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沟河两岸山川大地,现在已经笼罩着一层初秋的颜色。层林尽染,天高云淡。
如此开阔的天地,渐进肃杀的北地秋日,正是兵家征伐之日。
在从涿州通往雄州的道路上,数十胜捷军骑士,正簇拥着萧言几人,赶返雄州童贯驻节之处。准备参加大集众将,再度北伐的盛大军议!
此时此刻,萧言心中只有意气风发。
眼前风物一切如昨,却再没有辽人剽悍轻捷的远拦子四下潜伏窥探。也再没有仓皇警惕的心理,也再不会有一个辽军大营横在眼前,要冒死冲击才能回归宋土了。
白沟河以北直到涿州,已经是宋人天地,他们一路过来,看到的都是络绎不绝赶往涿易二州的宋军车队,除了给州补充军资,更有环庆军和胜捷军人马,一队接着一队的开往涿州加强那里防务。
几条道路,都有民夫在加宽垫实,刘李河上,宋人船队缓缓逆流而上,船上满满当当的装载的都是军资粮饷器械,吃水很深,船夫在船头小心的测着水深,两岸拉纤的民夫只是汗流浃背的拖着这些平底尖头的沙河船缓缓前行。
除了宋境赶来的那些被征发的河北诸路民夫,周围流散的辽人民夫也扶老携幼的赶来讨口饭吃。壮者拉纤负重转运,老弱妇孺就蹲在一边砸小石头用来铺垫道路,难民窝棚东一处西一处的布满了沿途,已经有炊烟袅袅升起,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孩童嬉闹的声音,久经战事糟蹋的这宋辽交界之处,竟然也恢复了一点少少生气。
这一切,都是老子打下来的。
萧言策马于途,只是觉得有点得意洋洋。
回首前尘,那暗夜渡河,那冒死冲营,那抢下涿州,那到易州的一路血战,仿佛都有点象一场梦那般了。
在他的身后,有一名高大的胜捷军甲士捧着神武常胜军的大旗,另外一名却是捧着赶制出来的萧字认旗,旁边还有绣金大字,正是钦命权节制三路宣抚使署前军都统制一行夺目的大字。
官衔倒也罢了,钦命两字却是无上荣耀。看到这两面旗帜。于路环庆军和胜捷军谁认不出来,这个骑在马上得意洋洋的小白脸,就是那个只带了几百人马,就将涿易二州抢下来,将辽人四军大王打得闻风远遁的萧言萧宣赞?
白身来归,现在却一举节制前军,官家赏识,功名达于君前。几乎以一人之力,做出了北伐大军十余万只能望而兴叹的功业!
萧言身边那些甲士,有十几名是跟着他一路转战过来的,跟在萧言身边,腰板也挺得笔直。他们胯下健马,多是在易州缴获的辽人良驹。又高又大,鬃毛也多刻意的没有修剪,跑起来步伐极大,鬃毛飘拂,真有一个惊人架势。
道路上的民夫看着他们大队如龙而来,自然纷纷避道,就是赶往涿州的胜捷军和环庆军所部,都是又敬又畏的看着萧言他们。有些胜捷军老同僚认出了熟人,不敢跟萧言答话,却策马跟着他们跑一阵,和这些立下奇功的袍泽扬声答话。
“谢家二郎,这次策勋几转?”
“官家恩典,俺也有了迪功郎的告身,现在在神武常胜军里头是宣赞亲卫都头差遣,黄铁鳄,雄州挑兵北渡白沟的时候,你闹肚子,喝了汤药在营里头哼哼,这次总算上来。放心,还有燕京这场泼天富贵等着俺们!”
“迟一步,步步迟,俺可不敢想美事,将来有了好处,可别忘了俺们同一口灶的情分,俺还等着你的拉拔!”
“老任呢?俺还欠他十来贯,他不耍钱,俺那次输急了,问他借钱去翻本,结果入娘的又是鸟蛋精光!你们大捷,俺们也沾光,官家有犒赏下来,腰里有了几文,总得还账,老任家累重,不还他这十来贯雷要劈下来的,这家伙在哪里?”
