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二月十二日,张太后降下懿旨:“兹遵先帝遗命,复朱谊漶秦王之位。其女骊山郡主朱存棋,端淑娴雅,堪配今上,命暂居原信王府,待令妃抵京后同时入宫册封。”
大臣们对这个消息倒没感到太意外,因为京师中早有风传,崇祯皇帝就是因为不愿意让朱存棋被魏良卿抢去才进京的。皇帝有三宫六院原属正常,宗室之间通婚也比比皆是,更何况秦王一系与燕王一系的血缘至今已相隔甚远,因此也没人提出反对意见。
朱谊漶更是欣喜若狂,他自然知道自己的王位失而复得,完全是沾了女儿的光。因此他也不吝家财,命人立即回西安府中置办嫁妆,至少也得准备个几十万两,方显他秦王与当今皇帝关系亲密。
不过有些大臣还是觉得皇帝应该清心寡欲,最好是生下太子以后就做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和尚,把所有的精力用到朝政上,才算一代明君。这不,第二天就有袁可立的门生、翰林院学士黄道周上疏,认为皇帝纳妃虽然合乎礼法,但如今正值建虏猖獗、朝廷大计未定之时,建议崇祯应暂缓纳妃,等平定了建虏再说。
朱由检看罢一笑,直接把奏章留中了。所谓“留中”,就是对大臣的奏章既不批复同意,也不驳回,而是直接束之高阁,把大臣晾起来。在万历、天启年间,均有大量的奏章被留中,也一直为朝臣所诟病,认为是皇帝懒政的标志之一。
不过朱由检却认为,像黄道周这样的奏章,你要驳他吧,他也是出于忠君爱国的好意;但是你要赞成他吧,里面有的内容实在是不像话。不说别的,大臣们尚有三妻四妾,就是黄道周本人也有一妻一妾。如今他却不让朱由检纳妃,这不是只许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么?再说朝臣又如何能知道朱由检与朱存棋之间的感情?
当然,在朱存棋的坚持下,朱由检也没强迫她立即进宫,而是要等到戚美凤抵京之后一起册封。所以除了黄道周之外,也没有其他大臣关注此事,他们还是把主要精力用在争论该不该与皇太极议和这件事上。
见两派吵得不可开交,朱由检也不表态,只让内阁将此事发给各地督抚,广泛地听取意见。
又过了十天左右,各地督抚及一些地方官员的奏疏渐次递至京师,这次却是主和派占了上风。因为这些官员精明得很,他们知道这可不是耍嘴皮子逞英雄的时候,谁想逞英雄,皇帝就有可能派谁去辽东与女真人作战。杨镐、熊廷弼、王化贞…多少能人都栽在了辽东,掂掂自己的分量,恐怕还不如人家,去凑这个热闹干嘛?
而支持主战派的则多是一些言官,这些人只知大义、颜面,对辽东真正的情况却不了解,对兵事更是一窍不通,只能一味喊打,至于怎么打却是说不上来,因此在论战中渐渐落了下风。
与此同时,之前朱由检降诏召回各地镇守太监,此时这些人也陆续返回。全国各省各镇均有镇守太监,加起来有二十多个。由于魏忠贤倒台,他的一些亲信如王朝奉、刘若愚等皆以附逆罪名被逮下狱,二十四监中出现了大量的空缺。尤其是掌握实权的司礼监、御马监和东厂,更是让这些太监垂涎三尺。
而司礼监掌印太监王体乾年事已高,很多人都认为皇帝这次将镇守太监召回,正是要重组司礼监和东厂。谁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获得皇帝的青睐,那就意味着权势和财富滚滚而来,挡都挡不住。
因此这些太监甫一回京,立刻展开公关活动。平时都是朝臣求太监办事,这时却反了过来,不少太监反去巴结内阁和六部重臣,希望他们能在皇帝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皇帝并不急于接见他们。直到二月二十五日,最后一名镇守太监、也是路途最远的广东市舶太监李凤赶到,崇祯终于降旨:明日朝会,着所有镇守太监及宫中二十四监的总管太监一体参加。
圣旨一出,大臣们又是议论纷纷。因为宦官虽然实际权力极大,却不属于朝廷命官,而是属于内侍,是没有资格出席朝会的。这回至少有数十名大臣愤愤不平,连夜书写奏章,打算在明日朝会上狠狠地批评皇帝一次。
第二天清晨,百官早早地来到乾清门外,却发现今天与往日不同,除了燕凌等警卫团的人员外,五城兵马司的实际负责人李来亨也出现在宫门处,且是全身披挂,显得威风凛凛,杀气腾腾。
当然,今天还多了将近百名太监。太监奉旨上朝,这可是哪朝哪代都没有过的恩典,因此这些人也个个得意洋洋,斜着眼看着百官,那意思是你们别觉着自己满腹经纶,咱家斗大的字不认识一筐,只要豁出去挨上一刀,现在不也和你们并驾齐驱么!
须臾朱由检乘着龙辇来到,众臣及太监们跪倒山呼万岁。这都是老一套,也没什么稀奇。
待朱由检升座御座,以黄道周为首,数十名朝臣一齐出班奏道:“臣等以为不宜让宦官临朝,望陛下降旨让其速退!”
太监们一听,登时气得大眼瞪小眼,有的还扯着嗓子骂道:“万岁爷让咱家来的,尔等竟敢抗旨不遵,真是反了!一会儿惹恼了万岁爷,非得给你们执行廷杖不可,到时候可别怪咱家手下不留情!”
“你们吵什么吵?”御座上的朱由检突然发话,乾清宫内立刻静了下来。无论是朝臣还是太监,都满怀期待地望着皇帝,希望皇帝能站在自己一边。
朱由检却冷冷一笑,将李来亨唤至身旁,取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圣旨递给他,只说了一个字:“宣!”
李来亨立即展开圣旨,高声诵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宦官之制起于战国,原非皆由去势之人充任,至东汉时方全用阉人,其法毁伤男跟,惨胜诸刑。朕思以朕一人之私,宫闱之禁,令千万男子不孝,实非仁君所为。
“又多有宦官为非作歹,若魏忠贤等即其极致也。虽各朝均有严令,宦官不得干政,然宦祸不息,何也?皆因宦官与皇帝亲近,狐假虎威。及其获罪于天,虽遭谴灭,然祸已成,害人害己,岂不引朕深思!
“故朕怜悯其身,不忍再造祸端,着即日起,废除宦官制度,现有宦官一律发还民间荣养,今后不得再有一人为宦,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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