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穿过寂静的走廊,向书房走去。
她穿着鹅黄色的长裙,外罩一件天蓝色的绣花上衣,微微昂起的下巴和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髻,让这位帝国王妃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从容而优雅。
在距离紧闭的书房门三十米的位置,两位贴身女仆和两名侍卫停下了脚步。目送伊丽莎白独自走向书房。
这是亲王府的规矩。
除了安东尼亲王,伊丽莎白王妃和斯嘉丽郡主之外,就算是最心腹的侍卫和管家,也不允许靠近书房一步。
伊丽莎白推门而入。
安东尼颀长的身躯,就站在洒满阳光的落地窗前,如同一尊雕塑。
“拉尔夫已经到卢利安了,”伊丽莎白倒了一杯酒,走到安东尼的身边,递给他,“斯嘉丽最迟三天后就能回来。”
安东尼接过酒杯,蓝色的眼睛沉默的看着窗外花园。
“等斯嘉丽回来,我们就可以动手了。”伊丽莎白挽住他的胳膊,柔声道,“这一次,我们一定要让南方的那些家伙付出代价!”
“代价?”安东尼转过头来,把视线凝聚在妻子的脸上,“我并不反对报复,但你确定要在这个时候?”伊丽莎白毫不退缩的迎着他的目光,挑眉道,“当然!难道我们要忍气吞声?”
她冷笑道,“亲爱的,你可别忘了,这帮南方的乡巴佬已经不是第一次冒犯我们了。原本我以为那个名叫罗伊的小杂种死了,阿道夫会变得聪明一点,可没想到,他竟然为了一个佣兵而选择与我们为敌……”
“可你也别忘了现在的局势!”安东尼打断了伊丽莎白的话,“没有人会站在我们这边。对各大家族来说,魔族才是最要命的威胁!”
“况且。在这件事上,我们抓不住阿道夫的把柄,是巴诺家族搞砸了一切。你以为。我那位亲爱的哥哥和那些王公大臣们,会让我们去找阿道夫的麻烦?”
“我不认为这件事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伊丽莎白道。脸色越来越冷,“如果他们不怕给自己招惹麻烦的话,他们倒可以阻止我试试。”
女人的偏执让安东尼有些头痛。他阴着脸,转身走到书桌前,把自己投入高背椅的阴影中。
百年前,索兰大公建国时,就定下了亲王不得干政的铁律,同时对亲王的领地和军队规模做出了严格的限制。可以说。安东尼自己能够掌控的力量,远远无法和他尊贵的身份地位相匹配。别说四大家族这类豪门,就算是巴诺家族这种暴户都比他强。
而幸运的是,他的妻子出生于兰里斯家族,手中掌握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个人对他保持应有的敬畏。
就像上一次,为了给在卢利安受辱的斯嘉丽报仇,伊丽莎白直接调动了好几个跟兰里斯有关系的家族,上百名骑士大举南下,逼得纹章院席纹章官不得不亲自上门做出让步。允许兰里斯家族派人进入索兰,南下挑战。
如果不是因为席林实在太低能,这原本应该是伊丽莎白对冒犯自己的人的一记响亮的耳光和警告。
不过。这样的力量,对安东尼来说,同时也是一种不幸。
安东尼比谁都清楚自己妻子的父亲和她的那些兄弟们侄子们的野心。也比谁都清楚,妻子对娘家的维护以及她天性中的傲慢和固执。
这一点,甚至已经严重的影响到了女儿斯嘉丽。
斯嘉丽有着典型的兰里斯人的性格和脾气,以自我为中心,高高在上,强势,甚至嚣张跋扈。
他们从来都看不起别的任何人。在他们的眼里。只有兰里斯家族的人才称得上真正的贵族,也只有兰里斯家族的血脉。才最高贵。
安东尼不知道怎么和伊丽莎白讲道理。虽然他同样为生在南方的事情感到恼火,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他更清楚,自己轻举妄动很可能犯下众怒。对任何一个家族来说,这都是致命的。
而且,他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萨克森公国和西纳西里公国的态度。
虽然从表面上来看,这两大公国应该是和己方同仇敌忾,可事实上,他们同为帝国南方贵族,在南方的利益上是天然的盟友。哪怕他们的关系不会太和睦,但也轻易不会翻脸。
尤其是在魔族入侵的当下,帝国各地的贵族领主们,都会领军加入由爱德华召集的索兰联军。这个时候内讧,将使得南方贵族团体的话语权大幅降低。
这对萨克森和西纳西里没好处!
