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
孙传庭站在朱由检的身旁,望着眼前浊浪翻滚的黄河,感慨地道:“传庭还是想不通宋献策为何不辞而别。他若是由晋入陕,也只能走风陵渡,不是正好和咱们顺路么,何不结伴而行?”
“可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吧!”朱由检不想和孙传庭做过多解释,心想那宋献策虽非真正的大人物,但凭借着阴阳术数之学,竟也能解读出《烧饼歌》的涵义,想必其蛊惑人心的本领也小不了。自己好不容易才招揽到孙传庭这么个人才,可别让他三言两语给忽悠跑了。
蕊儿却没有他们两人这样的心机,只是望着滔滔黄河,惊讶地道:“蕊儿自幼生在江南水乡,见过的河流也不计其数,但皆是清的,只有不流动的池塘水才会变浑。可这黄河如此浩浩汤汤,为何也这么浑浊呢?”
朱由检终于得着个卖弄的机会,赶紧摇头晃脑地为她解释道:“其实黄河的河水也并不是一直都这么黄,在源头和上游也是清的。只是途经宁夏、陕西的黄土高原时,由于植被稀疏,水土流失严重,大量的泥沙便混杂在河水中滚滚而下了。其实光是黄倒也没什么,只是到了下游水势变缓,泥沙淤塞河道,问题可就严重了。”
“殿下,想不到您对黄河也颇有研究啊!”孙传庭惊讶地道,“黄河河患由来已久,在唐宋之前便频繁改道。直至建康之乱时,宋将为阻止金兵南下,在开封掘开河口,导致黄河夺淮入海。此后几百年中,偌大一条黄河,竟没有稳定的入海口,一到雨季便泛滥成灾。本朝治水,却是用‘固定河床,束水攻沙’的法子。如此一来,虽然稳定了河道,却导致河床不断升高,在开封以下形成‘悬河’。长此以往,殊为可虑!”
“是啊!”朱由检也感慨地道,“治理黄河,筑高堤坝乃至兴建水库,都只是权宜之计,根治水土流失才是治本之道。但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就是到了二十一世纪…”
说到这里,这货突然意识到差点说走了嘴,赶忙打住。
“兴建水库?”孙传庭却已经疑惑不解地问道,“殿下,这‘水库’为何物?”
“咳咳…”朱由检尴尬地咳嗽了几声道,“水库啊,就是在河道中垒起大坝截断水流,形成一个人工湖。这个咱们以后再慢慢聊,眼下还是渡河要紧!”
可是三人等了半天,虽见数十条渡船在黄河两岸不住地穿梭,却每次均是在北岸匆匆卸下数十人,便立即掉头南返,竟连一个返程客都顾不得拉。
朱由检不禁诧异地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渡口竟这么忙么?”
孙传庭却笑道:“殿下,此处名为风陵渡。黄河自河口镇起,由于被吕梁山脉所阻隔,便沿陕西、山西之间的大小峡谷一路向南倾泄而下,至此才被华山所挡,折向东去,水势也大为减缓。风陵渡地处陕西、山西、河南三省交界之处,自古便是黄河上最大的渡口,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昔年曹*西征马超、韩遂,以及南北朝时宇文泰破高欢,战场均是这里。如此大的渡口,忙一些倒也正常。”
可蕊儿却细心地道:“那也不对啊!若只是繁忙,北渡和南渡的人都应该很多才对。可这些渡船却为何只载人北渡,一个南渡的也不拉呢?”
朱由检也觉得奇怪,趁一条船刚刚靠岸,凑上前去对船家道:“我们三个想渡河,能不能载我们一程?”
那船家却摆手道:“不拉,不拉!”
朱由检还以为船家是想要高价,便笑道:“船钱好商量,只要你肯载我们,要多少给你多少还不行么?”
可那条船上却呼啦啦下来一堆乘客,其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汉对朱由检一瞪眼,用一口陕西方言恶声恶语地道:“渡口的船今天都被我们包了,不拉散客!识相的趁早滚开,否则别怪爷爷对你不客气!”
蕊儿和孙传庭见此人竟敢斥骂朱由检,均是勃然大怒,刚要发作,朱由检却将二人拉到一边,悄悄地道:“这些人有些不对劲!”
