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鄂州参将王文彬惊恐地得知,眼前这员银盔银甲、呆头呆脑、差点被自己一枪扎个透明窟窿的少年小将,竟是代天子出征的信王朱由检时,他当时就吓得瘫倒在地。
而那名闯下大祸的百户,则直接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还勉强能稳住方寸,不住地向朱由检请罪。
朱由检见左光先年约四十,身高臂长,浓眉环眼,气宇轩昂,总觉得看着有些眼熟。突然他恍然大悟,问道:“你叫左光先?左光斗是你什么人?”
左光先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急急地道:“左光斗乃是末将的胞兄。不过家兄在京师为官,末将在边关为将,已多年未曾见面。此次家兄因事获罪,末将实不知情!…”
朱由检见左光先急于撇清自己,知道他也误信传闻,认为自己与左光斗入狱乃至“身死”有些关系,生怕受到牵连。但在大庭广众之前,朱由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微笑道:“我说怎么看着将军面善。我与左公有过一面之缘呢!”
左光先见朱由检称自己的哥哥为“左公”,语气中带着尊敬,心中惊疑不定,暗想哥哥不是身犯重罪被打入诏狱,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里面么?怎么这信王又如此称呼他,不知是何用意,难道是试探于我?
朱由检见左光先唯唯诺诺,知道他心存顾忌,便岔开话题,将刚才两军发生冲突的始末缘由讲了一遍。
左光先本来是兰州副总兵,此次率兵勤王,虽被任命为前军主将,可手下的兵马却非他熟悉的甘肃、宁夏各卫所的士兵,而是换成了湖北兵。
这种安排虽是惯例,目的是防止武将拥兵自重,图谋不轨。但是也造成了一个严重的后果,那就是兵不知将,将不知兵,战斗力大打折扣。
像这鄂州参将王文彬,虽然表面上对左光先毕恭毕敬,实则对他阳奉阴违,非常不情愿将军权拱手送与左光先。左光先则因为不熟悉手下的军队,也不得不倚重着王文彬,若不是特别紧急重大的军情,一般都放手让王文彬去处理。
哪知王文彬这次竟给自己捅了这么大的篓子,左光先这些天来对他早已十分不满,此次终于再也忍耐不住,冲过去抡圆了给了王文彬一个响彻云霄的大嘴巴,怒骂道:“早就告诉你要严格约束部下,你哼哼哈哈就是不听!此番闯下大祸,看你如何收场!”
王文彬早已魂飞魄散,紧紧抱住左光先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道:“总兵大人,末将有眼无珠,末将罪该万死!您一定要救救末将,向信王千岁求求情,饶末将一命啊!呜呜呜…”
左光先叹了口气,心想这王文彬虽然可恶,但毕竟是前军副将。而且他官居鄂州参将,前军的一万士卒皆是湖北兵,绝大多数平时都归他指挥。若真严厉处置了他,一则自己脸上不好看,二则也怕他的部下借机闹事。
想到这里,左光先硬着头皮对朱由检道:“殿下,这王文彬治军不严,致使个别兵痞惊扰殿下,实在可恨。但眼下大敌当前,未战而处罚领军将领,总是不大吉利。而且今日前军到现在也不能入城,他也是心中烦恼,故此行事鲁莽了些。还望殿下开恩,让末将将他领回军中,末将定会重重责罚于他。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朱由检看了一眼戚美凤,见她对自己轻轻点头,便笑道:“其实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就依左将军吧!不过那名带头滋事的,一定要从重惩处!像这样竟敢调戏妇女的兵痞,走到哪都是个祸害!”
左光先见朱由检还好说话,喜道:“末将多谢殿下!”又喝斥王文彬:“还不过来谢过殿下!”
王文彬感觉如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此时胸中一颗石头落地,赶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对着朱由检连连磕头道:“谢殿下、谢殿下不杀之恩!”
左光先沉着脸道:“你自己说,那名百户该怎么处置?”
王文彬这才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差点被这个百户害死,顿时咬牙切齿地道:“依军规一十七禁第九条:所到之地,凌虐其民,如有**妇女,此谓奸军,犯者斩之!”
左光先点了点头道:“那就请王将军执行军规吧!”
王文彬霍地起身,大喝道:“来人!将百户刘三给我绑了!”
他的随从亲兵立即冲上前去,将瘫软得如同烂泥一般的刘三架了起来,用绳子紧紧绑缚。
刘三知道大祸临头,已吓得屎尿齐流,连喊“饶命”的力气都没有了。
王文彬大步上前,高声叫道:“诸军静听!百户刘三,犯军规一十七禁五十四斩之第九条,依例当斩!行刑!”
