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暮霭沉沉。在苍茫的蒙古高原上,就算是成群迁徙的野马、野骆驼,也不过如同大海中的一叶孤舟。而朱由检和大玉儿的两人一骑,就只能算是一片小小的浪花了。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朱由检已经三天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眼神呆滞,宛如丢了魂一般。
大玉儿知道他为了李崇瑶的惨死而悲伤过度,此时说什么也是无益,只得像照顾一个婴儿一样,将他紧紧地揽在怀中,甚至还要给他喂水喂饭。
可朱由检的嘴只是半张着,连一个咀嚼和吞咽的动作都没有。送进他口中的食物,他就那么叼着;而那甘甜的清水,他就那么含着,不多时便流得满胸口都是,大玉儿还得赶紧为他擦拭。
到了夜间,大玉儿支起随身携带的小帐篷,将朱由检塞进去,朱由检便那么愣呵呵地坐着,一夜也不合眼。大玉儿与他紧紧相依,甚至用丰满的胸脯紧紧贴在他的身上,他也全无反应。
到了第三天晚上,朱由检的胡茬已经长出了长长的一圈,人却迅速地消瘦下去,似乎已全无生气。大玉儿急得泪流满面,不住地央求他吃点东西、喝口水,哪怕只是说句话也行!朱由检却似根本没听见,仍是直勾勾地盯着大玉儿,那眼神却空洞迷离,似乎大玉儿只是虚无缥缈的空气一般。
大玉儿情急之下,突然反手抽了朱由检两记耳光,尖声叫道:“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若姐姐看见你这般模样,又该有多伤心!”
朱由检的脸登时被抽得红了一片,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仍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说话,说话,说话呀!”大玉儿哭喊着拼命摇晃朱由检的肩膀,“或者你哭吧,让天堂上的姐姐也听到你的哭声!”
“嗷!”朱由检突然如同一匹野狼般仰天嘶吼,随即大放悲声,将这几天来积累在胸中的极度悲愤之气,痛痛快快地释放了出来,直到最后哭得喘不上气,瑟缩着抖成一团!
“王爷,你哭吧,哭出来就好!”大玉儿紧紧地将朱由检搂在怀中,轻抚着他那因极度的痛苦而五官扭曲的脸庞,“我答应过姐姐,要代她好好照顾你,请你一定要振作起来!要不然,姐姐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心安的!”
朱由检哭了半晌,终于渐渐止住悲声,却从大玉儿怀中挣脱,猛地直起身子,冷冷地盯着大玉儿道:“你走吧。”
“王爷!”大玉儿惊叫一声道,“你让我去哪里?”
“从哪儿来的就回哪儿去,或者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他妈管不着!”朱由检突然狂暴地嚷道。
大玉儿心惊胆战,泪水涟涟地问道:“我走了,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当然是去找喀尔喀人,为崇瑶报仇!”朱由检喃喃地道。
“王爷,你不能去!”大玉儿急急地攥住朱由检冰冷的双手道,“你这样去不是白白送死么!姐姐对你的一片心意,不就全白费了么!”
朱由检却狠狠地将手抽出,将脸别过去道:“送死就送死,那也用不着你管。死了也好,死了就可以早点与崇瑶相聚了!”说着便要下马。
“王爷!!”大玉儿真的急了,猛地将朱由检抱住,抽泣着道,“我知道你想为姐姐报仇,我又何尝不想!但是我不能让你这样去送死,绝对不能!因为我答应过姐姐,要替她好好照顾你,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挣了两下,却由于已经三天水米未进,身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竟连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也挣不脱。可他却仍是无动于衷地道:“我用不着你照顾,也用不着你为崇瑶报仇。喀尔喀人是蒙古人,你也是蒙古人,你报什么仇?那都是你的自己人!”
大玉儿这才明白朱由检的心思,急忙辩解道:“王爷,不是的!我们科尔沁人最重信义情义,绝对不会像喀尔喀人那样,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情!你跟着我去找我的阿爸寨桑,我们科尔沁人肯定会尽起精兵,将喀尔喀人杀个片甲不留!到时候,我们找到姐姐的尸首,将她好好安葬了…”
说到这里,大玉儿也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朱由检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道:“我看你们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恐怕你的阿爸现在也在找我,也想把我的脑袋砍下来,送给努尔哈赤请赏呢!”
