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一连数天,后金军都不停地派汉军旗的士卒攻城。但每次投入的兵力都不大,而且阵形极其稀疏,连个楯车都不给用。
明军用红夷大炮轰过几次,一是精度欠佳,二也因为弹药稀缺,便舍不得再使用,只等敌军攻得再近些,再用佛郎机炮开火。
佛郎机炮的射程正好在护城河附近。后金军为了填平护城河,一到这个地方,速度必然有所迟滞,便成为了佛郎机炮极好的目标。几天下来,护城河附近伏尸累累,竟有二千多名汉奸被轰毙于此。
但努尔哈赤根本不考虑汉军旗的伤亡情况,仍是严令催促,赶着这些士卒不断地涌向战场。但有一丝犹豫,立即斩首示众。因此在付出惨重代价后,护城河终于基本上被后金军填平了。
跨过护城河,努尔哈赤似乎仍不怎么着急,每日只是不停地派汉军旗前来骚扰,什么正黄旗、镶黄旗、正白旗、镶白旗,如同走马灯般轮番登场,直至深夜才罢。
每次冲至快到城边,后金军便对城头玩命地射箭,把箭射完,扭身边走。虽然从下向上仰射很是吃亏,但后金军胜在人多,还是给守城的明军造成了一定的伤亡。
尤其是刚来宁远的孙元化,也不小心在右胸上中了一箭。这一箭深可及骨,虽侥幸未伤到内脏,可创口也非常难以处理。明军的医疗条件几乎等于零,只是简单地包扎了一下。结果第二天,孙元化的伤口就开始发炎,人也发起了高烧。
朱由检心疼得要命,心想在这个时代,像孙元化这样精通炮技的人才,其作用就等同于共和国搞“两弹一星”的专家,一个人就能顶数万部队!守住宁远的希望,可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火炮威力能否发挥。孙元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宁远也就没什么戏了!
可惜这个时代也没有消炎药,朱由检只得不顾孙元化的苦苦相求,严令他下城休息。至于他能不能自己把炎症扛过去,那就只能看天意了。
明军的骑兵也曾尝试向外反冲锋。但只要往外一冲,后金的步军立即玩命地往后败退,绝不和明军正面交锋。而女真的精锐骑兵则一直蛰伏在大营内,如同在黑暗中隐身的猛兽。如此一来,虽然后金军一时攻不下宁远,但明军也被搞得疲惫不堪,根本无力冲破后金的包围圈。
但真正让朱由检等人忧心的,则是军粮问题。满桂和赵率教的援军入城后,后金军果然重新对宁远四面合围,外面的粮食想运进来那是不可能了。而且觉华岛被付之一炬,山海关又远在数百里之外,即使能运粮,又从哪里来运?
城中的存粮本来就不多,援军一到,又多了一万张嘴。为着做好长期坚守的打算,袁崇焕下令军中口粮减半,非战斗人员则减为一日一餐,并且以身作则,自己每天只吃一碗稀得能照镜子的米汤。几天下来,竟瘦了好几圈,眼窝深陷,双腿却浮肿起来。
可就在粮食如此匮乏的情况下,前日夜间,已经加派专人看管的粮库竟莫名其妙地着了一场大火。大火虽被扑灭,可那点本来就支撑不了几天的粮食,终于彻底报销了。
这场大火起得十分蹊跷,袁崇焕痛心疾首之余,正要严厉处置相关责任人员,手下却来回禀,看守库房的十余名士卒全被人杀死了!
朱由检苦笑道:“袁大人,我看这场大火既不像是天灾,也不像是疏忽,倒似是有人故意纵火。不然为何杀死库兵?”
袁崇焕拧着双眉思索了一阵,突然恍然大悟道:“我说这几天鞑子怎么不像以前那样急着攻城,原来他们是知道城中缺粮,想把我们活活饿死!城中必有内奸给鞑子通风报信,这把火多半是他们放的!来呀,给本官全城搜查!”
这一查不要紧,果然搜出几十个后金的密探来。这些人都是汉人,借着平民的身份做掩护,秘密在宁远从事间谍活动。明军从他们的家中抄出弓箭和马刀等物,皆是女真人打造的式样,因此对他们的身份确认无疑。
袁崇焕大为后悔,若能早点想到间谍的问题,粮库也不会被一把大火烧个精光了。
朱由检也咬牙切齿地道:“想饿死咱们,没那么容易!先打发这些汉奸上路!”
于是,当着全城军民的面,这几十个后金间谍被一齐斩首。行刑之后,百姓们一拥而上,你争我抢地撕扯尸体。一方面他们是恨极了这些汉奸;另一方面,也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竟要将这些尸体煮煮吃掉,聊以果腹!
朱由检看得心头十分沉重,问袁崇焕等人道:“军粮已尽,再不想法子,城中就要出现人吃人的惨剧了!现在怎么办?”