话音刚落,他的一名亲兵手捧鬼头大刀,高高举起,就要向刘三的脖子斩落。
“慢!”戚美凤突然高叫道。
王文彬一愣,虽然对被打断十分窝火,可又不敢发作,只得讨好地笑问:“戚将军有何指教?”
戚美凤面色一红,却又不好意思说话,只得乞求般地目视朱由检。
朱由检明白她的心思,将左光先和王文彬拉到一边,悄悄地道:“二位将军,这个刘三实在该杀。但是他今天调戏的是戚千户,传扬出去,对戚千户的名声可是大有影响。不知道的,还以为戚千户真让他给欺负了呢。再说咱们这两边对打已经够丢人现眼的了,若再杀了人,传到督师大人那里,面子上都不好看吧!”
二人恍然大悟,问道:“依殿下之意,该如何处置?”
“稍加惩治就算了,”朱由检道,“主要是让在场士卒谁也不要再提这事。”
王文彬诺诺连声,随即喝道:“刘三对友军寻衅滋事,本当斩首!念在多年以来不无微功,改为重责一百军棍。若下次再犯,定斩不饶!今日之事乃我前军之耻,谁也不许私下议论外传,否则与刘三同罪!”
左光先见朱由检大事化小,自是感激不尽。
朱由检笑道:“还是左将军说的是,眼下大敌当前,大家还是劲往一处使,多想想如何破敌才是。对了左将军,这眼看天都快黑了,您的前军怎么还不入城呢?”
左光先闻听此言,顿时脸色一变,忿忿地道:“殿下,您来得正好!您给评评理,这监军大人是不是欺人太甚!”
朱由检听左光先一顿牢骚,才明白其中缘由。
原来左光先率领前军,本来是紧随梁永烈的先锋部队,早早地出了京师。他治军甚严,严令部下急行军,务要尽快抵达通州。
王文彬等部将倒也不敢怠慢,催动军马径趋通州,昨夜就赶到了通州城下。
可通州城却是四门紧闭,左光先命部下去叫开城门,守城的士卒却回答:“夜已深了,奉监军大人之命,不管是哪部人马,一律后退三里,不得进城,待天明之后再说!”
左光先听着也有道理,只得命前军退后三里,扎下营寨。
他这一路人马从湖北星夜兼程而来,是所有勤王兵马中路途最远的。在京师又没停留,早将粮草消耗殆尽。本想早些进通州补充给养,再稍稍整顿一下,孰料通州城就在眼前,却不得其门而入,今夜还得饿着肚子睡觉,有些士卒不禁埋怨起来。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左光先让一万人马列好队开至城下。此时城门大开,左光先刚要策马进城,里面却冲出几十名东厂番子,为首一人尖声叫道:“前军人马且住!”
左光先见是东厂的人,心中先自矮了三分,赶紧上前抱拳拱手道:“前军主将、兰州副总兵左光先,见过公公!不知公公尊姓大名,因何不让前军入城?”
那名太监撇着嘴冷笑道:“你就是左光先?来得正好,省得咱家去找你了。告诉你,咱家叫柴东海,在东厂做掌班太监。此次奉了九千岁的钧旨,出任勤王兵马副监军。现督师孙承宗已赶赴蓟州视察防务,通州城里,就是总监军管公公说了算!管公公有令:前军暂且在城外警戒,待其他各路军马全部入城后,再行入城!”
左光先闻言大怒,却又不敢发作,嗫嚅着道:“柴公公,我前军先到通州,理应先入城啊!军中已断了粮草,再不入城补充,今日就要断顿了!…”
“大胆!”柴东海瞋目大怒道,“咱家的话你没听明白么?让你在城外警戒,这是监军大人的严令!你难道还敢抗命不成?!”
左光先不敢再顶撞,只得退了回来。
这一天从早到晚,左光先和他的前军兵马,眼睁睁地看着其他部队一拨接一拨、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通州城,就是轮不到自己。
此时天寒地冻,士卒们又饿着肚子,个个牢骚满腹,有的竟破口大骂起来。
左光先心中猜测,难道因为是左光斗的亲弟弟,魏忠贤故意要整自己?如果真是这样,那士兵们挨饿受冻,岂不是因为受到了自己的牵连。
想及此处,他心中更加郁闷,对士卒们的抱怨,也只好全当没听见。
好不容易挨到所有部队都进了城,前军的士兵欢呼雀跃,正要紧跟着入城时,城门却突然紧紧地关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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