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下午,朱由检与皇后蕊儿顶着刺骨的西北风和再次飘起的小雪花,纵马赶至京师西南张太后出家的潭柘寺。他没有让文武百官跟随,只让燕凌带着数十骑侍卫护驾,而且与蕊儿都换了便装,以示对太后恭敬之意。前两次礼部官员都吃了闭门羹,朱由检这次也是希望张太后能看在与蕊儿有旧的情分上,回心转意重返京师。
到了潭柘寺门外,只见寺门紧闭。燕凌刚要上去叫门,朱由检急止住他,并让所有侍卫远远地退开,自己亲自轻叩门环。
不多时,一名小尼姑将山门打开一条门缝向外张望。她并不认识朱由检,望着他好奇地问道:“施主有事么?”
朱由检忙指着蕊儿道:“我们二人都是张太后的故人,此来是…”
孰料话还没说完,那小尼姑“砰”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还不耐烦地说道:“太后早有懿旨,说不愿清修被打扰,谢绝一切访客。”
朱由检尴尬无比,没想到自己还不如礼部官员呢,连通禀都不给通禀一声。还是蕊儿反应快,诚恳地央求道:“既然太后不愿赐见,我们不见便是。只是雪天下山十分危险,可否让我们进寺暂避一刻,等雪住了再走?”
小尼姑犹豫片刻道:“寺里都是女尼,这位女施主当然可以进来,不过男施主就…”
朱由检登时满脸通红,牙关一咬,刚想让蕊儿自己进去劝说太后,自己则在山门外挨一会儿冻,却听那小尼姑恭谨地道:“住持,您怎么来了?”
“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本。”一个苍老的女声道,“雪路难行,山风料峭,虽有太后懿旨,就让二位施主进来避一避又何妨?再说佛门弟子四大皆空,对世间男女理应一视同仁。你不让男施主进,只能说明你修为不深,定力不够。”
“弟子知错了!”小尼姑惶恐地答道。
“那还不打开山门,放二位施主进来?”
随着山门大开,朱由检见二尼立于石阶之上,一个眉清目秀,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必是那不肯放自己进寺的小尼姑;另一个则满脸褶皱、形容苍老,大概就是那位住持了。他赶紧打个稽首道:“师太,叨扰了!”
那住持微微一稽首,将二人让至寺中道:“太后已经出家,法号妙真,是贫僧之弟子。二位既是暂避风雪,可在寺中随喜,但请勿打扰妙真的清修。”
朱由检见这老尼姑把话堵得挺死,也只得假意应承下来,一边与蕊儿携手在寺中瞎转悠,一边想着怎么能找机会与张太后见上一面。
那老尼姑却亦步亦趋地跟着朱由检,向他介绍潭柘寺的历史渊源。她缓缓地道:“施主,潭柘寺乃千年古刹,始建于西晋永嘉年间,故此民间有‘先有潭柘寺,后有北京城’之说。此地背倚宝珠峰,四面有九道山岭环护潭柘寺,恰如观音大士的九朵莲台,以形胜汇聚灵气,因此一向香火旺盛。在元世祖时,更有妙严公主替父忽必烈赎罪,在此出家为尼,日日跪拜观音。天长日久,竟将跪拜之处的方砖磨出两个深深的脚窝,至今尚存。施主要不要看一看?”
朱由检对佛教典故可没什么兴趣,心想这老尼姑不过是借此向自己讨些布施,便心不在焉地道:“原来潭柘寺是拜观音的。”
那老尼姑却停下认真地道:“万佛归宗,观音大士亦是我佛座下弟子。我佛亦只是今世佛,因果通三世,过去、今世叩首千万,修的也是来生。因此凡事不可做绝,太绝则不免来生受苦,还望施主细思。”
朱由检是不大懂这些所谓的“禅宗机锋”,更不相信还有什么“来生”。不过他怎么听老尼姑这番话,也不像是在夸自己,有心反驳两句,又一想还得求着人家让自己见太后,只得尴尬地赔笑道:“师太禅理虽然高深,跟我这等俗人说,就是对牛弹琴了。师太,您看我们来也来了,就让我们见一见太后,啊不,妙真法师,我们保证以后再也不来了,行不行?”
那老尼姑沉默良久,高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也罢,二位施主也是有缘人,你们去观音院找妙真吧。”说罢径自去了。
朱由检大喜,忙拽着蕊儿直奔后面的观音院。刚跨进院门,只见才几日不见的张太后正身着朴素单薄的女尼僧衣,背对自己跪拜在观音大士的塑像之前。此时还未出正月,气温之低可想而知,张太后被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是不停地叩首。
朱由检与蕊儿均是一阵难过,悲呼一声:“太后!”
张太后愕然转身,见是他俩,眼神中闪过一丝惊喜,却又垂泪别过头去道:“皇后,天气这般寒冷,你和陛下来这荒山古寺作甚?不怕陛下受风寒么?”
朱由检本来一路上已经想好了如何劝太后,可一见张太后这凄楚可怜的样子,竟是喉头哽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蕊儿忙抢前几步,跪在太后身前道:“陛下冷,太后岂不是更冷?先帝刚刚驾崩,太后就出家为尼在此受苦,这让天下人怎么议论陛下?所以就算是为陛下着想,臣妾也要劝太后回宫!”
朱由检也赶紧点头,又急切地道:“当时太后以密书告诉朕要出宫,是为了迫客氏出宫,扳倒魏忠贤,所以朕才会同意。现在阉贼已死,客氏已除,太后大仇得报,如果还不回宫,…”
太后却轻轻摇头,凄然打断朱由检道:“陛下以为我是只为客氏而出宫么?不是的,我是无颜面对先帝!先帝待我至诚至厚,我却一直瞒着他,最后还害死了他!我不配做他的皇后,更不配做太后!陛下,皇后,你们不要再劝了,就让我在这里日日诵经,以赎愧对先帝大罪之万一!”
太后言罢泪如雨下。朱由检大急道:“先帝是白莲教害死的,太后也是受了朱允炆的欺骗,怎能替他扛罪?”
太后却执意不听,朱由检正在惶急,只听一个苍老的声音由远及近道:“佛子最忌有执着心与嗔念。妙真,你过于执着尘世是非恩怨,难入我法门,还是去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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