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城防的明军起初遇到的抵抗很轻微,一来是清军防守的重点不在此处,二来则是突如其来的大爆炸,以及一轮猛烈轰击使清军伤亡很大,剩下的则被恐惧和茫然所包围,没有在短时间内组织起有效的抵抗。
冲过呈斜坡状缺口的明军士兵在各自的官长指挥下,迅速抢占两边城墙断口,掩护着后续部队蜂拥入城。入城的各部队按照计划部署,向东、南、北三个方向推进攻击,拓展着占领区域,使更多的部队能够入城参战。
枪声、爆炸声、喊杀声,由城西蔓延,战斗向四处扩散。尽管其他地方的清军纷纷增援,但明军已经牢牢控制了突破口,参战的部队越来越多,清军的失败已经不可避免。
装弹,上前,射击,结成了阵列的火枪兵采用前进射击法,沿着街道稳步而坚定地推进。一轮轮齐射,在尖厉的哨子声中响起,一团团白烟弥漫,又很快被风吹散。
“杀,杀,杀!”
刀枪交击、碰撞,枪弹、箭矢在空中穿梭。血肉横飞,短兵相接的厮杀惨烈而血腥,然后又是一阵阵的火枪射击,还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
炮兵携带着轰天炮入城助战,使得战斗的天平更加倾向于明军。向北推进的部队击溃了当面之敌,占领了西城门,大批的乡民义勇在少量明军的保护下,人背肩扛,将佛朗机炮,连同炮车运进了城内。
装填霰弹的佛朗机炮被火速推到阵前,依靠着高射速。把成百上千的铅弹喷向当面之敌。在狭窄的街道上,佛朗机炮的威力显露无遗。铅弹横扫之下,清军尸体枕籍,伤者无数。北推的明军如虎添翼,沿着城墙又转向向北门攻击。
用力一拔,随着喷溅的鲜血。刺刀从清兵的身上抽了出来,踢开沉重的尸体,唐季在屋檐下急促地喘着粗气。
远了用枪打,近了刺刀捅,明军虽然占着优势,并且顽强地向前推进,但损失却不可避免。一番肉搏之后,唐季这一排的火枪兵已经散乱。但街道上的火枪队列依然严整。眼见白刃格斗的战友已经散到两边,火枪齐举,在尖厉的哨子声后,发出一轮密集的齐射。停步装弹,后面的一排迈步而上,举枪,哨响,齐射。
几支箭矢飞来。三个明军士兵应声倒下,唐季快步上前,补上了缺。身旁人影晃动,两个战友也站了过来。
开枪,前进,明军将当面的清兵一步步向后压去。由于南面的清军被火炮轰击所吸引,人数最多,使得战斗更为激烈。推进较迟缓,伤亡也更大。
当面的清军越来越少,很快便会被击溃,但明军前进的脚步却是一顿,眼前出现了曾经预想过,却希望千万不要发生的事情。
数百名百姓模样的人在被杀得四散的清兵身后显现出来,麻木而顺从地向着明军走了过来。百姓后面,则是挥舞着刀枪,大声斥骂呼喝的清兵。
“冲,让他们冲。”徐成功面目狰狞,在阵后咬着牙号叫。
冲吧,冲吧!看你们在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时,如何决断?便是那些百姓四散奔逃,冲乱了两边的阵脚,也是对我军有百利而无一害,来与我军混战吧,我现在要的就是乱!坚持到天黑,也许会有什么转机。
绝望的人往往会有疯狂的想法,但由云龙、徐成功这样的家伙,说是人,也只能称之为人形的畜生。明知已注定失败,却偏要看到更多人流血、丧命,他们才会满意,才能得到安慰。
刀枪挥下,鲜血迸溅,百姓们初时尚是迷迷糊糊,现下却是醒悟过来,各自发一声喊,拼命向明军拥来。
尖厉的哨子声响了起来,让迷茫迟疑的明军士兵清醒过来,端枪射击。但军官也犹豫了片刻,命令下得迟了,百姓们已经冲到了不足三十米的地方。
一轮齐射过后,第二排士兵刚刚迈步走到前列,百姓已经涌到了近前,稀稀拉拉的枪声过后,百姓和明军已经面对面了。
唐季迟疑着,手中的枪没有击发,只是下意识地将刺刀向前一伸。他已拼杀了近两个小时,这几乎是随意的动作,却刺中了跑在最前的一个健壮汉子,眼见那人一脸惊愕,身子却慢慢软倒下去。
“嗡嗡嗡”的弓弦声响起,一片羽箭掠过百姓,射进明军的队列中,惨叫、呻吟、闷哼,扑通扑通扑通,很多明军士兵被射中倒地。
各种声音在唐季的耳边回荡,不需要扭头去看,便知道左右前后的战友不断的被迎而飞来的箭矢射中。他的怒火一下子冲上了头顶,两眼赤红,将刺刀从百姓尸体上抽出,又向迎面的百姓刺去。
又是一片羽箭,卑鄙的清军躲在百姓身后,利用弓箭的抛射,杀死杀伤了不少的明军。
“杀,杀啊!”
