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
老丁耳畔传来一句话,随即蒙在他眼睛上的黑布就被解开了,老丁微微眯着眼睛,慢慢适应着光线。很快他就看清,自己正置身于一处用大木搭置的宽敞棚屋下。
方才蒙着眼睛的时候他就听到周围有很多粗重的呼吸,这时睁眼一看,棚中左右果然有许多宽大的粗糙木椅,坐满了形容剽悍的汉子,一个个貌相狰狞,正在瞪着他看。
老丁没有在意这些人凶恶的面相,只把目光向上首看去,见一张更加宽大的粗木大椅上坐着一条大汉,一条腿踩在椅子上,正一边抠着脚丫子,一边虎视耽耽地盯着他。
老丁向他泰然拱了拱手,道:“阁下就是龙大当家的?久仰大名!”
龙凌云看他年过半百,身量相貌也不惊人,不免有些疑惑地道:“你……真是一窝蜂的人?”
老丁微微一笑,道:“怎么,龙大当家的觉得我哪里不对吗?”
龙凌云哈哈一笑,用那刚抠过脚丫子的大手抓起一只粗陶碗,咚咚地灌了两口酒,又砰地一下放下,霍地站起身来,粗声大气地道:“路少东和我们一条龙也是熟朋友了,他介绍来的人自然不会有假,哈哈哈……”
龙凌云大步走上前来,笑道:“龙某是久仰你一窝蜂的威名,放眼整个贵州,龙某最佩服的,就是来去无踪无不敢为的一窝蜂,今日有幸能够见识到一窝蜂的高人,真是三生有幸啊!”
龙凌云说着,一只大手便轻飘飘地按在了老丁肩头。老丁淡淡一笑,道:“好说,一条龙纵横贵州,我一窝蜂也是久仰的了。所以这一次这桩大买卖,我们大哥才想到和你们一条龙合作!”
龙凌云那一掌看似轻松,实则蕴藏暗劲儿,不要说是寻常百姓,就是一个练家子轻易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一掌,可是他一掌拍下,老丁居然浑若无事地站在那儿,既未缩肩卸力,也未作势硬抗,竟是轻描淡写地便化解了这重若泰山倾压下来的一掌,龙凌云不由微微一惊,对老丁的身份再无怀疑。
“早听说‘一窝蜂’里哪怕只是一个踩盘子探风声的小角色,都有一身高明功夫,所以二十年来纵横无忌,只要出手,从不会无功而返。如今看来,传言不假啊。”
想到这里,龙凌云的态度便愈发恭敬起来,向老丁抱了抱拳道:“承蒙你们一窝蜂的人看得起龙某,愿与龙某人合作,龙某受宠若惊啊,请!请上座!咱们好好谈一谈,只要这笔买卖真能谈得拢,龙某与众兄弟自然愿与一窝蜂的众好汉合作干它一票,彼此也好结个善缘,哈!哈哈哈……”
龙凌云的老巢外围,那些散出去探察地形的生苗勇士陆续返回了那棵参天古树,在树屋一般宽敞的树叉上,分别把自己探察到的情形向华云飞做了汇报。
他们这些人大多不懂汉语,但华云飞身边留了一个精通汉语的苗人,由他负责翻译,将各人探查的消息综合之后,华云飞发现这‘一条龙’果然是个极谨慎的人。
一条龙这老巢建在山林深处,想要找到本就如大海捞针,也就是华云飞这样杰出的猎人,再加上这些习惯于在深山中生存的生苗,又是分成数十队人马,在密林中依据查找到的些微人类活动过的踪迹,又加上很大的运气成分,这才找到了他的老巢。
如果是官府出面,想要找到这里的可能几乎没有,饶是如此,一条龙选择老巢时,还是考虑到了万一的情形,掩映在密林中的这座巢穴是一个山寨,寨子的后半部分竟是一片沼泽地。
这片深山沼泽的面积究竟有多大现在还无法确定,而方才摸到寨子后方探查的生苗武士看到有人进入了这片沼泽,也就是说,那沼泽里边一定还有一条出路,可惜茂密的水生植物和芦苇丛使他无法看清那人行走的路径。
这样的话,由于沼泽的存在,即便有人意图对一条龙不利,甚至有能力派出大军把山寨围困起来,他们也可以利用长期探索出来的这条藏在沼泽里的生路逃出去。
“不好办呐……”
华云飞蹙眉思索了一阵,吩咐道:“咱们走,回去把情形报与我大哥,请他定夺!”
山寨中,老丁一番言语说得龙凌云心花怒放,喜道:“此言当真?”
老丁道:“半点不假,这批珍宝是云南沐王赠送给当朝首辅张江陵的礼物,经由这条驿道转运湖广。这件事本就是见不得光的,所以我们即便劫了,他们也不敢声张,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况且……”
老丁微微一笑,道:“这笔财宝的数目非常庞大,一旦得手……我们所有人就可以金盆洗手,回家颐养天年去了,就算他们动了雷霆之怒,肯出动朝廷大军,又上哪儿再去寻找你我呢!”
