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躲进了乌云,暖夜沉默的黑暗将四下的景物团团包围,但却不是千般一律的黑,山树林冈各有不同的颜色;有墨黑、浓黑、浅黑、淡黑……很象中国丹青画般的浓淡相宜。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骑在马上的赵王白文选想到这次逆袭行动的代号“死于安乐”,不由得莞尔微笑。岷殿下也是个趣人,竟然给厮杀战阵起了个这么雅的名字。
不过,对于朱永兴,白文选还是很佩服的。这不光是朱永兴敢亲临战阵,而是他所想出的种种办法。在白文选看来,朱永兴就仿佛是一种飘渺难测的存在,能钻入敌人的脑袋,摸清他们的想法和思路,实在是令人感到骇异。
当时还没有逆向思维这个名词,更没有把这种方法进行理论化和系统化,朱永兴给人们一种莫测高深的印象也就不足为奇。
一切假象都合情合理,营造出一个妇人之仁、胆小怕死、优柔寡断的宗室留守形象。这符合张勇和线国安的判断,也加深了杨春和范国鳌的固有印象,使他们不由自主地放松了警惕。
而久经军伍的白文选知道,士气可鼓不可泄,疲弊的士卒一旦放松下来,就不是短时间内能振作起来的。就象爬山,中途再累也别停下来,一停下就不是一时半会能再向上攀登的。
困于城中,当然比在野战中取胜容易。清军又皆是骑兵,城中街道狭窄便限制了他们的优势发挥。而且事起仓促,能不能备好马作战,也是一个问题。种种因素加在一起,只要能顺利潜入,白文选对胜利还是很有信心的。
人衔枚,马裹布,数千明军悄然掩袭至腾冲城外。远远的已经能看见城墙模糊的影子,以及城楼上的几点灯笼光亮,方才停下脚步。
差不多快到丑时了吧?白文选估摸了下时间,面容冷肃,握紧了腰间宝剑的剑柄。几名将领赶到近前,简短报告了各自部队的情况,然后又一一领命而去。
…………
哗哗哗,随着一阵趟水声,一支火把出现在原本漆黑的地道中,在摇曳的光亮下,一队清军打扮的士兵在几个向导的引领下逶迤而行。
这就是朱永兴早就预备下的杀手锏,潜入城内的地道,在他还未前往高黎贡山的时候便让郑家招募的矿工开始挖掘。有了眉目,也就是挖通城墙下的地基后,他让易成继续派人秘密挖掘扩大,自己则放心地去了前线督战。经过一个多月紧张的工程,地道已经挖到了城外两里地左右的一片树林里,并且用木板、木柱进行了加固。
而就在撤出腾冲城的前两天,朱永兴又派人检查了一遍地道的状况,进行了排水作业。所以,今天的那场雷暴雨虽然在地道内积了些水,却并不影响使用。
趟着齐踝的积水,潜入的明军来到了一个岔洞口,这里已经是城内了。两个向导低声嘀咕了几句,各自引领着一队士兵分开行进。之所以要弄多个出口,也是以防万一。如果出现洞口被堵塞的意外情况,不至于前功尽弃。
低着头,半弯着腰,走在阴暗潮湿的地道中,赵得胜暗自心惊。所有迷惑终于全部解开,原来岷殿下早有筹谋,看这工程,岂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别说清军想不到,就是他,也是在战前布置时知道有这么一条直通城内的地道。看来,自己还没有得到岷殿下的完全信任。不过,岷殿下给了自己这个机会,自己可要牢牢把握住啊!
最好出洞以后碰上的是汉军,而不是甘陕绿营的兄弟。王蔫儿走在队伍中,心中暗暗祈祷。尽管已经加入了明军,但毫不留情地砍杀曾经的袍泽,他还是有些心理障碍。
而另一个因为梆子腔唱得好,而由苦力升级为明军的孙四顺,也走在队伍之中,却是另一番心思。都是烧杀抢掠的罪犯,都是该受到上天惩罚的坏蛋,这种鬼神难测的招数使出来,清军已经注定失败,正是我赎罪和立功的好时机。
队伍停了下来,所有人的胡思乱想都被打断,精力集中了起来,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刀剑。
向导小心地打开顶盖,拿着火把顺着梯子爬了上去,地道中一片漆黑。过了半晌,出口处出现了光亮,向导把火把伸过来,插在梯子旁的一个孔洞里,轻声招呼着士兵们。
“将军,这里就是出口。”向导低声对赵得胜说着,然后听了听动静,用肩膀顶着慢慢推开了夹壁墙上的出口。
赵得胜提着宝剑当先而出,这里是一间破烂的屋子,抬头都能看到天,透过半倒的破门,外面是一个荒废的院子,杂草有半人高。这样的地方自然对清军没有什么吸引力,但作为明军的集结地点倒是相当合适。会不会是故意把这房子弄得这么破烂,这个念头在赵得胜的脑海里闪现了一下,随即便被抛开,他开始布置鱼贯钻出的士卒。
一队巡视的清兵松松垮垮地走了过去,在他们看来,这完全没有必要。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羡慕那些在屋子中安然沉睡的士兵。
院门被轻轻推开,完全是清军装束的潜入部队列队而出,大摇大摆地走上了街道,向着南门而去。
…………
南门还是没有动静,白文选握着剑柄的手出了汗,湿漉漉的有些难受。难道是出了意外,但城内安静得很,并没有喧嚣之声。如果地道不通,也应该有人回报,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
更远的地方,朱永兴也是忐忑不安。计划很巧妙,潜入的又都是精锐,再加上有俘虏帮助,在口音上可以骗过清军而进行出其不意的袭击。但万一有什么别的意外呢?要是致胜之招没有作用,反倒白白让出了腾冲城,那可真是闹笑话了。想到这里,朱永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抬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腾冲城。
火光?南门城楼上的光亮让朱永兴蓦然睁大了眼睛,没错,是火把的光,在不停地划着圆圈。
成功了!白文选拔出宝剑向前一指,喝道:“发信号,攻击。”命令发出,他才发现嗓子干得厉害,刚才的喊喝都有些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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