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容易设想出后面的两种情况。”
“其一,后面的日子里,师兄刻苦修行,终于晋入了法师,成为真正遍受尊重的力量者。而师弟一直七级,某一次,与一位只是**级的魔法师起了争端,然后,就被灭掉了。”
“其二,师兄虽然刻苦修行,但终只是止步于**级,最后郁郁而终。师弟却一直享受着许多美好,舒心且惬意地安度了余生数十年。”
“后面的情况,谁都无法提前知道。我们只说,在作出两种不同选择的时候,师兄与师弟,若无是非,那么,谁高谁下呢?是不是,既无是非可言,也无高下可言?”
埃里克没有回答。
回话的却是希岩,他道:“殿下,人各有志。”
方天本还想再讲一下富翁和渔夫的故事,但又突然觉得,其实不必。
没有对希岩的话作评价,也没有等待其他人可能的回答,接下来,方天又接着述说道:
“这个世界,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农夫、劳力及各种手艺人,当然,那些走村串镇的小贩也算。他们每天所做的事,不用说也知道,是为了生命的第一个本能而劳作着。”
“然后就是武者与魔法师,比如说,红石镇的各大小佣兵团。”
“能组成一个佣兵团,然后,身为佣兵团中人,其实,只需大约一半的时间来劳作就可以了,还有一半时间,他们可以闲着,可以做些喜欢做的事情。”
“再然后,比如我辈。不论是伊凡阁下你这位新晋法师,还是埃老你们这些初法。又或者我这位中法,再或者,如加洛多斯前辈您这样的**师,其实,我们统统,都早就不必考虑世俗种种。也可以说,世俗种种,于我辈而言,只是浮云。”
“其中一切,都是垂手可得。而对于垂手可得的东西。又有什么好考虑,又有什么好珍惜的呢?”
“就比如地上的这些小草,虽然遍地都是,但是你们注意过它们长什么样子吗?我想你们多半是未曾注意过的,因为太普通。太不值得留意。”
“殿下,这附近百十里。地上的每一种甚至是每一株小草。我都仔细观察过的。现在,就算我闭着眼,也能刻画出它们每一种的样子。”埃里克突然微笑着说道。
“殿下,埃里克阁下的行为,我也是有的。”木罗也自微笑着。
方天有一种想抚额的冲动,这些家伙都是些什么人啊。你们不嫌这太变态了么?然后方天向帕特那里找安慰:“帕特,你不会像他们这么无聊吧?”
帕特沉默。
沉默了一小会后,他才弱弱说道:“老师,我也是有的。”
方天:“……”
终是摇摇头。方天无奈苦笑道:“好吧,我是败给你们了。”
“随着一步步地往上走,有些东西,终是会由很在乎慢慢变得无所谓,由很重要慢慢变得无足轻重。同时,以前一些无所谓、漠不关心的东西,也会慢慢走进生命之中。”
“一个迷路于荒野的行人,又渴又饿,甚至是渴饿待毙,这时,有个人过来了,一只手中拿着一块黑面包和一袋水,另一只手中提着一袋金币。让这行人选择,要哪一种?”
“这种情况下,我相信,那一袋金币什么都不是。”
“一个整日劳作的农夫,有两个选择,一是一袋金币,一是身强体壮。如果任其选择,问他选哪一种?我相信,在这种情况下,那什么身强体壮,不过是浮云,金币才是最诱人的东西。”
“其实,从低层到高层,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每一个层次的人心中都有一个最大的愿望。”
“而这愿望,不同层次的人之间,是不一样的。”
“饥不饱腹的人,渴望房子中堆着满满的面包,最好地上再挖上几个地窖,地窖里也堆满着面包。面包之外,其它都是浮云。”
“可以天天吃饱喝足的人,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那么劳作,要是天天闲着什么事都不作,也可以吃饱喝足,吃饭吃到肚子挺,睡觉睡到腿抽筋,那就是最好了。”
“普通人是这样,我辈也是这样。或者说,所有人都是这样。”
“简单而言。”
“一到三级的魔法学徒,渴望着衣食无忧。四到六级的魔法学徒,衣食无忧了,开始渴望着不再劳作。七到九级的魔法师,不须劳作了,开始渴望着自由自在。”
“晋入法师后,基本算是自由自在了,却又渴望着更进一步,可以雄踞一方,啸傲一域。”
“加洛多斯前辈,以您**师的身份,天然地便是一域之主。那么您的愿望,又是什么呢?”说到这里,方天如是问道。
“我的愿望,是再上一层,登入圣域。”微微愣怔着,加洛多斯片刻后这般说道。
“我替你补充一下,你要的其实不是圣域,而是天下惟我、大陆纵横,换言之,也就是睥睨天下,对吗?”方天接着道。
似是被方天这话问住了,加洛多斯陷入沉沉思索。
方天包括众人都是静静等待着,良久后,加洛多斯缓缓点头,然后道:“小友,你说的对。我要的,就是此心此意,不受人遮。”
“那么圣域中人,所思所想,又是什么呢?”方天继续着述说。
意识感应中,传来数个震动,显然是安迪埃里克等人,闻听了“圣域”这个名词。方天也可以肯定,他们中最多最多也只会有那么一两个听说过圣域,其他人,应该也都和他以前一样,对法师上面是什么,一片模糊。
这时,方天就算是顺便为他们“科普”了。
“这里没有圣域。但是我可以说上一句,那就是,他们要的,是长生久视。纵横已经有了,那么,下一步还渴望着的,不是长生,又会是什么呢?”