“老任殁啦!没丢俺们西军人,几个弟兄,就冲辽人千骑大队,让辽人来得缓了一步,俺们才能在涞水布置好,杀了他们一个丢盔卸甲…………老任的骨都没捡到!你要有心,回返陕西的时候,给他婆娘娃娃就是…………俺们宣赞这次万贯犒赏,也一文没留,全分给了战殁弟兄!”
“…………此次回去,你们还打先锋?”
“奸不厮欺,俏不厮瞒,西军十万,现在谁能漫过俺们宣赞。这复燕头功,不是俺们宣赞的,还能是谁的?且跟着俺们宣赞进燕京城吧!”
陕西汉子粗豪的声音只是幽燕大地上回荡,人们都是羡慕的看着迎风招展的那面萧字大旗,更羡慕的看着一身戎装,英气勃勃骑在马上的萧言。
萧言心头得意,更是加了三分。在马上坐得更加笔直了,恨不得招手向大家示意,连呼三声人民万岁…………马扩只是跟在萧言身后,看着萧言得意劲头差不多要从浑身十万八千个汗毛孔里头朝外冒,只是在马背上头摇摇头。
跟着萧言回返的,有马扩,有岳飞,还有萧言身边亲卫统领张显。本来想带韩世忠一起回雄州夸功的,可是韩世忠只是摇头。
“西军俺熟,瓶子罐子,只要有个耳朵,都知道俺泼韩五的名声,不比岳家兄弟几人,还得和他们混个脸熟。将来北上,少不了要和西军诸路并肩作战。俺韩五交情名声够了,要联络西军,说一声多半不会撞回来,岳家兄弟他们也是要领兵的,这个时候不拉拉交情,什么时候再拉?涿州也要有人看着,新来那么多人物,俺老韩降得住他们,且在这里踏实为宣赞练兵,八百轻骑要是能练出来,得派上多大用场!俺等着宣赞回来带俺们去燕京!”
除了他们,还有一个小哑巴。不知道小哑巴受了什么惊吓,说什么也不愿意一个人被丢在涿州。萧言劝了两句,看劝不下来。干脆就让小哑巴换了一身小号的战袄,头盔压得低低的,只是混在队伍当中,跟着他回返涿州。马扩瞧见萧言这一副轻松做派,带着小哑巴如同郊游一般回返雄州,少了北渡白沟河那是那种凛凛惕惕的模样,也只是没有说话。
他跟在萧言后头,岳飞正在他旁边,这个少年将军顶盔贯甲,穿戴得一丝不苟。马扩下意识的转头看看他,岳飞的眼神也正好投过来。两人眼神一碰,里头意思都差不多。岳飞眼神一动,带点恳求意味的看看马扩,马扩却只是微微摇头。
正好此时,萧言转头回来,看着混杂在人堆里头的小哑巴。小哑巴的头盔几乎压在了一双弯弯的眉毛上头,一张小脸,几乎都被藏得看不见了。萧言朝她咧嘴一笑,神态当中志满意得之态,再也掩藏不住。
岳飞皱皱眉毛,就要策马上前。却被马扩一把扯住了他的缰绳,自己催马上前和萧言并行。
萧言一怔:“马兄,如何?”
马扩勉强笑笑:“萧兄,你看此次军议,俺们这支神武常胜军,该承担什么样的任务?”
萧言呵呵一笑,将来行止,自己都考虑得差不多了。
历史已经改变!宋军北伐大军已经提前两月北上,女真人打死也来不及过来了。自己终于为这场战事争取了两月的宝贵时间!想着以一人之力撬动了这如此沉重的历史车轮。能不得意洋洋真是几希啊…………下面再如涿易大战时那样拼命,打死也不干了啊。是人都总得喘口气。现在自己是官位也有了,实力也有了,就该考虑怎么在这场战事当中捞到最大的好处了。
宋军全师而进,只要能持重,再没有不能打胜的。自己的神武常胜军是轻骑为主,等若是另一支胜捷军,天然的占了机动灵活的便宜。自己的盘算就是尽量将常胜军张开,哨探拣选出最适宜进军的道路,在辽人总崩溃的时候,轻兵独进,直抵燕京!到时候只要能第一个抢进燕京城,这场复燕头功,就跑都跑不了了!
至于主力会战,还是留给其他人吧。老子已经出力过了,现在轮也该轮到老子享享清福。要不是老子,你们这些家伙还想能这么早就度过白沟河,童贯能咸鱼翻身?