袁崇焕也苦着脸道:“为今之计,恐怕只有先杀马果腹,然后静待援军了。”
“不行!”满桂和李崇瑶同时叫出声来。他们的理由也很充分,战马就是骑兵的生命,没有了马,骑兵就失去了战斗力!
满桂的建议是立即突围。但众人反复计议,还是觉得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因为就算突围成功,宁远城也就彻底毁了,孙承宗和袁崇焕的关宁防线,也就彻底泡汤了。
而且明军饿了多日,走路都直打晃。在这种情况下强行突围,恐怕也难以避免全军覆没的命运。
众人议了半天,还是没有良策,最后都陷入沉默之中。
李崇瑶郁闷得尖声叫道:“鞑子倚多为胜,又欺负咱们没有军粮,算什么英雄好汉!努尔哈赤若有胆子,便来和我一对一地单打独斗!”
戚美凤本来心情也很差,但还是被李崇瑶给逗乐了:“崇瑶妹子,你以为两军对垒是像比武一样?那可就错了!打仗的唯一目的就是获胜,只要能战胜敌人,什么恶毒的手段都可以使用!以多胜少,实在太过平常,换了我也会这么做的!”
李崇瑶兀自嘴硬道:“我就是瞧他们不起!每次攻城,都在后面缩着,只让那些投降的汉军来送死!”
“停停停!”朱由检突然猛地蹦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李崇瑶,“你刚才说什么?”
李崇瑶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别过脸去道:“我就说瞧不起鞑子,怎么了?”
“不是这句,是前边那句!”朱由检急吼吼地道。
“前边那句怎么了?”李崇瑶莫名其妙地道,“我就是说想和努尔哈赤单打独斗,只可惜借他个胆子,他也不敢!”
朱由检却不接她的话茬,匆匆地来回踱了两趟,突然猛地停住,激动地大叫道:“我有打退敌兵的主意了!”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崇瑶不以为然地道。
朱由检顾不得她的奚落,激动地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个简单的道理我怎么给忘了!只要干掉努尔哈赤,鞑子必然大乱,宁远之围也就解了!”
“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主意!”李崇瑶冷笑着道,“你说得倒轻松,老奴躲在数里之外的大营里,连红夷大炮都打不到。他又像个乌龟一样缩着不出来,你怎么干掉他?”
袁崇焕等人本来还抱有一丝希望,听了朱由检的话也都纷纷摇头,均认为这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而已。
“你们糊涂啊!”朱由检急得一拍大腿,“他不出来,我们可以过去嘛!这样不就离近了?”
“过去?你不要命了!”李崇瑶气极反笑,“你这王爷也糊涂得紧,那鞑子大营中自有千军万马,你若过去,连营门也进不了,就被人家射成刺猬了!”
“崇瑶妹子,不许对殿下无理!”戚美凤生怕李崇瑶的话太刺耳,惹恼朱由检,赶忙摆出姐姐的派头,呵斥李崇瑶。
李崇瑶吐了吐舌头,一脸嘲讽地笑道:“姐姐倒是很护着王爷哟!”
戚美凤俏脸一红,不再言声。其实就连她也认为朱由检是吃错药了,只是不好意思反驳而已。
“你们都仔细听我说!”朱由检见众人都不理解自己的想法,急得大叫道,“我也没说冲进后金大营啊!咱们只须在夜深以后,偷偷地运一门佛郎机炮出城。摸到后金大营旁边,对准里面的中军大帐开上一炮。只要这一炮打准了,努尔哈赤不是立刻就升天了么?”
众人皆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无言。过了好半天,满桂突然暴喝一声:“妙!”
他这一嗓子太过突然,倒把朱由检吓得一哆嗦。满桂却激动地大吼道:“殿下这法子我看可行!这几天末将仔细观察过,老奴的黄龙帐就在大营门内不远。佛郎机炮可以打一百多步,只要能顺利将炮搬运到射程之内,定可大获成功!”
袁崇焕却皱眉道:“这法子太过冒险。既然是偷着出城,人数不可能太多,必须控制在几人之内。这几人既要隐蔽自身行藏,又要抬炮,还得会开炮,且必须懂得校炮。这一炮也必须命中,绝无再次击发的机会。如此之难,谁能胜任?”
“现在孙大人有伤在身。除他之外,宁远城内最会校炮的,也只有本王了!”朱由检豪气干云地道。
“你?你还是算了吧,我的王爷!”李崇瑶呵呵大笑道,“你连炮都推不动,光会瞄准有什么用?”
袁崇焕也连连摆手道:“殿下乃千金之躯,岂可轻涉险地?此举万万不可!”
戚美凤却微微一笑道:“末将愿陪殿下出城,誓死保卫殿下!”
李崇瑶也不甘人后地嚷道:“姐姐要是去,那我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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