“长生之后,所想所望,又是什么呢?”
“我想。是永生,永远地存在着。纵星辰殒落,纵天地崩坏,而我,依然存在。”
“永生。也应该是最大的梦想了。有了永生,其它的一切。尽可以慢慢安排。慢慢经营,慢慢欣赏,慢慢品尝。”
“就这样,一步一步。”
“从衣食富足,到安闲舒适,从自由自在。到纵横唯我,从长生久视,到永生永在。这是人的生命在一步步得到伸展和满足的过程,也是人的本能在一步步主导着人之身心的过程。”
“一个人的所思所想。所愿所望,或者说,‘心’,总体来说,就以这样的一个方向,在前进着,在向前拓展着。千年万年以前,是这样,千年万里以后,还会是这样。也可以说,自有生命以来,一直会是这样。”
“这是所有生命,共同的发展方向。”
“这样的一个过程,我把它称为‘本心发露’。”
“我辈修者,一步步向上向前,也是本心一步步发现和实现的过程。从魔法学徒到法师是这样,从法师到**师是这样,从**师到圣域是这样,从圣域到……”
意识的感应网中,一片震荡。
方天却是接着道:“呵呵,下面的我就不说了,那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纯属虚妄。就好像自在纵横,对于这个世界的大多数人来说,也纯属虚妄一样。”
“这是本心。”
“本心如同大海,浩瀚广阔。但在这浩瀚广阔的大海之上,有着层层或处处的迷雾。”
“一个人,小时候被一个小胖子欺负过,长大后,他对一切胖子都不存好感,直接地认为,所有的胖子,都是坏种。”
“一个人,家里曾经受过武者的折辱,后来他成为魔法师,然后就对所有武者都没有好感,并且,巴不得全天下所有的武者都死光光。”
“一个人,普经孤立无助过,没有任何人对他伸过援手,然后他就认为,天下之人,尽皆可杀。若其有朝一日手握力量,可以毫无犹豫地斩杀千千万万之人。”
“一个人,天资愚笨,受人嘲笑,他会恨一切聪明者。”
“一个人,地位低下,受尽欺辱,他会仇视一切在其之上者。”
“这种种情状,偏激、扭曲,如同一叶遮目,然后不见卡拉多山脉。对他们来说,没有什么浩瀚磅礴的卡拉多山脉,而只有眼前的那一片树叶。”
“他的整个视野,都在一片树叶之中。”
“一个人的出身、资质、际遇、性情以及社会高度,这一切一切,都在造就着一片又一片的树叶、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遮挡着其视野,使其视线,要么短浅,要么狭隘,要么偏转和扭曲,然后,无法看清自己,无法看清世界。”
“这迷雾,我将之称为‘尘心’。”
“尘心,即人在尘世,受种种沾染,种种迫压,种种阻碍,然后所思所想之心。”
说到这里,意识演绎到这里,方天忽然地,如醍醐灌顶。
然后“我道六境”中的话,又一次在意识中流过:
“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涤除玄览,能无疵乎?天门开阖,能为雌乎?明白四达,能无知乎?”
“身有漏,识有染,为尘世之身心。”
“造化之下,缺憾得弥补,此是初阳雪消境,谓身之漏、识之染为雪,阳出得以雪消。”
身有漏方天明白。
但是何谓识有染?
此前,方天依稀明白,但也只是明白个“依稀”,模糊有思,并不明晰,更不彻底。
而这时,如同天光涌来,将一切照得彻亮。
人之一生,有三苦。
身苦。此身体,会衰弱,会伤病,会老死。这是一苦。
心苦。此心此意,会有种种看不清识不透之苦。
身心际遇苦。身心浮游尘世,不如意、不自由,身受摧迫、心志难伸,皆是司空见惯。天下亿亿万万众生,谁人能称大自在?
最常见的,不过是此处失意、彼处得意,而这,已经是相当之不容易了。
三苦今既明,三苦如何去?
当曰:
先去心苦。心若朗照,可为指导。
后去身苦。
身心纯粹,凝然为一,在与外界的碰撞上,便有了极大的抵抗力,有了极多的斡旋力。
而就在这抵抗中,就在这斡旋中,一步步走向壮大,终至……
这一刻,方天想到了很多。
想到了王阳明的“此心光明”,想到了“菩提心”,也想到了前世一些小说中的“斩三尸”。
身苦,心苦,际遇苦,这是不是另一种形式的“三尸”呢?
是也罢,非也罢,今时今日,我斩其一矣。
勤逸忧乐时时有,一路辗转到如今。忽然乘云来天上,太虚浩荡是此心。
方天知道,此时此刻,他已正式踏入了“初阳雪消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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