二人忙仔细观看,果然见这些人虽然穿得破破烂烂,腰中却都挎着刀剑等兵器,有的还手持长枪,甚至还有人从船上牵下马来。这些人下船之后,聚在一起嘀咕一阵,便匆匆向东北而去。
又等了几条船,均是如此。此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再无渡船前来,三人均觉得纳罕,孙传庭更是道:“这些人鬼鬼祟祟,又各自携带刀剑,恐怕非奸即盗。”
“跟上去看看!”朱由检兴致勃勃地道。
“王爷,咱们人单势孤,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为好!”蕊儿忧虑地劝道。
朱由检却不以为然地道:“你没看已经没有渡船了么?咱们不往回走,难道要在河边过夜?而且咱们都有快马,我的王妃娘娘又是个武林高手,更不用怕这些蟊贼了。”
二人拗不过朱由检,也只得听他的吩咐,悄悄地缀在那群渡河向北潜行的人身后,不远不近地监视着。
此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再往前走,就进入起伏不定的山区了。蕊儿突然发现那些人在前方聚集在一起,忙压低声音道:“小心!王爷和孙先生在这里等着,我摸过去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朱由检和孙传庭忙下了马,在道边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藏起身形。蕊儿却蹑足潜踪,悄悄绕到那些人附近的山上偷听。
不多时,那伙人啸聚而去,蕊儿却匆匆返回来,面如寒霜地道:“那些人都是流贼!听他们的口气,像是要去攻打前面的芮城县!”
“糟了!”孙传庭面色大变道,“早就听说陕西近年来因大旱频仍,民不聊生,有些歹人便趁机煽动民变,少则数百人,多则成千上万,在各地之间流窜,所过之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弄得十室九空。而且他们极其狡猾,官军一来,他们便远远遁走;官军一走,却又卷土重来,如滚雪球般势力越来越大,最近竟连官军也惹不起他们了!只是他们过去仅在陕西活动,如今竟然胆大包天,渡河闯到了山西来!”
朱由检心中也是猛地一沉,心想自从穿越之后,自己已经先后碰到了魏忠贤、蒙古人和女真人这三个强劲的敌人。可在历史上,真正要自己命的却是眼前这帮人:流贼!
他们虽大多出身农民,只是些乌合之众,战斗力比起女真人来,实在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但胜在人数众多,且流贼过处,往往会裹挟更多的穷苦农民加入,恰如星火燎原之势!
尤其是李自成、张献忠这两大股势力,从崇祯登基开始就一直在闹腾,时打时降,降而复叛,十几年间几乎就没有消停过。
而明廷却被整得内外交困,焦头烂额,再加上天灾不断,经济崩溃,终于被李自成直捣京师,自己也落得个上吊煤山的悲惨结局。所以后世曾有人总结:明实亡于流贼。
可朱由检依稀记得,流贼大起应该是在崇祯年间,也就是几年以后的事。而在天启年间,虽然各地也有小股民变,但还成不了太大气候。
难道由于自己的穿越,这个时空的历史进程又起了微妙的变化,竟将流贼作乱的时间生生提前了么?
“王爷,咱们现在怎么办?”蕊儿惶急的发问,打断了朱由检的沉思。
朱由检却先问孙传庭:“先生,您觉得该当如何?”
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计较,之所以先问孙传庭,既是出于对他的尊重,也是想看看孙传庭是否真如历史记载的那样,善于与流贼作战。
孙传庭沉吟了片刻,问蕊儿:“王妃娘娘,前面这股流贼约有多少人?”
蕊儿答道:“大概一千人左右。但是听他们的口气,大股流贼早已渡河,却是不知藏身何处。”
“芮城县多年未经兵刀,城防松弛,也没多少驻军,恐怕难以守住。”孙传庭紧张地道,“而且贼人去势甚急,现在去通风报信,只怕也来不及了。为今之计,只有去搬救兵,请附近的官军来追剿流贼。”
“从哪里搬救兵?”朱由检问道。
孙传庭胸有成竹地道:“按理说,芮城县属山西解州府管辖,应至解州去搬救兵。但芮城与解州之间隔着一架中条山,翻山越岭殊为不易,恐怕是远水不解近渴。而且据我所知,解州也没有多少兵力,自身尚且难保。我猜解州知府多半不敢出兵来救芮城县,故而去了也是白去。”
“那该怎么办?先生倒是说啊!”蕊儿急急地追问道。
孙传庭忙道:“黄河对岸即是潼关,一向驻有重兵,如今即有守备贺人龙的三千兵马驻守。潼关虽属陕西省,按理说贺人龙管不着山西的事;但流贼自他的境内偷渡风陵渡闯到山西,他做为守将也难辞其咎。因此我想赶快找条船渡河,去潼关求救,或许还有希望!”
朱由检见孙传庭对地方军政乃至地理都颇为熟悉,果然是一个得力人材,不禁喜道:“先生高见!如此就辛苦先生,速往潼关走一趟吧!”
孙传庭却为难地道:“可是殿下,传庭现在只是普通百姓,人微言轻,贺人龙如何肯信,又如何肯听话呢?”
朱由检也犯了难,正愁眉苦脸之时,蕊儿从百宝囊中取出一物,举至朱由检眼前道:“王爷,这件东西或许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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