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言说得模模糊糊,赵佶也听得模模糊糊。这个时代人的确没有这样的概念,但是也绝不傻。赵佶的智商,绝对是在平均水平线上。他也隐隐约约听出一个眉目。只要每年保证有一定的收益,这些收益拿出一部分用来逐年还花息,就可以每年平添出多少收入来!这样不断滚动,似乎就能源源不绝,只要大宋还在,还有收入,这资金链就断不了!
当然赵佶所能理解的,是绝对理想化的情况。这种发债赤字经济,出什么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不过萧言可没想将这其间的所有细微处全部和盘托出,就存心让赵佶向着最好的情况脑补。
在这一瞬间,赵佶脸上变幻了无数神色,时而欢喜时而皱眉,什么风流天子的气度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玉如意丢到了一边,两手都捏成了拳头。嘉王赵楷在一旁下意识的张大了嘴巴,目瞪口呆的看着萧言。这般主意他都生得出来,转得过来。莫不是真有点石成金的本事?此人若能为己所用,别的不说,若行大事,这财货上绝不会匮乏!
萧言此刻,并不再多说什么,垂手静静侍立,等待着赵佶发话。
赵佶毕竟是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下来,比起赵楷来说老练了许多。凡事也愿意想想繁难难行之处,不会一味朝着好的地方去想。当下皱眉缓缓道:“如此这般行事,当要保证收益才可。眼下国计如此窘迫,日常支用都嫌不足,全仗交钞。交钞但发出来就日见其贬,只能勉强维持,如何能腾挪一笔收入出来确保收益,专供吸纳财货?”
赵佶自然也明白,现在执政们都为了国用窘迫而团团转,这么大一个国家,在在需钱。也委实难以支撑了,要是让三司专门拿出一笔收入用萧言主意来行事。朝堂当中就能吵翻了天,就算最后能勉强推行,只怕也是三五年之后才能开始行事。如此怎生才能救得眼前急?而且这三五年后才能行事还是乐观估计,行如此事,顿时就能成为党争角力的焦点,很大可能到了最后干脆弄黄了拉到,这等要害职事,谁也别想落在手里。用党争来平衡驭下是很爽,可是也要付出但行一新事物,就会变成党争战场,最后什么新事物也推行不下去的代价!
萧言似乎早就料到了赵佶的担忧,当下轻笑道:“陛下,都门当中,每年最大一笔开销是什么?”
赵佶一怔,浑没觉得这君臣问对已经完全在萧言精心设计下顺着他的步调在走了。至于旁边那个诗文长才超过萧言一千多倍还有多的嘉王赵楷,早就听呆了,只恨两只耳朵竖得不够高,萧言每句话都落在心里,火钳子都掏不出来。
当下赵佶就下意识的回答:“汴梁都门,每年开销,最大莫过于瞻军之资。六十万都门左近禁军,每年漕粮三百万,军饷数千万贯。正是最多…………这又如何?”
萧言一副成竹在胸模样,缓缓言道:“养军统军,但在枢密。领兵之责,分寄三衙。祖制耳。既然这么大一笔开销,都在三衙,每年俱由三司拨付而来,由枢密计议诸军增减支放而出…………这岂不是最为稳定的收益?”
赵佶彻底目瞪口呆,没想到萧言竟然将主意打到了这个上面!
萧言神色严肃,每一句话仿佛都经过深思熟虑才说出来:“下臣这球市子事业,其实也全是由军资生发而出,禁军军汉,金水桥大营,哪样不是军资?在外驻泊禁军厢军不论,如旧而已。每年从枢密院支放而出的这大笔财货,不善加利用,才是可惜!陛下,都门禁军久矣废弛,名谓六十万,其实可上阵者,不知能有几何。陛下为国用苦,下臣愿领此重责,整顿禁军兵额及情弊事,只要能从中劫旷二十万兵额一年支用财货,下臣便能以此为张本,为朝廷吸纳以千万贯计之国用!禁军世代将门,纵有不满,臣亦有如球市子之手段善加安抚,必不至于生出事端,微臣南归鄙陋之人,得陛下厚恩超拔于不次之中,敢不为陛下尽心竭力,稍解圣心!”
这番话斩钉截铁的说完,萧言深深一礼到地,久久不起。
而赵佶此刻,也已经从榻上站起,外间球赛热闹,却半点没有落入耳中。再没有了一贯的雍容气度,在室内急急的走了几步。
萧言这番话,每句话都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对赵佶每一点担心都加以应对了。
国家财用不足,他萧言已经显出了理财生财本事。现在更愿意以每年拨付給禁军的军资一部分为张本,为国家生财。这些军资粮饷本来就是每年都要拨付下去的,只见消耗。而萧言却能将其变成金山银海!
整个整练禁军的事情,是一件大事。不说赵佶放心不放心交给萧言,就算他真的想交给萧言,但是朝中各派就要争斗半天,一两年没有结果都有可能。而萧言根本不提整练禁军的事情,只是说整顿禁军当中名实不复情弊之事,全然是从财计上面着手,针对的是钱而不是整军之权。禁军需要整练,这算是朝中各党有志一同的事情,争的无非是谁来操这重权,萧言却不争这个,只是在财计事上敲敲边鼓,让赵佶对他的防范降到了最低点。禁军既然要整练,先在这财计事情上下手,也是不错的选择。
整顿禁军这么大一个利益团体的财计事,必然要触动不少将门的利益,这些都是天家屏藩,人心轻易浮动不得。而萧言已经显出了他能安顿禁军将门的本事,球市子拉拢了这么多禁军将门世家就是明证,说不定真有办法可以安抚好他们…………这方方面面,不由赵佶不动心。最关键的事情,是萧言许给他的好处!还有一点要紧的事情是萧言整顿禁军财计事,没有统军之权,反而平白得罪人。他在军中那点影响,自然就谈不上了。坏处全是他萧言的,好处都是他赵佶的。萧言此人,真是难得知情识趣又忠心耿耿的人才!
