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晚饭后,袁崇焕说还要审核军中账目,先行告辞。
朱由检枯坐房中,觉得十分无聊。想在京师之时,娇妻美婢环侍左右,那是何等惬意;就算在山海关,也有戚美凤、包玉怜,以及那俄罗斯美女叶卡捷琳娜时时陪伴。
可如今在土城之中孤零零一个人,那无边的寂寞和相思之情,立时将他的脑子塞得满满的。又想到自己才来了一天尚且如此,那些长年累月镇守边关的士卒,又是何等凄苦!
正惆怅时,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之声。
在经历了多日的军旅生活之后,朱由检的神经已变得十分敏感,立刻意识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赶忙走出房门,却见士兵们都乱纷纷地从营房内奔出,往不远处的一处土台赶去。
朱由检诧异地问一旁的小校:“这是怎么了?大伙儿都急匆匆的,是要往哪去?”
小校答道:“殿下,点兵鼓响了,这是主将要点卯呢!按军规,一卯不到,杖责二十;二卯不到,杖责四十;三卯不到,斩首示众。所以大家都往土台那里赶,那里是聚将点兵之处。”
朱由检觉得新鲜,便不顾小校的劝阻,也混杂在人群中往前挤去。而此时大伙儿都只顾着往前冲,天色又暗,倒也无人注意他。
到得台下,见此处已聚集了数千名士卒,将本不宽敞的小广场挤得水泄不通。台上却不见祖大寿等将官,只有袁崇焕一人居中而坐,显得无比威严。他的身旁,有十几名孙承宗的中军,作为他的亲兵,手捧鬼头大刀,直眉立目,将土台的各个方向严密地把守住。
见全城军卒皆已来到,袁崇焕站起身来,威严地高呼一声:“肃静!”
全场立时安静下来。众人见他面沉似水,不知发生了何事,心中皆是惴惴不安。
袁崇焕见状,微微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命令:“把罪将佟养浩押上来!”
几名中军立即从台后推推搡搡押上一人。众人见此人虽然被摘去了头盔,但仍然身着大将的甲胄,正是参将佟养浩,不由得全场大哗!
朱由检也是大吃一惊,心想这佟养浩乃是正三品参将,虽然现在暂受祖大寿节制,但在官品上与祖大寿是平级,据说也一向不大服管。
而袁崇焕刚刚升官,也不过是从四品宁前道,从品秩上来说比参将要低得多,如何竟能将比他官大的佟养浩拿下?
其实他不知道,明代为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向来是以文制武,主帅必是文官。其下所属各部的主将虽是武官,但也要派文官监军。这监军虽在名义上并无指挥权,实则却可节制武将。
比如在驻扎前屯的军中,祖大寿虽为主将,但其实真正说了算的是监军袁崇焕。他要拿祖大寿下属的将领,就更不在话下了。
可袁崇焕毕竟才来军中不久,有些士卒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故而也没什么威信。而台下的很多士卒都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将被拿,无不骇异,不由得喧闹起来。
袁崇焕冷笑一声道:“佟养浩,你自己告诉大家,本官为何要拿你?”
佟养浩此时早无平时的威风,额头冷汗涔涔而下,颤声道:“大…大人,末将…虚报了几个空额,多支了些粮饷。末将已经知罪了,情愿将多支粮饷悉数退回,求大人开恩!”
“几个空额?”袁崇焕上前一步,对佟养浩狞笑道,“你领粮饷时,报全营将士合计六千五百十三人。可本官这几日细细观察,你这一营士卒无论如何也超不过三千人!你冒支粮饷一倍有余,实乃胆大包天!依军规,营私舞弊者,罪当斩首!”
佟养浩先前被逮,还以为袁崇焕只不过是想在军中立威,而自己恰巧是那个倒霉蛋,少不得要被杖责一顿,甚至是降职,只好自认晦气。
可是看现在的架势,袁崇焕竟是要拿自己开刀!这下佟养浩可不干了,蹭地一声从地上蹦了起来,高声嚷道:“袁大人,不错,末将是吃空额了。但遍观天下武将,不吃空额的有几个?末将吃这点子空额,还不是为了让士卒们能每日吃上三顿饱饭?若朝廷能按时足额发放粮饷,谁愿意冒这个风险!”
佟养浩这一嚷嚷,台下还有不少他营中的部将和士卒,也都跟着闹了起来,乱纷纷地喊道:
“佟将军说得对!”
“佟将军无罪!”
“快放了佟将军!”
袁崇焕见台下喧闹,突然暴喝一声:“谁敢再喧哗吵闹,扰乱军营,立即就地正法!”