这句话一出口,那些山贼眼中全都露出了贪婪的光芒,就连龙凌云的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好!丁兄,那就请你回复你们大当家的,这笔买卖,我们干了!”
龙凌云拍案而起,兴冲冲地道:“什么时候行动?”
老丁徐徐站起,微笑道:“时间就在最近,这段时间还请龙老大约束部下不要私自外出,只管在寨中候命,一俟有了准确消息,丁某还会通过路少东和你们联系的,告辞!”
龙凌云拱拱手,歉然道:“好!不是龙某信不过丁兄,只是……”
老丁会意地一笑,道:“无妨,如果不是龙老大这样谨慎小心的人,我们一窝蜂也不会选择跟你们合作。请吧!”
龙凌云哈哈一笑,挥了挥手,马上有人上前,又用黑布蒙上了老丁的眼睛。一行人马押着蒙住了眼睛的老丁离开了山寨,很快,老丁就觉察出,他离开的路,与方才不是一条。
一旦蒙上眼睛,即便记忆力极好的人,也很难再记住一条地形很复杂的路,但是世事无绝对,任何事情都有例外。老丁幼年时曾经患过一场重病,曾经在长达六年的时候,他就是一个盲人,而且是一个六识很敏锐的盲人。
后来跟着洪百川,老丁成了一个秘密组织的人,他又刻意对自己的这种能力进行过特殊的训练,所以来时那条路他此刻已牢牢记在心里,只要闭上眼睛,他就可以重新走上一遍。
而这一次,是另一条……
黑布蒙着眼睛的老丁,嘴角轻轻牵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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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晴风一开始并没认出叶家娘子,当他见到一个女论师出现在公堂上时非常惊诧,及至听说这位田姑娘是王主簿的外甥女儿,只是因为同情叶家娘子,所以临时兼职讼师,花晴风登时暗恼:“王主簿纵容甥女出面,这是什么意思?”
待他向叶家娘子询问了一番所告事由,才忽然想起了这个女人,毕竟在他的仕途生涯中,女人把官司打到官府,要求判她改嫁的,他只遇到过这么一个。
花晴风沉下脸道:“本官还记得这件事,记得曾经的判词。本官问你,你那娘家可同意你改嫁了?”
叶倩嗫嚅地道:“这……这是民女自己的意思,与娘家……无干!”
花晴风冷哼一声,道:“那么,你那夫家可是同意你改嫁了。”
冯来福马上高声叫道:“大老爷,草民不曾同意儿媳改嫁!”
花晴风把袖子一拂,冷冷地道:“即然如此,本官不准,退堂!”
“且慢!”
田妙雯上前一步,向花晴风拱手道:“大人,叶家娘子请官府主持公道,判她改嫁他人,实是别有隐情。大人身为葫县的父母官,断案岂能如此草率,不该问一问详情么?”
花晴风真想质问她一句,有没有功名在身,若是没有功名,一旁跪下答话,可是他目光往旁边一扫,见王主簿和叶典史都在廊下站着,便没有勇气说出口了。
虽说他现在比当年强了许多,已经掌握了一部分权力,可还是没有勇气与王主簿正面冲突。花晴风忍了忍心头恶气,冷冷地道:“你是讼师,可有状纸?”
田妙雯道:“叶家娘子欲上公堂,却为翁叔所阻,窥个回家探望生病母亲的机会才得逃脱,遇上本姑娘为她诉讼,便来此处请大老爷你主持公道了,仓促之间尚不及写下状纸。”
花晴风“啪”地一拍惊堂木,喝道:“讼师上堂,却无状纸,本官不予受理!退堂!”
田妙雯冷诮地道:“大人何必急着退堂,状纸而已,顷刻间事,大老爷爱民如子,官声极好,不会连这片刻功夫都等不及吧?”
田妙雯一边说着,已然移步上前。
在花县令公案左下首有一张低矮的几案,案后坐着一个老吏,桌上铺着纸张和文房四宝,他是负责公堂记录的。
田妙雯走过去,一伸手从笔架上取下枝毛笔,在砚台中蘸了蘸墨,笔走龙蛇,唰唰唰一挥而就,复把毛笔往砚旁一搁,提起那张墨迹淋漓的状纸便向花晴风的公案走去。
她的动作太过迅速,就连近在咫尺负责记录的那个胥吏都没看清她究竟写了些什么,田妙雯走到公案前,一抬手,朗声道:“大人,这便是叶家娘子的状纸了!”
田妙雯答话、提笔、写状纸、递状纸,一气呵成,如行动流水一般,那姿势优雅柔美,当真令人赏心悦目,如此风采,不要说花晴风看得眼睛一亮,便是左右那些衙役和站在廊下观审的叶小天和王主簿也为她的风采心折。
田妙霁走到公案前,这抬手一递,手臂刚刚扬起,云袖刚刚展开,那兰花般俏美的手指便顺势一松,状纸似被微风托拂着似的在空中盘旋了两圈儿,恰恰落在花晴风面前,当当正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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