倒不是说萧言前世的小白领好逸恶劳心态再度爆发,而是时局变幻得如此让人目不暇接。从一个凄惶飘零的穿越客一跃成为大宋瞩目的政治新星,成为改变时局的决定性人物,一下跃居如此高位。在这个时代初步也算是安身立命,再不是一咬牙提着两颗卵蛋就上去拼命,除死无大事的家伙。为自己将来多考虑一些也是正常。
再说了,萧言自觉已经问心无愧。这场伐燕战事,总不能老子从头到尾包打到底吧!
对马扩问话,萧言也只是笑笑:“还能怎么样?为大军前锋。哨探道路,瞻望辽人军势。张开疑兵,以分辽人军势,便于主力会战。无非就是这些活计,要紧的是,辽人大败之后,咱们怎么第一个抢进燕京城!”
马扩定定的看着做志满意得状的萧言,缓缓摇头:“萧兄,辽人当真如此不堪一击?”
萧言冷笑:“不是辽人如此不堪一击,而是现在辽人统军大将萧干并无决死一战之心!他为的就是自己实力地位,一旦拒战不利,他第一时间就会跑去做他的奚帝!和燕京同殉,打死他也干不出来,在得知耶律大石失势,萧干掌握大权之际,我就知道此战必胜!我们要关心的,只是在萧干掉头就跑的时候,抓住时机第一个进燕京城!这功劳,谁也别想从老子手里头抢过去!”
为了能顺利克复燕京,为了让四年后悲剧不上演。老子都含羞忍辱的当童贯这个死太监的走狗了。这名声,好说不好听。当真是小白领的耻辱和哀羞啊…………总算顺利的推动北伐继续,这场大功,再让给别人,贼老天都不答应!
至于萧干,老子在易州已经击败他一次,还怕没有第二次?
看着萧言闪闪发亮的眼神,马扩只是在心里头叹气。这位萧兄,胆气见识都是一等一的,自己也衷心佩服。可是自己总算是比他在大宋官场里头多沉浮几年,知道他现在正是出头鸟的地位,还不知道有多少明枪暗箭在等着他…………可是萧言,现在偏偏是一副自信过头的模样,这也难怪,取得如此奇功,几乎是赤手空拳打出一片天空出来,让人怎么能不对自己充满信心?
更重要的,一场战事,不能只靠自信心打胜!需要的是反复盘算,忍辱负重,如履薄冰,最后在果断决断!还要麾下效死,同僚齐心。萧言风头如此之劲,难道就没有刚极易折之忧?
到了最后,马扩也只是低低说了一句:“要是女真也提前南下…………”
“绝无可能!”萧言只是斩钉截铁的说了一句。
现在完颜阿骨打还在,出乎大多数读史人的意料,这位女真不世出的大英雄,不折不扣是个对宋亲善派。也许是对辽大胜,已经消磨了他心中饕餮的**。垂老身躯,也不再有太多的雄心壮志。
历史上头,也只是童贯太过无能,几乎转了一年还没拿下燕京城。最后在完颜阿骨打死后求到完颜吴乞买头上,借兵收复燕京。女真这才大举南下。现在女真大军,完颜阿骨打所部远在上京。完颜宗翰所部虽然离燕云之地最近,可是他承担的责任也最重,西面有耶律延禧的余部,东面有辽东大辽残部牵制。所部不过六千女真精锐,拿什么来南下袭取燕京?
自己的敌手,只有萧干一个人,而自己,绝对能击败萧干!
听到萧言这句话,马扩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是默然垂首。萧言却觉得胸口热火,烧得自己几乎难以遏制。他猛的给胯下坐骑加了一鞭子,飞也似的疾驰出去。在他身边恭谨侍卫的张显,顿时飞奔跟上,数十甲士都泼喇喇的放开马蹄,人马矫捷之处,只是让所有人都侧目而观!
萧言转身马鞭北指,看着马扩:“马兄啊马兄,就看着我建此功业吧。我们快到雄州,然后誓师北上,跟着我,我拿下燕京给你看!”
