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四年正月,朵颜部叛明,越过喜峰口、马兰峪等关隘,大举进袭京东重镇遵化。
其实就算没有汉人的勾结,“大阴囊”者勒蔑也早就决定要叛明了,只不过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此时突然有汉人出重金收买,要他趁机杀了巡视边城的信王朱由检。为此,他们还故意使手段支走喜峰口和马兰峪的守军,为朵颜部大开方便之门。如此一来,对者勒蔑来说,就更似是天上掉馅饼,岂有不接着之理。
然而,他倒霉就倒在朱由检的身上。
若没有朱由检,戚家军也不会跟着到遵化;若没有朱由检,他的儿子苏赫巴鲁不会被手枪轰烂脑袋;若没有朱由检,守军也想不出在城墙上掏窟窿的主意,他早就攻破了遵化城;若没有朱由检,他更不会在脸上结结实实地吃一发子弹,被轰成独眼龙!…
然而事已至此,者勒蔑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幸亏他一生征战疆场,六十多岁了还悍勇无比,虽被一枪崩烂左眼,仍坚持着没有坠马,双腿一夹马肚子,绕过朱由检,向着莽莽苍苍的大山败了下去,不多时即隐入那一片苍茫之中。
而朵颜部的蒙古人虽然大败亏输,但逃跑的本领还是很高超的。见首领负伤遁逃,他们个个打马狂奔,仗着自己的马比明军的马体力好、脚程快,不多时即脱离了战场,向北撤出。
满桂正杀得上瘾,哪肯罢休,还要率军追赶。朱由检和戚美凤忙纵马上前阻拦道:“总兵大人,刚才的一战,我军伤亡也很大。还是先让士卒们休整一下,再去驱赶敌军也不迟。”
满桂这才恨恨地停住,望着远去的朵颜部骑兵,祖宗奶奶地破口大骂了一阵,然后才下马给朱由检见礼。
朱由检也下了马,将满桂用双手搀起道:“幸亏总兵大人来得及时,否则遵化就守不住了!”
满桂却梗着脖子大声道:“殿下您叫错了,末将现是从二品副总兵,不是总兵!”
其实这倒也是实情,而且算是一句自谦的话。可这满桂性格粗鲁,中文水平也只能算是马马虎虎,答话的声音又大得如同打雷,竟把朱由检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没坐到地上。
旁边的戚美凤等人听了,也觉得这句话竟似是顶撞朱由检,不由得为满桂暗暗地捏了把汗。
幸亏朱由检反应还算快,尴尬地笑了两声道:“此次将军援救遵化立下大功,升为总兵也是指日可待。本王这就算是提前祝贺了吧,嘿嘿嘿嘿。”
满桂听了,不由得开怀大笑道:“哦?原来如此,那就多谢殿下了啊!”
满桂身后的副将们见一场危机被信王主动化解,纷纷松了口气,也都附和着笑了起来,心中却在不住地埋怨满桂:本来是一场大胜仗,人人有功;被你一句话,差点搅黄了!似此骄横粗野,早晚非吃大亏不可!
朱由检又为满桂介绍了戚美凤等人。满桂听说戚家军在此,却立刻肃然起敬道:“我还纳闷,遵化城的守将张铭我早听说过,根本就是个没卵子的软蛋,如何能挡住者勒蔑的大军。敢情是戚家军的少主在此坐镇,怪不得朵颜部全力攻城一整天也未能得手。我和你父亲戚显宗有过数面之交,那是一员猛将啊!没想到他的女儿也这么厉害,真是后生可畏!”
戚美凤本来正对满桂躬身行礼,却听他说出“卵子”、“软蛋”等粗鄙不堪的言语,顿时羞得满面通红。
满桂却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道:“戚千户,请你不要介意,我本是个蒙古人,在军中整日看见的也都是些粗鲁的汉子,说话随便惯了。你既掌军,又是年少有为,以后的部下会越来越多。人一多了,难免参差不齐,甚么样的人都有。有时候部下无心说两句浑话、甚至犯点小错,你这个做主将的可要有容人之量。若一味求严,这军可就不好带了。”
戚美凤自幼随父亲戚显宗学习兵法,戚家军的治军理念已经深入骨髓,那“严”字是摆在第一位的。因此她听了满桂这番话,实在觉得有点刺耳。
但碍于面子,戚美凤也不好当面反驳,只得垂首轻声应道:“将军教训得是,末将记下了!”
“什么教训不教训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满桂大笑道,“既然不去追敌军了,咱们现在赶紧进城,痛饮庆功酒去吧!”
朱由检倒是挺喜欢满桂这种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性格,尤其是觉得他骂人也很有特色,倒是和自己有得一拼。他当即一手拉起满桂,一手就要拉戚美凤,想与二人携手揽腕,一起风风光光地入城庆祝。
孰料刚一碰到戚美凤的手,戚美凤即如同触电一般缩手道:“末将岂敢与殿下和总兵大人并肩而行!”