“挡路者死,后退者斩!”
“不是他们死,就是咱们死,杀,向前杀。”
喊声响了起来,有各级军官,也有象唐季这样怒火高涨的士兵,既是命令,又是提醒和警告。
火枪又响了起来,醒悟过来的士兵越来越多,开罢枪,便将手中刺刀向跑上来的百姓戳去。停顿的战阵又恢复了活力,向前推进,箭雨不断射来,增加着明军的伤亡。
那些百姓原本以为明军会放开道路,让他们逃生,只顾着自己的性命,哪管明军战阵混乱后的结果。此时见明军如同凶神恶煞般逢人便杀,直推过来,吓得心胆欲裂。前面的人拼命向后,后面被驱赶向前的人却不知就里,仍是拼命向前,更何况清军已开始在后面大砍大杀。拼命射箭,将这群羊羔也似的百姓赶向前去。
眼前鲜红一片。尽是那些垂死挣扎却不知道生路何在的百姓,看着他们如同没头苍蝇般乱窜,挤开比自已瘦弱的同胞,寻找安全的地方躲避,那些更加孱弱的。竟直接坐卧原地,不管是明军的火枪刺刀袭来,还是清军的大刀临头,竟自端坐不动,就这么全无反抗的默然死去,便是连惨叫声,亦是那么软弱无力。
“杀,杀!”唐季怒吼着。眼泪却夺眶而出,模糊的视线中但见前面人影便是举枪刺去,机械的动作,一遍又一遍。
“好男儿,赴国殇;头可断,不折脊梁;好男儿,赴国殇;不复河山,不回乡;好男儿。上战场;血可流,志昂扬;好男儿,上战场;为亲人。得宁康……”
歌声从后阵响起,越来越多的士兵随声而和,在血肉横飞、惨烈厮杀中显得慷慨悲壮。
顶着箭雨向前,踏着鲜血和尸体向前,向前,向前!
百姓没有了。除了那些躲藏至街道两旁不足两尺距离内的侥幸活命外,其余的都倒在了战场上。
两军相接,更加惨烈的厮杀又开始了。枪声响成一片,刺刀纷纷上前,明军士兵积压在胸中的愤怒和仇恨终于有了渲泄的目标,爆发出加倍的勇敢和暴戾。更有明军士兵不顾近在咫尺的危险,把手榴弹狠狠地砸向对面的人形畜生。
“顶住,顶住!”徐成功拼命叫嚷着,但却无法阻止丧失战心的士兵纷纷后退。
空中传来了尖啸,几个黑乎乎的东西砸进了清军的队伍,冒着青烟在地上弹跳,然后便是轰然巨响。
耀眼的白光闪花了清军的眼睛,震聋了他们的耳朵。地上出现了几个大坑,坑的周围是枕籍的尸体和无数的残肢断臂。刚才还在将旗下叫嚣的徐成功和他的将旗一齐无影无踪,消失在这令人震撼的大爆炸中。
这几发轰天炮的轰击彻底摧毁了清军的战斗意志,在明军士兵凶狠无比的攻势下,败退变成了溃退,溃退变成了逃窜,抛下刀枪,四下奔逃。
“杀!”唐季把刺刀从一个跪地投降的清兵身上抽出,一脚踹倒尸体,跟着战友们奋勇向前追去。
追上去就是刺刀乱捅,不管你是回身反抗,还是跪地求饶。在杀红眼的明军士兵面前,城南的清兵死伤累累,狼狈逃窜。嗯,没有伤员,没有俘虏,在怒火勃发、几乎丧失理智的复仇者眼中,只有杀死,杀死,才能消减心中的仇恨。
战斗虽然激烈,但却没有了悬念。明军人多势众,枪炮犀利,战阵严整,斗志昂扬;清军逐渐被分割,负隅顽抗,垂死挣扎,战意萎靡。
广东清军属尚可喜的藩下兵最有战斗力,但真正随尚可喜东征西战的“经战之辈”已经不足三千,这在数年前新会战役时,尚、耿二人便向清廷诉过苦。“可喜部下兵卒仅二千五百名,继茂部下仅二千三百名,加上绿营兵也不过二万之众。各处征战不无损伤,难以招募,顶补率皆南人,皆游荡之辈,俱非经战之辈。”