~~~~~~~~~~~~~~~~~~~~~~~~~~~~~~~~~~~~~~~~~~~~~~~~~~~提前赶到雄州的,还有一个赵良嗣。
这位童贯第一亲信的降人宣赞,在涿州的地位本来就有些不尴不尬。萧言对他也是不冷不热。他本来满心思的想对萧言恩威并施,借着童贯的虎皮压服这家伙。可是随着萧言立下如此奇功,这场打算,就只能付诸流水。谁现在还能动得了这萧言?
赵良嗣和萧言应酬了几次,只是将满心的醋火压在了深处。萧言这些荣光,本来都应该是他的!只是在面上,他还是言笑自若。
萧言窜起太快,在这场北伐战事的权力内斗当中卷入太深,只要机会一到,他还是能将萧言扳倒!现在所做的,无非就是等待而已…………雄州誓师,正是暗中风云变幻之时,他赵良嗣如何会错过这个机会!
此时雄州,原来王禀驻节之处,已经让给了兴冲冲而来的童贯。雄州内外,密布的都是宣抚使署的亲卫。各处馆驿都腾了出来。迎接纷纷而来的西军诸位统帅。
雄州内外,几乎成了一个兵城,四处人马,都在朝这里汇聚。运送粮饷军资器械的民夫,更如同大队大队的蚂蚁搬家一般朝这里汇聚,将大宋在河北诸路储备的军资,甚至远从汴梁发来的补给转运此处。整日里每天过往的都是大队大队的人马车队,将雄州周围麦田都踏得光溜溜的。
童贯入镇雄州,已经几次阅军,这位统军垂二十年的老太监似乎也恢复当初拓边千里的威风豪情,按剑策马阅军,腰背挺得笔直,上马下马,来去如飞,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找到了作为大军统帅的威风!
这些日子,童贯心情极好,和汴梁书信往来也勤。宣抚使署,整日里都能听到他高亢的笑声。底下人也舒眉展眼了,多谢那个姓萧的小白脸,在河间府动辄得咎的日子,总算过去啦!
可是今日,童贯又沉下了脸色,到他书房伺候的下人,都忍不住要恨恨的看一眼坐在童贯下首的那个矮胖子赵良嗣。
难得宣帅心情好,汴梁的麻烦又解决了,现在还找什么由头来让宣帅不自在!
童贯容色如铁,只是把玩着一个汉玉握件,只是看也不看坐在下首的赵良嗣一眼。而赵良嗣也只是神色自若,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过了不知道多久,童贯才猛的一拍几案,站起大声怒道:“深之,你却如此荒唐!汴梁大事,不过只是平复下来。北伐战事,只要稍有反复,那些人还会动某的手!这个时候,要某提防萧宣赞,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某不但不掣肘于他,而且还要给他全力的支持!要什么某给什么!你这些话,某不想再多听一句,你且下去安歇,你辛苦得很了,这幕中军机,也暂不要你参赞,等身体养好了再来当值!”
赵良嗣不动声色的起身弯腰叉手行礼,转身就要离开书房。童贯看着他的背影,胸口剧烈起伏一下,又大声道:“回来!”
赵良嗣恭谨转身,只是等着童贯发话。
童贯负手走了几步,脸色变幻不定,半晌才低声道:“你说萧宣赞,异日会有大患,到底是为什么?”
赵良嗣淡淡一笑,也低声回答:“属下和萧宣赞本没有什么,属下也只懂得尽心竭力,为宣帅盘算。为何萧宣赞异日有可能是宣帅心腹大患,属下本已原原本本告知宣帅,此时不嫌冒渎,属下愿再陈于宣帅座前…………“…………萧宣赞此次将功绩归于宣帅,平复了汴梁风波。萧宣赞地位也扶摇直上。已为官家深纳,天下瞩目。而将来复燕,更是奇功!以萧宣赞大才,八成这功绩还是会落在他手中。谁敢不让官家钦点的前路诸军都统制先抵燕京?此等奇功立后,萧宣赞要更进一步,是宣帅能够给他,还是那位老公相能够给他?
…………要知道,萧宣赞可是文官。王相公曾进言将萧宣赞改为武职,而官家仍然钦点他为文官!节制前路诸军,也是以文官的身份!在大宋文官当中,宣帅可如老公相否?立下复燕奇功,地位已经稳固不摇的萧宣赞,又可能仍如以前,对宣帅忠心耿耿否?用人之道,使功不如使过,诚哉斯言!此时若不稍稍分萧宣赞权势功绩,将来如何让萧宣赞继续在宣帅麾下效力?复燕功绩,更过于克复涿易二州,将来这场大功,还不知道归于谁人,就在萧宣赞一封表章当中而已矣!
