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外,流贼的营寨黑压压地望不到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将贪婪的目光射向城头,幻想着能翻越高大的城墙,将城中的财帛女子抢掠一空。
而在城头之上,福王世子朱由崧却浑不在意地拍打着厚厚的城砖,不胜感慨地道:“城墙是个好东西,它可以抵御外敌。但有时候它又是个坏东西,它能将一个人死死地困在里面。现在流贼想进来,其实本王又何尝不想出去!”
“末将会尽快打退流贼,殿下便可出城了。”左良玉赶紧答道。
朱由崧却摇了摇头,眸子中寒光闪烁道:“困住本王的并非是这城墙,也不是流贼,而是…”
良久,他才自失地一笑道:“让左将军见笑了。将军觉得对这些流贼,该当如何?”
左良玉不解其意,只得老老实实地答道:“回殿下,当然是斩尽杀绝!”
“不不不,”朱由崧冷冷地道,“将军岂不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道理?昔汉高祖刘邦为平定天下重用韩信,韩信为其北攻燕代,东伐赵齐,南摧楚人之兵二十万,功劳不可谓不大。可最后怎么样?不还是丧于吕后之手,落得个身首异处?
“此间并无外人,本王也不妨对将军明说。将军麾下军纪极差,平时又张扬任性,得罪的各路官员实在是太多了。现在不知道有多少人已经写了奏折要参劾你,只因流贼围城,奏折送不出去,你这个守备才当得这么安稳。
“你想想,若你把流贼彻底剿灭,中原恢复承平,朝廷还要你何用?依本王看,将你送到辽东打仗还是好的,说不定东厂缇骑还会将你直接锁拿进京呢!”
饶是左良玉凶悍无比,被朱由崧这一通危言耸听之下,也不禁冷汗涔涔,忙颤声乞求道:“殿…殿下一定要救救末将啊!末将守卫洛阳不无微功…”
“你怎么还不明白,朝廷用人即是如此,千条功劳也抵不过一条过失。立的战功越多,就越招人嫉妒,也越容易引起君王的猜忌!”朱由崧一字一顿地道,“本王救不了将军,将军只能自己救自己!”
“却不知怎么救法?”左良玉此时方寸已乱,他本是想敲诈福王钱财,此时却早被朱由崧牵着鼻子走了。
朱由崧见时机成熟,便压低声音道:“你可知诸葛亮巧施空城计、弹琴退仲达的故事?”
“末将知道,不过…”左良玉的思维显然跟不上朱由崧,“这和末将现在的处境有何关系?”
“大有关系。”朱由崧冷笑道,“以古为鉴,可知兴替。今人多以为‘空城计’为《三国演义》的作者杜撰,理由是司马懿兵临城下,不可能被诸葛亮城门大开、弹几下琴就吓得逃跑。有个最简单的办法,一箭把诸葛亮射下来行不行?”
这时他的声音已经相当低,好在朱由检在穿越前就有个爱听贼话的爱好,因此还能勉强听清。听到这里,朱由检也有同感,心想这种说法,易中天在《品三国》里早提到过了。
可朱由崧接下来的话,却让朱由检听得心悸不止:“实则不然,这正是司马懿高明之处。如若不与蜀汉交兵,司马懿如何能长期掌握兵权?如果诸葛亮死了,蜀汉必亡,那司马懿对魏主来说也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所以司马懿才故意放诸葛亮一条生路,这就叫养寇自重!没有他的高瞻远瞩,获许魏国早平定天下,也就没有两晋了!”
左良玉也听得心惊肉跳,半晌才嗫嚅着道:“殿下的意思,是要末将…不与流贼作战?”
“非也。”朱由崧侃侃而言道,“战不是目的,不战也不是目的,将军无论战或是不战,目的应该始终是一个,那就是壮大自己!比如现在流贼围城,若不战就全完了,那当然要死战到底。但以后流贼退走,朝廷必要将军追剿。那时将军却要斟酌再三,谋定而后动。”
“可…可朝廷要是怪罪下来呢?”左良玉疑惑地道。
朱由崧阴冷地一笑道:“将军手握重兵,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谁又能奈何得了你?况且还有本王在,本王自会全力维持,让将军永镇河南。只要有本王在,将军你要粮有粮,要饷有饷,要兵还可以自己募兵!怎么样,将军想清楚没有?”
左良玉愣了半晌,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朱由崧面前,激动地道:“多谢殿下指点迷津!今后末将定要誓死追随殿下,殿下指到哪里,末将就打到哪里!别说是河南,就是…”
“禁声!”朱由崧突然微微一笑道,“依祖制,藩王结交武将,两者可都是死罪。将军就不怕隔墙有耳,被东厂的人…”
“我怕他个毬!”左良玉咧嘴笑道,“殿下放心,城上士卒都是我的人,他们吃我的喝我的,自然只听命于我!再说现在朝廷被建虏弄得焦头烂额,恐怕也没功夫理会这里,不然援兵早该来了。”
二人谈得兴高采烈,朱由检却是浑身发冷。他真的不敢相信,朱由崧身为大明亲王,居然会给左良玉出这种主意!他的目的何在?
再一联想历史,答案就昭然若揭了:朱由崧有不臣之心!难怪在京师陷落之后,他能顺利登上皇帝宝座,原来他早就在处心积虑地网罗自己的党羽!而左良玉手握重兵,当然是他要极力拉拢的对象,怪不得他那么舍得下血本,一出手就是二十万两银子。
想到这里,朱由检胸中登时火起。如今大明已是风雨飘摇,中华江山已是岌岌可危,可这些人还在忙活着鼓捣这些阴谋!这朱由崧看似运筹帷幄,智虑深远,可也不过是鼠目寸光之辈,他根本不懂“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枉他费尽心机当上了皇帝,最后不还是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如果真让他得逞了,历史的悲剧就将重演!不行,得想法子阻止他们的阴谋!
正思索间,忽听城外杀声大起。朱由崧吓了一跳,忙缩在垛口下问道:“左将军,流贼又攻城了?”
左良玉却是满不在乎,又有些卖弄地笑道:“殿下勿忧,且看末将如何退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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