“不会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大玉儿凄厉地哭喊着,突然从怀中掣出一柄金光闪闪的匕首,抵在了自己的咽喉处,毅然决然地道:“请你再给我半天时间,就半天!我们马上就要到科尔沁了,到了那里,你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大玉儿哽咽着道,“我就只好死在这里,然后去告诉姐姐,我辜负了她的嘱托,没能照顾你一辈子!”
朱由检听她又提到李崇瑶,终于再次潸然泪下,颓然地取下大玉儿的匕首。
大玉儿见朱由检不再坚持,心中一阵喜悦,忙摸出牛皮水袋递给他,柔声道:“喝一点吧,你已经几天没有喝水了!”
朱由检的嗓子其实早就冒烟了,下意识地接过水袋,贪婪地举起来刚喝了半口,却因突然受到清凉的水的刺激,剧烈咳嗽了起来,不但将那半口水尽数喷出,连水袋也打翻了,将大玉儿的衣裙弄湿了一大片。
大玉儿却顾不得自己被水湿透,只是轻叩朱由检的后背,待他渐渐止住咳嗽,又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胸膛,像哄孩子一般地道:“别着急,慢慢来!”
朱由检再次接过大玉儿递过来的水袋,此时水袋中只剩下一小点水了。他将所有的水都倒入自己干渴的喉咙,这才发现大玉儿一直温情脉脉地望着自己。
“谢谢!”朱由检终于被大玉儿感动了,艰难地从干裂的嘴唇中挤出了这两个字。
大玉儿见朱由检心中芥蒂已经消除了大半,也羞涩地低下头,尽力压抑着内心的欢喜道:“你我之间,还要说这个么?”
朱由检默然无言,却见她的裙子湿了大半,此时已紧紧贴在身上,肯定会感觉非常冷,便伸手为她擦拭。
只是那衣衫早已湿透,朱由检的这种动作,倒似是抚摸大玉儿的大腿一般。
大玉儿娇躯轻颤,却任由朱由检抚摸。她的一双秀目紧紧闭着,那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喜悦的泪珠。在她的心中,真希望没有那层**的衣物阻隔,让自己滚烫的体温,化解朱由检身上的阵阵寒气!
正在此时,北方突然传来一片人喊马嘶之声。朱由检和大玉儿均是一愣,立即紧张地向那边张望。
看了多时,大玉儿突然惊喜地道:“是阿爸!是我的阿爸寨桑!王爷,我们已经到科尔沁了!”
不多时,对面的人马已经越来越近,皆举着油松火把,将四周照得宛如白昼。为首的骑者端坐于马上,看年纪约在四十多岁,生得高大魁梧,孔武有力。他远远地望见大玉儿,立即高声叫道:“我的乖女儿!你这些天跑到哪里去了,让阿爸好找!”
“阿爸!”大玉儿兴奋而又委屈地高声叫着,策马上前。
寨桑却十分眼尖,一眼看见大玉儿怀中还坐着一人,当即沉下脸来道:“他是谁?”
大玉儿骄傲地道:“他是我的男人!”
“什么!”寨桑急道,“我不是跟你商量过,要把你许配给大金国的贝勒皇太极么?你怎能嫁给这个人?”
“那我不管,反正我也没有答应阿爸!”大玉儿嘟着嘴喊叫着,却又转为羞涩,轻声道:“而且我们已经…已经…”
“你们已经有夫妻之实了?”寨桑仰天长叹道,“唉!雏鹰的翅膀长硬了,要自己飞出窝了!既然已经这样,那也只好…等等!他怎么好像是个汉人?他到底是谁?”
“我叫朱由检,是大明的王爷。你是不是也在找我?”朱由检颇有些挑衅地顶了一句。
寨桑不错眼珠地盯着朱由检,过了几秒钟,突然放声大笑道:“你们汉人有句话,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哈哈!来人,给我把他拿下!”
“我看你们谁敢!”大玉儿猛地抽出黄金匕首,横在身前,哭泣着对寨桑喊道:“阿爸,为什么!为什么要抓我的男人!”
寨桑的眼中放出两道寒光,冷冷地道:“从现在开始,他已经不是你的男人了!我们科尔沁已经归顺了大金国,他是大金国的要犯,阿爸必须把他抓走!”
“哈哈哈哈!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朱由检突然满腔悲愤地仰天长笑!
大玉儿的脸色急剧地变化了几次,突然冷冷地道:“阿爸!从现在开始,我已经不是你的女儿了!我是他的妻子,我不会让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说着,大玉儿将匕首向寨桑眼前一晃。寨桑猛吃一惊,刚要躲避,大玉儿却已拨转枣红马的马头,揽着朱由检纵马狂奔,投入到了无尽的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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