…………老公相和西军一方,仍然未曾忘情于萧宣赞。不然百余白梃兵,怎么仍然交给萧宣赞调遣使用?这就是为异日变化,留下余地。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宣帅,给萧宣赞加恩已经足够,现在就是要稍分他的权势了。让他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宣帅给他的,宣帅同样也能拿回来!”
赵良嗣每一句话都是斩钉截铁,说得童贯缓缓动容。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负手缓缓踱来踱去,半晌之后,才低低道:“某还是想保全萧宣赞这番功业的…………锐气太盛,也的确不是好事…………现在官家钦点萧宣赞为前路诸军统制,神武常胜军御赐军号,又是萧宣赞一手收编而成,又怎么分他权势?纵然是某,也有行不得之事啊…………”
赵良嗣淡淡一笑:“宣帅忘了郭药师?”
童贯一怔:“他不是重伤么?”
赵良嗣哈哈大笑:“郭某人也是枭雄,怎么可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基业就被萧宣赞夺走!要是宣帅能将神武常胜军交还给他,郭某人岂能不感激无置。而郭某人在神武常胜军经营多年,只要他能唯宣帅马首是瞻,萧宣赞要想用起来这支军,全他这场复燕大功,又怎么能不对宣帅忠心耿耿?萧宣赞毕竟是以文官身份权节制神武常胜军,这支新军,可还是无主!”
“郭药师可用?”
童贯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
赵良嗣哈哈大笑:“宣帅但看萧言将郭药师置于涿州衙署,盛兵陈之隔绝交通。萧言回返雄州,亦不敢带他回返宋境安置,生怕郭药师和宣帅在他克复燕京之前照面,就可知郭药师可用与否了!”
童贯只是默然不语。久久不曾出声。而赵良嗣也不再多说,只是恭谨侍立,看着童贯脸上神色变幻不定。
半晌之后,童贯才缓缓扬手:“这些先不用多说,某要等着辽人败亡之势不可复挽之际再说话,萧宣赞功业,某还是要一手保全的…………只是萧宣赞是北地降人,不知道我大宋朝中深浅,一些不合时宜处,某还是要替他照应的…………在某没发话之前,深之,你不可妄动!”
赵良嗣静静的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童贯脸上显出了深重的疲倦神色,自嘲的笑道:“打得一拳开,又有百拳来,一个郡王,值得某如此殚精竭虑么?明日宣抚副使将抵雄州,某在河间苦撑之际,他在真定逍遥,现在却要来分工了…………某何苦来哉,何苦来哉!深之,你且去,你的忠心,某都知晓,都知晓…………”
他摆摆手,赵良嗣行礼告退。才到门口,童贯又突然喝住了他,露出了慎重无比的神色,只是看着赵良嗣:“深之,你在涿州遇见之人,可敢确保,就是此人么?”
赵良嗣沉声回答:“属下敢用性命担保!”
童贯再不多说什么,只是脸上露出了淡淡笑意,示意再没什么,让赵良嗣离开。当赵良嗣走出书房,脚步声去远之后,童贯才握着汉玉握件,看着书房角落升起的香雾。
“…………萧言啊萧言,你也太不谨慎,怎的将这等要害,落在赵深之的眼中?深之此人,气量狭小,且心狠手辣,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你怎么就将这把柄落在深之手中,让他好摆布于你呢?也罢,也罢…………最后还不是某来保全你!”
~~~~~~~~~~~~~~~~~~~~~~~~~~~~~~~~~~~~~~~~~~~~~~~~~~~~~~北安州。
此地是辽国时候新设的军州,在萧言那个时代,这个地方差不多就在河北承德的西南不远处。正在外长城之外,向南越过古北口,再越过檀州,到燕京就是一马平川。此时此刻,此处险要军州,已经是崛起的女真帝国向南延伸最远之处。也是离燕京最为接近的地方!