因此,安东尼肯定,萨克森和西纳西里公国现在的选择,会是支付赎金,记下这笔帐,然后保持沉默。
甚至等他们联合出兵的时候,人们休想在费曼大公和科斯塔大公的脸上看到任何对阿道夫的不满。他们会像老朋友一样拥抱,谈笑风生,整天呆在一起,并且在军事会议上共同进退。
这就是现实,而相比起来,一位根扎在帝都,娶了兰里斯家的小女儿为妻的亲王,倒更像一个外人。
因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安东尼都不想在这个时候给自己找麻烦。可是,他也知道,这一切理由都无法说服伊丽莎白――尤其是在弗瑞德死在对方手里的情况下。
弗瑞德是从小看着伊丽莎白长大的,是她的贴身护卫,管家,也是她出嫁时,西泽所给的最大一份嫁妆。
安东尼至今都记得,在自己和伊丽莎白的婚礼上,那些宾客们看到弗瑞德时震惊而敬畏的眼神。谁也没有想到,一位这样的强者竟然甘心委身为仆,以管家的身份陪同伊丽莎白嫁到索兰来。
伊丽莎白很依赖弗瑞德,对她来说,弗瑞德不仅仅是管家,也是心腹。安东尼甚至相信。许多事情,伊丽莎白或许会瞒着自己,但唯独对弗瑞德。没有秘密。
那个性格古怪冷酷的老头,不但是她的盾牌。还是她的剑,她的双手,她的耳朵和眼睛。
当初弗瑞德被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安东尼第一次看见自己妻子的脸色那么可怕。
那是一种寒冷刺骨的铁青色。是一种难过到极致,也愤怒到极致的颜色。
虽然此后,除了自己之外,全府上下数百人没有任何一个看见伊丽莎白表露出什么异常的情绪,可安东尼知道。她绝不会善罢甘休!
无论是为了斯嘉丽还是为了弗瑞德,她都一定要那名叫里奥的佣兵死。同时,因为弗瑞德的身份,这显然也是兰里斯家族的意愿。
沉默了一会儿,安东尼叹了口气,缓缓道:“我得到消息,沃茨已经到卢利安了。”
“那只老狐狸。”伊丽莎白皱了皱眉头。
安东尼点点头道:“这次联合巴诺、萨克森和雷诺家族,就是沃茨在中间起的作用。这件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其实是打了他的脸。”…
“他想做什么?”伊丽莎白问道。
“老巴诺已经跟他见过面了。”安东尼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因为已经受到了墨雅的警告,因此,老巴诺不会自己动手。他需要一位代理人。”
“你是说。”伊丽莎白思索道,“沃茨就是这个代理人?”
“沃茨是唐纳德的心腹,一向以老奸巨滑,心狠手辣著称,”安东尼道,“这些年,他为唐纳德干了不少脏活。可以说,唐纳德那些见不得人的力量,全都掌握在他的手里。因此……”
安东尼的话没说完。但伊丽莎白已经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么说来,那叫里奥的家伙死定了。”伊丽莎白道。
安东尼点了点头。
伊丽莎白皱着眉头。来回踱了几步,说道:“你告诉我这些的意思。是……”
“等等看。”安东尼干脆的道,“既然那小子必死无疑,我们又何必惹一身腥?”
“可万一……”伊丽莎白道,“你知道,那些喜欢躲在阴暗地下的家伙,可不是那么靠得住。况且,就连弗瑞德一个不小心,都死在了那小子的手里。他们又有多大能耐?”
“这方面,他们才是专家。”安东尼微微一笑,晃了晃刚才伊丽莎白递给自己的酒,淡淡道,“如果他们要杀我的话,很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杯酒,变成一杯毒酒,而且还是你亲自递给我的。”
说着,安东尼看了伊丽莎白的背后一眼:“又或许,会有一个人,现在就站在你的身后。”
一阵风穿过窗户,伊丽莎白忽然觉得背心一凉。
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虽然视野中,只是空空如也,但想起一些以前听闻的可怕传说,她依然感到毛骨悚然,脸色白。
沉默了一下,伊丽莎白道:“沃茨会让谁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安东尼道,“不过,一直有传闻说,沃茨的手里,至少掌握着五个大型佣兵团和十几个大大小小的盗匪团和黑暗佣兵团。数得上名号的杀手,有一半,都听从于他的命令。”
“在南方也是如此?”伊丽莎白问道。
安东尼点了点头:“唐纳德对南方的渗透经营,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次沃茨动用的,很可能是一个名叫黑色行刑者的杀手组织。在杀手界,这个组织可是鼎鼎大名。”
“我听说过。”伊丽莎白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黑暗行刑者,是一个只在地下世界和贵族之间流传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绝对能够跟可怕和强大这样的词语联系起来。
还在兰里斯的时候,伊丽莎白就听说过黑暗行刑者的传闻。
据说,死在这个组织手里的人,至少有三个圣域强者。其中包括十年前,一位名叫卡斯泰克的天梯五十阶圣骑士。
这位圣骑士,一共杀了黑暗行刑者过三十名杀手,但最后,还是死了。死的时候,他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肉。双眼被刺瞎,骨骼尽碎,身上的伤口过两百处。而且还中了毒。
那场惨案,震惊了整个大6。
整整一个月,贵族和地下世界的话题,全是谈论卡斯泰克之死。
而在娘家,伊丽莎白曾经听自己那些圣域叔叔们承认,这样的强者,在战场上,一个人就能够对付一个骑士团。就算兰里斯家族想杀他也会付出不小的代价。可却死在了一群暗杀者的手里。实在让人毛骨悚然。
这让伊丽莎白印象深刻。
如果,沃茨真的派的是黑色行刑者,那自己动手,除了给丈夫招惹麻烦之外,似乎没有别的任何好处。
“好吧,”伊丽莎白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在事情有结果之前,我可以等一等。”
安东尼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伊丽莎白向房门走去,离开之前,她忽然问道:“我听说,有一个名叫血魔之手的黑暗佣兵团,好像和黑暗行刑者一样有名?”
安东尼点了点头,问道:“怎么?”
“我想,”伊丽莎白拉开的房门,留下冰冷的声音,“我不动手,并不妨碍我花点钱买上一道保险。我要他死,不允许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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