也就是说,目前的藩下兵马几乎全是后来招募组建的,从战斗经验到战斗意志,皆大打折扣。明军虽然也屡经补充,但火枪兵训练的周期短,刺杀也就那么几个简单的动作,基本上一个月便能训练出一批。加上福利待遇的刺激,政治宣传的到位,抚恤善后的完备,新锐之师倒也战力甚强。
更主要的一点便是明军的扩充有独特的优势。为了更好地让新兵成长,贯彻以老带新的练兵方式,明军的扩充更准确地来说应该是补充。没有成建制的新兵,而是老部队不断地注入新鲜血液,膨胀到一定程度后再成建制地拆分。
有老兵带着,新兵能最快地掌握老兵的经验;有老兵带着,新兵在战阵上便有主心骨。这样拆分的部队,经过一两次实战,新兵也会很快成熟,甚至步入老兵行列,对真正的新兵蛋子开始言传身教。
经过这种形式扩充的军队,战斗力在初期肯定有所下降,但骨架犹存,下降的程度便可以控制在一定范围内。而这种扩充对老兵来说,则是一个比较容易提升的机会,多数伍长、拾长都是经年老兵。如果你再上进,多学习,多识字,便可以申请去讲武堂学习,向中级军阶迈进。
即便身为老兵,又没有得到提升,但军饷待遇等方面也会有所不同。最起码,军饷和抚恤是按服役时间和军功递增的,退役后的土地发放也按年头和功劳有很大增加。
所以,不管你是热心报国,还是当兵吃粮,只要你好好干,总会有你的好处。当然,对于军人的违纪、怠战、怕死畏缩等的惩罚也是前所未有的严厉。恩威并重,赏罚分明,从来便是一支强军所具有的特点。
天已近黄昏,数万人还在城中厮杀鏖战。喊杀声、火枪声、爆炸声混杂在一起,在城池上空回响。
清军已经被分割包围在几处孤立的区域,虽然还在顽抗,却全无反击之力。乡民义勇成群结队,在少量明军士兵的带领下,或是在明军占领的大片城区内挨家挨户搜杀清兵,其间偶尔发生零星的战斗;或是收拾街上的死尸,用木板车拉出城去焚毁。
一门门轻型火炮被推进城内,向各个还在战斗的地区前进,已经到位的则拉开架势,向着清军踞守的高宅大院、街垒障碍猛轰。轰天炮则在明军阵地后发射出一颗颗炮弹,落地爆炸便是一片狼籍,或将清兵埋葬于残砖烂瓦之内,或将清兵炸得骨断筋折,伤亡惨重。
仗打到这个时候,不顾惜士兵的生命,胡乱冲锋才是愚蠢的作法。顽抗的清军已是砧上之肉,任人宰割了。
李嗣兴和吴三省站在城楼上,静静地注视着城内。夕阳西下,红光笼罩,仿佛是一座血染的城池。
“清军显是没料到我军能这么快破城,只注重了城墙防守,却并未做街巷战的准备。”吴三省幽幽地说道:“若非如此,我军的伤亡恐怕要大大增加。”
“今日的伤亡也不小。”李嗣兴停顿了一下,叹了口气,“张国用所部伤亡最大,伤心得直掉眼泪。也属他们打得最狠,竟然没有几个俘虏。”
“俘虏嘛――”吴三省冷笑了一下,说道:“殿下纵是不想背杀俘的恶名,终身苦役也是最轻的惩罚了。只不过,最后的决定应是在攻克广州之后。那时由殿下定夺,便不是咱们操心的事情了。”
李嗣兴好半晌没说话,最后才低沉地说道:“对于某些人来说,只要能活着,不管是什么活法,能多活一天是一天,能多活一时是一时。便如这城中的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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