满桂见状怪笑道:“怎么,戚千户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现在却不敢和殿下拉拉手么?难道殿下的手是烧红的烙铁?”
“…”戚美凤无言以对,绯红了脸颊,真是娇艳如花。
朱由检心中大乐,老实不客气地一把将戚美凤的小手攥在自己的手心里,只觉得温润光滑,可比左手中满桂那粗糙的大手感觉好多了。他不由得心中一荡,用大拇指在戚美凤的手背上轻轻抚摩了一下。
戚美凤欲抽手又不敢,只得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时不时地抚摩一下,心中羞怯到了极点!
虽然她之前与朱由检曾经马上拥吻,可那还勉强算是无心之失。如今这信王殿下显然是在占自己的便宜,若换做旁人,戚美凤早将他一脚踢飞!
可不知为何,戚美凤的心,也似乎被朱由检挠得痒痒的,那感觉既怪异,又略有些舒坦。她就这样低着头,任由朱由检牵着自己的手向前走去,一时间竟芳心大乱,只是痴痴地盯着地面。
在那一刻,她竟又产生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若他们就是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
众人回到城中,遵化的百姓夹道欢呼,发自内心地感谢满桂的援军。满桂也飘飘然起来,定要盛排酒宴,庆祝这一场大胜。
朱由检不好拂他的美意,只得全程作陪。但满桂军中携带的酒,可与朱由检之前喝过的酒不一样,全是与现代类似的蒸馏酒,度数甚高。朱由检饮了几杯,只觉得辛辣无比,喝下去似乎整个食管和胃都要燃烧起来,赶紧停杯不饮。
满桂却不以为然地大笑道:“殿下,您久居京师,喝的都是发酵酒吧?那种酒虽然入口绵甜,但就是感觉不够劲,喝上几斤都不醉!哪如我们这种‘烧刀子’,一口下去,浑身热汗!边关将士苦守寒夜,若没有这种好酒,岂不要冻死了!来来来,诸将都给我把酒碗举起,今日不醉不休!”
众人轰然应诺,推杯换盏,酒席上的气氛十分热烈。满桂虽然好酒量,也架不住这种豪饮,不多时即酩酊大醉,却依然找这个拽那个,非要与人拼酒。
朱由检见他醉态可掬,不由得莞尔一笑,却突然发现不见了戚美凤。见众人喝得昏天黑地,他也不愿意和这一群醉鬼胡搅,忙避席走了出来。
刚一出来,就见戚美凤匆匆往外走。朱由检忙追上去道:“美凤,大家都在饮宴,你怎么要出去?”
“殿下,末将…不擅饮酒。”戚美凤忙躬身施礼。
朱由检见她神色有些不自然,还道是自己得罪了她,涎着脸道:“美凤,是不是今天我拉着你的手,你觉得不自在了?其实我没别的意思,那不就是个入城仪式么,嘿嘿嘿嘿。”
“末将不敢!”戚美凤见这货又想歪了,忍不住轻轻一蹙眉,却接口道:“末将只是想现在出城,将战死的将士们的尸骨收敛了。他们血染沙场,此时还躺在冰天雪地之中,末将心中实在难安!”
说到此处,戚美凤神色凄然,眼中泛起泪花。
朱由检也顿觉惭愧,忙道:“那我和你一起去!”
二人来到城外,派人细细清点。原来这一战双方均伤亡惨重,蒙古人扔下了一千五百多具死尸,可明军损失更大,光是戚家军就阵亡了一百多人。若算上逃跑被杀的明军和被蒙古人杀死的百姓,更是达到四五千人。一眼望去,战场上尽是血肉模糊的尸首和残肢断臂,简直惨不忍睹。
戚美凤觉得自己第一次领军,就让戚家军遭受了如此重大的伤亡,终于再也控制不住感情,一边放声痛哭,一边让手下将戚家军的阵亡将士找出来,再将遗骨运回登州。
可很多尸体已经残缺不全,有的连头都找不到了,想从四五千具尸体当中分辨,实在是难于上青天。
朱由检见戚美凤仍是伏地大恸,心中不忍,温言劝道:“美凤,‘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就让将士们长眠在他们战斗过的地方吧!”
戚美凤听了喃喃地道:“‘青山处处埋忠骨’,这诗说得太好了!却不知是何人所作?”
朱由检登时语塞,心想这句诗原是出自宋代月性和尚的《题壁》诗,原文为“人间到处有青山”。因被日本人西乡隆盛改动过,而老人家又曾引用西乡隆盛的诗句,才在后世发扬光大。
但因此诗传播颇广,版本众多,以讹传讹,后世常误以为是出自清代诗人龚自珍。
但不论是龚自珍、西乡隆盛还是老人家,在这个时代都还不会出现。朱由检只得再次厚起脸皮道:“就是我作的,水平也就一般般吧,嘿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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