女真国相撒改之子,移赍勃极烈,女真南路伐辽军副都统完颜宗翰,正统兵镇于此处。
辽天祚帝耶律延禧战败之后,一路南逃,闻知燕京变故之后,转而向西,直奔西南西北两路招讨使所在处,收拾诸落蕃兵余烬,试图再起。完颜阿骨打对大宋没什么野心,对耶律延禧倒是不死不休。分出了南路伐辽军马,由完颜斜也和完颜宗翰分统,直追而来。一路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将任何敢于抵抗的对手完全粉碎。
中途完颜斜也和完颜宗翰又再度分兵,完颜斜也领数千人奔辽东而去。那里正是各处豪强攻伐不休,辽东之土的熟女真向完颜阿骨打求救。而现在领六千女真精锐坐镇安州,向西压迫着耶律延禧残存势力,同时又隐隐取威胁辽国南京诸路态势的统军大将,就是完颜宗翰!
北安州此时此刻,已经是一片残破景象。城墙颓欹,零星难民,踟蹰于荒野之间。城中房舍,全部被一火而焚,四下里只是设了牛皮大帐安顿女真战士。
一丛丛一簇簇的帐篷,几乎布满北安州四下。此处本来就是耶律延禧当初按钵猎场之一,水草肥美,飞禽走兽潜藏其间。就可以见到一队队的女真甲士正呼喝着奔走于水草之间,尽情行猎。
这个崛起于海东偏僻之地,在短短一瞬间爆发出耀眼光芒和无比破坏力的民族。正在他们的黄金时刻。
这些战士都身躯高大粗壮,留着金钱鼠尾的小辫,多是扁脸小眼。饶是行猎,犹自披着重甲,使用的弓又长又大,箭镞极长,佩戴的兵刃,也是比常人所用大上几号。奔走于草野之间,来去如风,终日披甲,仍不觉倦。
女真骑士,不仅如轻骑一般可以驰快马射硬弓,往来如风不逊于辽人远拦子。而且一披重甲,几乎人人都可以冲阵。一般重骑,负重数十斤,不论东方西方,冲阵不过一两次就疲不能兴。而这些女真重骑,却常常自诩,冲杀决荡不能反复十余次,称不得女真的好汉子!
这些女真骑士,会战的时候能蹂躏敌阵,相持的时候又可以变身轻骑牵制骚扰轮射。机动力极强,破坏力也是极强!
在这个时代,这个民族,实在是一支空前恐怖的武力。后世攀附这个祖宗,也自称为女真的那些建州人,比起他们来实在有点可笑。
也许他们爆发实在太过惊人,短短数年间就已经席卷天下,建立帝国。将长久以来积蓄的民族血气挥霍殆尽。所以这支武力堕落之快,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可是在这个时候,他们仍然是整个世界最为强悍的军队。
而萧言将要面对的,也是这个敌人。
在这些帐落中心,是一处白顶大帐。占地极大,帐顶飘扬着黑色大矗。并不加以纹饰却自然有一种肃杀之气。帐门口女真守卫,是更为长大的汉子,每人身上脸上,都看得出伤痕累累,正不知道是经过多少场血腥厮杀的精锐。
这个时候,突然帐幕当中,钻出了十余名侍卫,皮袍披风,戴着小帽。每人手中都是一只号角,叉腰呜呜吹动,声振四野。
四下帐落当中,闻声即动。不知道有多少女真将领匆匆而出,翻身上马,朝着这处大帐疾驰。
在一处泽地之旁,正在射猎的一队女真甲士也听见了号角声音响动,人人脸色一变:“宗翰点将!”
带头的那个女真甲士,披着一件白狐皮的披风,身上也是一身金甲,看样式,正不知道是缴获哪个辽人贵人的。丢下手中长弓摇头笑道:“也罢,下次再来猎上一回!”
他转头看向策马侍卫身边的一个高大青年汉子,微笑道:“姓董的,若不是你,还不知晓这里有这么一个上好猎场,耶律延禧也当真会享福!宗翰点将,准是要出瓢岭,去擒那耶律延禧,到时候,也让他给俺们来一场头鹅宴!”
这女真贵说罢就哈哈大笑,转头打马而去,身边女真甲士,没有一个人多看那高大青年一眼。
这高大青年只是抿着嘴,神色自若的策马跟在他们后头。
他正是董大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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