而犯下不可弥补之错、中年落魄而走向不可承受之殇,或者到了老年才发现,整个人生,都是一团分不清是苦是涩是酸还是咸的混合……
太多的不如意,在生命中累积。
因为还要活着,还要继续前行,那些不如意便被压在心底,埋在意识深处,只有梦回的时候才会偶尔泛起,平日大多数时候,却让自己坚强而又冷漠着。
为什么坚强?是因为一旦不坚强,生命中那么多的辛酸与苦难就会一下子全部泛出来,把自己彻底地击倒。
为什么冷漠?是因为受伤太多,是因为失望太多,是因为机巧和欺骗太多,是因为人生路途中风雨和疲乏太多,这些林林总总,早已把那本就不多的热情,一点一点地摧折冲洗殆尽……
你我皆凡人,生在人世间;
终日奔波苦,一刻不得闲。
因为凡人,总有虚弱。因为虚弱,总有受伤。因为受伤,总有迷茫。因为迷茫,总有失望。因为失望,总会一步步走向冷漠。因为冷漠,久而久之,变得连自己都触摸不到自己的真实……
还记得小时候哭过吗?还记得是因为什么哭的吗?
还记得少年时笑过吗?还记得是因为什么笑的吗?
还记得那些轻狂与张扬吗?
还记得那些挫折与受伤吗?
或许,太多太多的人,已经不记得了。
但是不记得,不意味着已经忘记。生命总在把那些被有意与无意遗忘的东西牢牢地珍藏着,只待其主人有一天忽然来到那个幽暗的角落,打开那早已尘封的堆积……
“生死桥,生死桥,几人走过路迢迢。”
“生死桥,生死桥,十个来者九个夭。”
“生死桥,生死桥,桥下枯骨都没了。”
“生死桥,生死桥,多少亡灵在呼召。”
寻常的话,寻常的歌谣,却在不寻常的环境中,在千千万万个清肃而又期待的心境中,一下子,变成锋利的尖刀,向着每一个走过人生曲折走过岁月沧桑的人心中刺去。
然后,回忆泛起,意识沉浸。
同时却又因着千里之域那肃穆而又凝定的气氛,心神一边沉沦在意识之海,或癫狂或凄怆地沉浮着,另一边却又冷静且超然地注视着。
每一个回忆泛起的人,这一刻,好像都被剖成了两半。
一半尽情地颠倒迷醉。
一半无比清醒地看着自己的颠倒、自己的迷醉。
如果方天知道这一切的话,就会立马体悟到,这也是阴阳!
只是,他并不知道。他只是感觉到,那本是清肃凝定的千里之域,那本是如同一个澄静之湖般的现场环境,渐渐地有如风回,有如雪卷,丝丝涟漪在泛起,丝丝动荡在生起,就好像一个人本是荡舟平湖,慢慢地,失落了路途,小舟泛进了一片汪洋与风浪中……
舟入风浪当如何?
曰:不要停,继续,一直驶去,驶到风高浪急处,驶到风平浪静时,驶到纵意忘情处,暮然回首,才发现,那重重风浪,已被抛在身后……
是故,微微的停顿之后,述说在继续,故事在继续:
“那遥远的黑河,看起来远,走起来更远。龙傲天走了很久,与那黑河的距离,竟似乎没有半点拉近。而西天的残阳,却在这个过程中,无情而又冷漠地,一点点向下沉降。”
“要是天黑了,我还赶不到那里,怎么办?”
“要是那里并没有桥,怎么办?”
“要是刚才那个老妇人欺骗我,我在这里才是安全的,到了那黑河之边,才会危险,怎么办?”
“龙傲天一边朝着黑河的方向奔跑着,一边却在想着这许许多多的问题。”
“我怎么会这么想?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脆弱了?这片荒凉无边的原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不然之前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为什么会凄惶无状?”
“就算那个老妇人欺骗我,我也要走到那个黑河边,看一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河,看那河上,到底有没有桥!”
“龙傲天心中想着,脚下却是丝毫不停。”
“再浩瀚的天空,也可以被心攀登,再遥远的大地,也可以被脚丈量。不知不觉地,那荒凉且看似无边的原野,已经被龙傲天一步一步地抛在身后。”
“当西天的最后一抹残阳即将完全落入山谷,龙傲天终于临近了河边。”
“或许是天色将暗,或许也本来就是如此,河水一片深沉黑色,无声流动。而向遥远的前方望去,天苍苍,野茫茫,却惟独看不到那对岸的方向。”
“好像整个天地,这一刻,都化身成了这幽暗的黑河。”
“这是什么河,怎么这么诡异,这么慑人心神。我要是不小心失足掉下去,岂不是连尸骨都不存一点?龙傲天心中升起惊悸地想着,那无尽幽暗且完全看不到边际的黑色,引起了他心中的大恐惧。”
“好像这不是一条河,而完全就是一条生与死的边界。”
“生死桥,生死桥,我看这河倒是生死河,只是那桥,却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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