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黑射出第三箭,正中在堂屋的供桌上,整个院子都震动,热布巴拉着了慌。全家来拔箭,箭像生了根,五条牛来拖,也不见动半分。所有办法都用尽,一箭更比一箭深,还要请求阿诗玛,求她快把金箭拔。
“阿诗玛耳环亮堂堂,手上的银镯白花花:你有本事做坏事,就该有本事把箭拔。
“热布巴拉说阿诗玛呀阿诗玛,你家的金箭听你的话,只要你拔出这支箭,一定让你转回家。
“哥哥射的箭,妹妹拔得下;好人轻轻拿,坏人休想拔。阿诗玛喊着哥哥的名字,拔箭就像摘下一朵花!”
马千雪以犹如百灵般婉转动听的歌喉唱完这一段,不论是白杆兵还是秦兵,均是齐声喝彩。李定国平时很少主动和马千雪说话,此时也不禁感兴趣地问道:“这是什么歌?姑娘为什么不唱完呢?”
马千雪因为刚刚唱完大段歌词,也累得脸蛋红扑扑的,灿然一笑道:“这是我们彝人的长诗《阿诗玛》,如果从头开始唱,就一天一夜也唱不完呢!”
“不唱讲讲也行啊,马将军快给讲讲。”李来亨也涎着脸央求道。
这句“马将军”叫得马千雪心中十分受用,她白了一眼还是叫她“姑娘”的李定国才道:“阿诗玛是我们彝人代代相传的古老传说,说的是有一位聪颖美丽的姑娘叫阿诗玛,她与勤劳朴实的阿黑哥哥互相深爱着。可是头人热布巴拉的儿子阿支觊觎阿诗玛的美貌,求婚不成便把她抓了起来。阿诗玛将山茶花掷入溪中,溪水立刻倒流,远方的阿黑得到消息,用神箭射开大山,快马加鞭赶来救她。阿支和阿黑赛歌输了,理应放人,可他不甘失败,用暗箭偷袭阿黑。阿黑愤怒地一箭射中神主牌位,家丁们合力都拔不下来,最后不得不释放阿诗玛,阿诗玛轻轻一摘就摘下来了。”
“那后来呢?阿诗玛和阿黑想必是过上了幸福美满的日子吧。”李来亨笑嘻嘻地道。
“没有。”马千雪此时脸上却挂上一丝戚容,“阿支对阿诗玛怀恨在心,趁二人在溪边小憩的时候,偷走了阿黑的神箭,又请崖神制造洪水将二人淹没。阿诗玛被洪水冲走了,阿黑再也找不到她,只能一遍遍地呼唤阿诗玛的名字。其实阿诗玛已经化身为石峰,用回声来回答阿黑哥哥的眷恋。”
众人听罢均是一阵黯然,一向感情内敛的李定国此时却是满脸愤懑之色,沉声问道:“后来呢?难道阿黑没有找阿支算账么?”
“这个…”马千雪一怔道,“长诗到这里就结束了。想来阿黑没办法报仇吧,毕竟他已经丢了神箭,阿支又是头人之子,还有崖神保佑。正因为这个爱情故事太凄婉了,所以才能让我们彝人传唱千年。”
李定国却摇了摇头,仰天长叹道:“这崖神也不是什么好货色,为什么不捣毁他的山崖?世间多少不平事,不会作天莫作天!”
马千雪惊讶地望着李定国道:“可那是神呐…”
这时傅宗龙也气喘吁吁地从后面赶上来,正好听到他们这段对话,半晌才肃容道:“马小姐,虽然这只是一个传说,但也能从中悟出些道理来。俗话说冤有头债有主,定国将军所言,正是有仇必报的大丈夫所为。”
“你们汉人不是爱说‘以德报怨’么?”马千雪不服气地问道。
“不惟马小姐误解此句,很多汉人亦不求甚解。”傅宗龙正色道,“此句出自《论语》,原文为:或曰以德报怨,何如?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对欺男霸女的头人和助纣为虐的邪神,为什么不报复?”
马千雪和众白杆兵陷入沉思之际,傅宗龙又道:“贼酋奢崇明和安邦彦起兵叛乱,打着‘汉人欺压彝人’的旗号,很多彝人上当受骗。其实朝廷对土司实行的是羁縻之策,并未派驻流官,彝人又无须向朝廷缴纳田赋,何来汉人欺压彝人之说?
“真正欺压彝人的,正是像热布巴拉这样千百年来骑在彝人头上作威作福的土司头领!像忠贞侯秦夫人这样体恤族人、深受部众爱戴的头领实在是太少了,学生出仕之前,在云贵游历多年,所见到的都是土司鱼肉族人,其手段比起热布巴拉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奢、安二贼,为了一己之私,不惜煽动全族叛乱,让全族人为他们陪葬,罪莫大焉!”
“傅大人说得太对啦!”马千雪也愤然道,“我们彝人既善良淳朴又爱家爱国,可是奢崇明他们几个趁着天下不宁,就想自立为王,真是无耻至极!汉人百姓对我们不了解,以为我们彝人都是喜欢杀人放火的野人,有时候见了我们白杆兵都吓得乱跑。真是一颗老鼠屎坏一锅汤,彝人的名声都让他们给败坏了!傅大人,您觉得我们怎么做,才能改变朝廷和百姓对我们的看法?”
傅宗龙拈须微笑道:“马小姐不必担忧,圣上在飞鸽传书中已有明示了。奢崇明、安邦彦叛乱,只是他们个人的行为,与彝族百姓无涉。但经历此变后,朝廷亦要检讨对土司的政策,防止与奢、安二人一样有野心的土司再度生乱。”
“那圣上有没有说具体要如何做?”马千雪好奇地问道。她常听李定国和李来亨提起朱由检,二将自是对朱由检崇拜得五体投地,马千雪却有些怀疑:这样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难道真有像李定国说的那样雄才大略?
“圣上也只是简单提了两句,无非是‘改土归流’四个字。”傅宗龙道,“圣上说,彝人之所以被头人煽动作乱,有两个最根本的原因,一是贫穷,二是与汉人互相缺乏了解。而土司羁縻制度,又是造成这两点的根源。圣上励精图治,屡施善政,而土司为了一己之利,将族人视为家奴,朝廷的政令无法惠及彝人,长此以往,汉人与彝人之间的差距岂不越拉越大?而改土归流之后,不论何族一视同仁,彝人一样可以通过科举做官;朝廷还会加大对边远山区的投入,筑路修桥,因地制宜发展工农商业…”
马千雪正听得入神,忽听李定国叫道:“且住!”
“你干嘛!”马千雪登时俏脸一沉道,“傅大人说得多好呀,你因何打断?”
李定国却用手指着周围数座高大的山峰,以及山间的一小块平原,若有所思地道:“马姑娘,这地方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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