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雪下得越发大了。刀子一样的北风,裹挟着漫天鹅毛般的雪片,在紫禁城上空肆虐。整个皇城,乃至整个京师,都已经变成了一个银装素裹的世界。也就是半天多的时间,地上的积雪已经落了一尺多厚。
皇后却不急着说话,反而从软榻上起身,袅袅婷婷地走到窗前,轻轻推开一扇窗,欣赏殿外的雪景。朱由检趁皇后背对着自己,费力地咽下一口口水,心里想着:这就是凌波微步、足下生莲吧?
窗户一开,殿外的冷风自然灌了进来。坤宁宫内本来就有点阴冷,此时更觉彻骨生寒。朱由检不由得打了个冷战,突然懒驴上磨,一阵尿意袭来。但如此严肃的场合,这货哪敢造次,只得深呼吸了几下,强自压抑。
皇后哪里知道朱由检的变化,良久才轻轻地关上窗户,回过身来,竟是俏目含泪,凝望着朱由检,真真我见犹怜。朱由检却暗自叫苦:皇嫂哇,您这是迎风流泪了吧!有啥话快点说,兄弟快憋不住了!
皇后却幽幽地道:“宁王妃,你是江南人氏,大概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吧。你觉得这雪如何?”
蕊儿见皇后问自己,赶忙恭谨而又老老实实地答道:“皇后娘娘,臣妾觉得雪花晶莹剔透,美丽极了。”
皇后点点头道:“不错。殿下,您说呢?”
朱由检哪有心情和这两个女人探讨雪景,只得嘴上应付道:“这个…雪虽然好看,但下得太大了,也容易成灾。”心中却想,我这裤裆里马上也要成灾了!
皇后却赞许地冲朱由检点点头道:“殿下果然心系苍生。皇帝若像殿下这般,该有多好!这些年屡有雪灾,今年更甚往年。算上今天这场雪,黄河以北一个月以来已经连降三场大雪。不知一夜过后,又有多少房屋倒塌,多少平民伤亡!更有坊间传闻,此乃我大明江山不稳之兆,让人闻之惊心!”
朱由检装出一副肃容,静静地听着,心中却忐忑不已。夸自己比皇帝强,这要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再让其他人听到,恐怕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样子,皇后对皇帝很不满意,但您别拿小叔子来做参照物啊!
皇后继续说道:“不惟如此。严寒之下,不单是京杭运河早已封冻,其他所有通往京师的道路也全都被冰雪覆盖,车马难以行走。京师本身不产粮,而城内官民百万之众,一日三餐就要耗粮万石,全赖外地运进。道路一封,米价必然暴涨,恐怕不久就要闹饥荒啊!”
朱由检连连点头称是,心中却想,自己只是个什么权力也没有的王爷,又不是皇帝,你这话跟我说,一点用也没有。再者一说,皇后嘛,母仪天下统掌六宫也就行了,这些事也用不着你*心吧,爱怎么着怎么着呗。
皇后沉默了片刻,缓缓地道:“但是,殿下大概不会想到,雪除了美丽,除了会酿成灾难,有的时候,还是杀人的武器!”
朱由检吓了一跳,心想难道这皇后竟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已达到飞花折叶的境界,连雪片都能当暗器打出去伤人?难不成,她也是神龙岛打入皇宫的卧底?
“今天早晨,兵科给事中魏应嘉上奏疏,说近年来雪灾频频,乃天降警兆,主君王之侧有‘雪’作祟,请皇上明察。”皇后轻咬银牙说道,“又有礼部郎中虞大复上疏,说皇帝御极数载而无子嗣,不利于社稷。还请陛下勿专宠,宜广选秀女,尽早诞下龙子,以慰宗庙。殿下,你可知这两道奏疏是何用意?”
