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多前,孙承宗督师辽东,朱由检代天子出征,二人在山海关盘桓多日,此次也算故地重游了。可远远望去,却见山海关城墙破旧,多有被风雨损毁之处,实在有负“天下第一关”的美誉。即使孙承宗一向主张将防御的重点放在宁远、锦州,见到此情此景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早有中军至城下通报,不多时城门大开,驻守山海关的文臣武将远远地接了出来。还隔着老远,朱由检一眼就认出了满桂和赵率教。只见满桂还是那副大大咧咧、斗志昂扬的样子,赵率教也一如既往地面带狡黠的微笑,只是二人一左一右远远地分开,谁也不理谁。
在他们两人之间,则是一名须发皆白的文官,看年龄比孙承宗还大得多,恭谨的神色中隐约透出愁容。孙承宗在朱由检身旁小声道:“陛下,此人就是辽东经略高第。朝臣多有上奏此人为逆贼魏忠贤一党者,高第自己也曾上疏请辞。臣以山海关防务至重,陛下新登基,还未有合适人选取而代之,故暂让他留任。听说此人生性怯懦,陛下可细观之。”
朱由检未置可否地应了一声,此时众人已迎至马前叩拜。满桂性子最急,本应三跪九叩,他才磕了三个头就忍不住一跃而起,拍手大笑道:“陛下,自从两年多前宁远一别,末将时时记挂着您!不瞒您说,当时吴三桂这个王八蛋护送着您去就藩,结果半路出事,陛下生死不明,末将为此事痛哭了好几场!要不是督师大人拦着,我非把吴三桂给活劈了不可!”
吴三桂的队伍已先入城,此时他也在迎驾的队伍之中。听满桂对自己如此辱骂,吴三桂的脸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差点忍不住要跟满桂当场动手。
可当时他护驾不利,导致朱由检与李崇瑶落难,最后李崇瑶在蒙古草原上香消玉殒,这也是不争的事实。自从闻知朱由检登基为帝,吴三桂就整日惶恐,最怕有人提起这段往事。满桂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吴三桂岂能不吓得魂飞魄散,当即跪在朱由检马前,磕头如捣蒜道:“末将死罪!求陛下看在末将曾浴血护驾的份上,饶末将一命吧!”
朱由检当然心中也不好过,这两天随着离辽东越来越近,被他强行封存在内心深处的有关崇瑶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犹如一根无情的钢针,无时无刻不狠狠地刺痛着他的心脏。
可朱由检也知道,当年在途中被鞑子偷袭,是因为李家叛徒李崇琪勾结汉奸李永芳,与吴三桂倒没什么关系。至于后来喀尔喀部倒戈以致崇瑶遇害,就更不能把账算到吴三桂头上了。
虽然在历史上吴三桂是天下第一汉奸,但到目前为止,他还什么也没做;皇上家刀快,不杀无罪之人,所以朱由检也不好把吴三桂怎么样,因此只得勉强一笑道:“吴将军请起。往事不提也罢,满桂将军也不要玩笑了,咱们还是赶紧入城吧。”
这时高第才敢上前答话。本来他身为辽东经略,是辽东地区最大的官员;刚才满桂这一通咋呼,不免抢了他的风头,可高第却也没敢训斥满桂,还是孙承宗数落了满桂两句“不可君前失仪”之类的话。一路之上高第也是唯唯诺诺谨小慎微,朱由检嘴上不说心中却想:孙承宗所言不差,高第果然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这样的人如何能经略辽东?
山海关城池并不大,很快一行就抵达经略府。朱由检免了低级官员觐见参拜的礼节,只留下高第、满桂、赵率教、吴三桂等人,立即举行紧急会议。他先是对众人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朕已经手刃汉奸宁完我,以示与建虏不共戴天之意。估计消息很快就会传回辽东,朕也知道此举必会激怒建虏,以至大举进犯,所以才抢先赶来视察防务。”
众人无不耸然动容,又是满桂率先大声赞道:“陛下杀得好,对逆贼就该如此!”
朱由检微微一摆手,示意满桂不要喧哗,接着问高第道:“高大人,辽东现有多少兵力,如何分布,详细奏来!”
高第忙躬身奏道:“启奏陛下,辽东现有边军十万五千。其中山海关二万八千,由满桂与赵率教统领;其余七万七千均在关外,归辽东巡抚袁崇焕节制。袁巡抚将其一分为四,一驻宁远,一驻锦州,一抢修大凌河城,剩下的散驻于前屯等地。至于东江毛文龙,虽划归臣节制,但臣实难制之。他奏称有兵四万,并且一直按此数索饷,但外人根本上不去皮岛,实情如何臣亦不知。”
朱由检沉吟片刻道:“毛文龙先不去管他。你和袁崇焕手下这十万多人,有多少吃空饷的?”
高第吓了一跳,忙跪倒道:“臣有罪,垦请陛下惩处!”
“哦?”朱由检嘲讽地冷笑道,“这么说你也没少吃空饷了?”
“臣岂敢贪墨军饷!”高第赶紧道,“山海关这二万八千边军,臣敢以项上人头担保,一个空额也没有!”
满桂也轰然应道:“陛下,您也知道末将就是这么个粗疏性子,不会搞那些弯弯绕!如果查出来末将吃空饷,您就像对付那个宁完我一样,把末将零拆了都行!”
“末将也不敢吃空饷。”赵率教也眨着小眼睛道,“末将已到了花甲之年,对那些身外之物早看开了。身在辽东,随时有可能马革裹尸,要那些东西有什么用?再说末将又不是辽东人,在这里也没有田产子女…”
朱由检听赵率教话里有话,高第也言犹未尽,便继续问道:“高大人,既然没有吃空饷,那你何罪之有?”
高第苦着脸道:“山海关虽无空额,但宁远、锦州等地,吃空饷却很严重。说是有七万七千,实际兵力能有五万就不错了。”
朱由检当即大怒道:“明知有吃空饷的情况,为何不奏报、不治理?”
高第无奈地道:“臣虽为辽东经略,但不能直接管辖宁远等地边军。按辽东巡抚袁崇焕所言,边军在抗虏一线,筑城戍边又十分辛苦,朝廷给的粮饷标准实在太低。若不吃些空额,实难拢住人心。臣以为,袁巡抚所言亦不无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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