别看他身材不高,又是个文官,这一嗓子却是震慑全场,将朱由检的耳鼓膜都震得隐隐作痛。
在袁崇焕的一声怒吼之下,广场上暂时安静了下来。
袁崇焕转身来到佟养浩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就算你冒领粮饷罪不至死,但你与建奴私通书信,意欲谋反,这又该怎么说?”
佟养浩闻听此言,顿时面如死灰,一下子矮了半截,嗫嚅着道:“大人,你不要误会,末将有下情回禀!末将有个本家兄弟名叫佟养真,早前也是我军将领。前年抚顺失守之时,他…他投降了建奴。但我们佟家早已将他从家谱中除名,断绝了关系!”
“真的断绝了?”袁崇焕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对着全场的士卒朗声道,“这封信就是叛徒佟养真亲笔所书,收信人就是他的本家兄弟佟养浩佟将军。在这封信里,佟养真大夸特夸贼酋奴尔哈赤对他是如何如何的好,还劝佟养浩也背叛朝廷,他愿做引荐人,保证佟将军到了那边,有享不尽的荣华,喝不完的美酒,睡不完的女人!”
广场内顿时一片哗然!
“你…你骗人!”佟养浩此时也急眼了,大声争辩道,“我从来没见过这封信,你又是从何处得来?这必是有人伪造,蓄意陷害于我!”
“佟养浩!”袁崇焕厉吼一声,“你营私舞弊、私通敌国,事实俱在,还敢狡辩!来呀,将佟养浩给本官斩首,以正国法军威!”
“你敢!”
佟养浩见袁崇焕真的要杀自己,当然不肯引颈受戮。他虽然被缚,仍是力大无穷,身子一抖,便将身旁的两名小校撞得东倒西歪。
袁崇焕瞋目大怒道:“还不给本官将此凶徒拿下!”
土台上的二十多名中军一拥而上,拳打脚踢,重又将佟养浩按倒。
佟养浩的头被死死地压住,脸贴在地面上,知道已经命在旦夕,拼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我乃正三品参将,堂堂朝廷命官!就算要杀,也要报与朝廷,经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会审,再请下圣旨才行!没有圣旨,若督师大人请出尚方宝剑,也还说得过去!现在一无圣旨,二无尚方剑,就连此处的主将祖大寿祖将军都不在,你一个小小的四品道员,凭什么杀我!”
台下那些佟养浩营中的士兵,此时也鼓噪起来,乱纷纷地嚷道:“对!不能擅杀大将!”
而台上那些制住佟养浩的中军,也知道军中杀人自有一套严格的规矩,像袁崇焕这样说杀就杀,肯定是行不通的,一时间也犹豫起来。
朱由检见局势僵持不下,小城内已是人声鼎沸,一片大乱,暗道不好!心想这袁崇焕也太不会办事了,明明是抓贪污犯和汉奸的好事,结果证据又不怎么充分,还没控制住佟养浩的部下,简直弄得一团糟!如今说杀又杀不了,看你如何收场!
袁崇焕却不慌不忙地分开众人,从旁边的士卒手中夺过一把钢刀,对地上的佟养浩微微一笑道:“你道本官是一介书生,杀不得你么?告诉你,本官虽是个书生,却偏要做个将首!”
说着,袁崇焕抡刀便剁。只见寒光一闪,咔嚓一声,佟养浩已人头落地!
土台周围的数千士卒,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谁也想不到,这位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矮小文官,竟然亲自动手杀人,将三品参将佟养浩给斩了!
突然,从士卒中爆发出一声愤怒的高喊:“杀了这狗官!”
这一喊不要紧,广场上顿时一片大乱。佟养浩手下的部卒见主将被擅杀,全都丧失了理智,纷纷抽出兵刃,一窝蜂地向台上涌来!
袁崇焕原以为斩了佟养浩,就能稳定局势,哪料到激起兵变,也惊出一身冷汗。他忙命中军拼死守住土台,又向其他士卒大呼:“佟养浩全营造反!擒斩反贼者,重重有赏!”
台下的士卒,还有一多半不是佟养浩的手下。此时见主官有令,也纷纷亮出兵器,和佟营的人混战在了一起。
而袁崇焕这一喊,也彻底断了佟营士卒的退路,索性真的造起反来。由于双方的军服样式完全相同,又是在夜里,这一开始就打乱了套,许多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只得见人就砍,否则那挨刀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乱军之中的朱由检吓得屁滚尿流,刚跑出没多远,只听后面一声断喝:“那不是信王么?弟兄们,给我抓住他!咱们反出前屯,带着他去投奔女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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