朱由检白痴一般地摇了摇头。皇后似料到他定会如此,耐心解释道:“本宫闺名‘雪盈’,入宫后因避讳,才改名‘嫣’。魏应嘉这厮好生歹毒,虽未明指,却含沙射影,污蔑本宫。至于虞大复,”说到这里,皇后的神色变得凄然,“他说皇帝没有子嗣,分明是指本宫不能生育!”言毕,两行清泪已是夺眶而出。
朱由检和蕊儿见皇后流泪,吓得全都跪了下去,却不知说什么才好。朱由检心想,古人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寻常百姓尚且如此,皇室就更以为甚。一个处在深宫的妃子,君王的宠爱不可久恃,但如果有了儿子,就能母以子贵,终身都有了依靠。倘若不幸没有生子,那可就凄凉了。韶华易逝,年老色衰之时,不但早被君王抛于脑后,就连太监宫女都不待见。即使贵为皇后,如果没有儿子,地位也不见得就能稳固,历史上就多次发生过因为皇后不能生育而被废的事件。下雪什么的那纯属扯淡,但生不出孩子,这就没办法了。
他正想着,忽觉一阵淡淡的幽香扑鼻,随即感到被一双柔弱的手轻轻往上托着,原来是皇后亲自来扶他起身。其实古代叔嫂之间,男女之防甚严,本不该有这么密切的接触。但在皇后眼里,朱由检虽然已经大婚,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半大孩子。皇后一时忘情流泪,已经觉得失仪,见朱由检跪下,一时也没想那么多就扶了。待朱由检起身之后,皇后见他神色有异,这才觉得不妥,苍白的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红晕,忙用言语遮掩道:“殿下何必如此,是本宫失态了。宁王妃,你也请起。此处仅有我们三人,无须拘礼。”
她哪里知道,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的朱由检,在被扶起的一瞬间,眼神微微上瞟,不经意间看到了她颀长的粉颈,又顺着领口向下扫去。不过这个时代的衣着,领口都露得非常少,看也看不到什么,哪像前世,要不露点事业线,还真的啥事业也干不成。
即使如此,这货还是心跳骤然加速,脸也腾地红了起来。他赶紧低下头去,心中暗骂:禽兽,你可得hold住,这是皇后!就算把全天下其他的女人都抱上床,也绝不能碰她一根汗毛!
“殿下可知这魏应嘉与虞大复是何人?”皇后继续说道,“此二人,均是魏忠贤的鹰犬!魏应嘉是魏忠贤的义子,虞大复更无耻,居然甘做魏忠贤的干孙!”
听到“魏忠贤”三个字,朱由检的精神终于集中起来,知道马上就要说到重点了。
果然,皇后恨恨地道:“此二人必是受魏忠贤唆使上疏,企图离间皇帝与本宫,试探皇帝的态度。皇帝虽然没有相信他们的鬼话,马上下旨申斥了他们,可也没有深究。唉!皇帝本性善良,却偏信魏忠贤,不理朝政。本宫多次规劝皇帝,要以江山社稷为重,虽然批红之权委于内官,也不宜全然放手。皇帝只是不听。没想到魏忠贤这奴才对本宫怀恨在心,竟勾结客氏,”说到这里,皇后突然柳眉倒竖,咬牙切齿起来,“趁本宫怀有身孕,派人假扮宫女侍候本宫,一日假托为本宫按摩,不知用了什么手法,过后不久,孩子就…”说到这里,已是泪如雨下。
朱由检只听得目瞪口呆。他哪里想得到,魏忠贤为了专权,竟敢对皇后暗下毒手,导致皇后流产!望着眼前梨花带雨的皇后,他不由得忿忿地道:“万岁怎么不管?”
皇后哽咽着说道:“魏忠贤专事谄媚,又侍奉皇帝多年,皇帝对他深信不疑。本宫当然对皇帝哭诉过,皇帝却笑着说:‘厂臣忠心耿耿,奉圣夫人也断不会做出有损于朕、有损于皇后的事。皇后不必过于伤心,来日方长,咱们再生就是。’可自那以后,本宫就再也不能生育了!近来皇帝越来越贪玩,对本宫也日渐疏远。不瞒殿下,本宫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到皇帝了。本宫知道,此时皇帝就在乾清宫,却是咫尺天涯!”
朱由检听得心中直沉下去,只得宽言劝慰道:“皇后不用着急,万岁刚才见了臣很高兴,说要臣常去觐见。下次见万岁的时候,臣跟万岁说‘皇后思念万岁’,万岁不就会来了么。”
皇后听了,勉强挤出一个微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真不愧是亲兄弟,说起话来怎么都如此直白,如同市井小民一般!本宫知道这怪不得你们,先帝即位前,不受皇祖考喜爱,整日郁闷不乐,也不管你们兄弟,让你们整日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太监厮混。皇帝直到即位,也没有上过一天学,想来殿下也是如此吧。皇帝倚重殿下,还望殿下多读些书,做皇帝的肱股之臣。”
朱由检心中这个郁闷:俺不就是不会拽文么!要是多看两遍《甄嬛传》,俺也能张口闭口“必是极好的”。多累啊!还是说人话省事!
“不过,殿下可不要对皇帝说这些事,也不要说本宫思念皇帝。”说到这里,皇后也觉不好意思,脸上微微微一红,却立即正色道:“因为皇帝绝对不会相信,也绝对舍不得他那些宝贝家具。殿下请看,”说着一指大殿墙角的一只敞开着的大木箱,“那些都是皇帝刚刚赏赐本宫的。他根本不知道,本宫一点也不稀罕这些东西!而且,殿下只要对皇帝说了什么,魏忠贤必定马上知晓。”
稍微停顿了片刻,皇后轻声说道:“那件肚兜,想必殿下是看到了?”
朱由检点了点头,于是皇后和蕊儿的脸都红了起来。
都是过来人,脸还红啥,再说这不你自己干的么。赶紧说点有用的,魏忠贤为毛要谋害我,为毛?!朱由检在心中大声呼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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