而且眼前朝局一团乱麻,处处都是不堪,饶是以赵佶浮浪,也知道非得整顿一下朝局,做点事情了。萧言这番行事,算是将影响降到了最低,会引发的动荡也降到了最低。若是自己不许,也真说不过去!也罢,就保萧言有这点权力,也是自家这个帝王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引发的反弹也不会太大,就如此罢!
赵佶本来就是一个心意容易改变的人,本来他的盘算,是給萧言低配一个枢密院检详诸房文字兼管勾禁军球市子诸务的差遣。检详诸房文字不过也是挂名,管勾禁军球市子诸务才是他实际职权,单纯为他赵佶生财而已。现在却转瞬之间转变了心意,缓缓回到榻上坐下,朝着萧言点点头:“萧卿有这番计较,已经算是难得的了。禁军名实不符之事,的确是久矣有之。当初拣选八万拱卫禁军,也是为整顿此事…………如此也罢,先从计较都门禁军财用事做起也没什么…………你是平燕功臣,久无差遣,非朝廷善待功臣之道…………你的差遣,便为知枢密院副都承旨事兼领管勾检查京畿路京西南路驻泊禁军经费财用事,管勾球市子之事,也算是京畿路驻泊禁军经费财用事项下,名正言顺的就兼理起来了…………先将此事做起罢。枢密院此刻无使,枢副吴敏中也要请外,一应事宜,但先向朕回禀便是…………先拿出一个章程来,与朕好好商议一下。旨意这几日便发,愿你深体朕心,恭谨用事,将来西府之位,你也不是不能指望。”
枢密院主官,为枢密使,副手为枢密副使。若设主官名义为知枢密院事,则副手为同知枢密院事,签书枢密院事,同签书枢密院事等等名义,这名义之间差别,只在资历深浅。除了这两员主官之外,枢密院差遣属官之首便为都承旨,副手为副都承旨。
有宋一代,枢密院主副两差遣,往往只有一人在外。此刻枢密院中,便无枢密使。两名承旨俱缺。而大宋此时,官制繁杂混乱到了极点,隶属关系也早就混乱不堪。还是那句话,更多的是看领这差遣的人互相之间的实力对比。枢密院承旨虽名为属官,但并不直接向枢密使负责的也所在多有。在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便曾经以曾布领枢密院都承旨差遣,反而能号令当时枢府。萧言差遣为这枢密院副都承旨,以他官品是绰绰有余,甚而有点低配。但并不用听枢密使的话,只对赵佶一人负责,大可自行其事。这般要紧差遣,已经足够让人眼红!
赵佶也有信心,蔡京那里已经对萧言表示了支持之意,至少对任命他这个差遣不会反对。执政不封还,萧言顺顺当当就到了西府成为仅为西府执政之下的人物。至于梁师成和清流们要闹,自己装一阵傻就是。萧言做得不好,顺理成章就撤了差遣,要是做得好,想必那些人也说不出什么了。而且是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会让他与别人结党!
在这一瞬间,赵佶对于自己想出这么个差遣安顿萧言也觉得大是满意,浑身都松快了起来。当下看着萧言笑道:“熙宁二年十一月,枢密副使韩绛便兼领过检查诸路驻泊禁军经费财用事的名义,所向有功。萧卿,前朝故事如此,朕与你有厚望焉。诸般条陈,愿你早日呈上,朕自会熟思之…………便如此罢。今日临幸,不仅领略了都门升平气象,更添一得用之臣,朕心实喜。”
萧言已然深深一礼到地:“臣敢不尽心竭力,继之以死!”
赵佶笑着摆手让他起身:“朕不是蜀后主,用不着诸葛武侯。升平之世,君臣相得,流传后世,也是一段佳话。”
萧言一笑:“下臣失言。”面上应对得诚恳潇洒,心里面却在撇嘴。你小子命还不如刘阿斗…………赵佶又摆摆手:“让嘉王送你出去,静心观赛就是。朕心这些时日常自郁郁,今日算是难得消散一番,今日你也算迎驾功臣,朕回头自然有一番恩典,且去安置罢。”
萧言一怔:“下臣如何克当嘉王亲迎亲送?”
赵佶这个时候却看着自己最宠爱的三子一笑,再转向萧言笑意当中也有些可堪玩味:“你是财神爷,有点石成金的本事。嘉王居所大是草草,国家自有亲王俸禄,朕无法措手。你却可以替嘉王想想法子,就让嘉王承承你的情也罢…………南京辽人高门,历代积储,大是不少罢?”
这句话说出来,萧言背心顿时就汗湿了。虽然明知道这是君王向臣下表现察察之明,既加恩又用威的手段。心里面明白但是在此刻能主宰自家命运的帝王面前,仍然忍不住紧张了一下。当下也只能陪笑而已,再不敢多说什么。赵佶也不以为甚,笑着挥手就让他们退下。嘉王已经起身含笑迎向萧言。萧言稍一冷静,琢磨一下顿时就在心里破口大骂。虽然赵佶才财货上吃相就是出名的难看,但是现在就和老子通财了?帮你养儿子?老子又没睡你老婆!善财难舍,在这一刻,萧言浑忘了自己已经在赵佶身上占了多大的便宜。
赵楷却是向萧言笑得灿烂。他虽然打定主意要结纳萧言。但是多半还是看重钱,不是看重这个人。他私下盘算,再根据赵佶身边人传出的口风,对萧言能到手的差遣,其实不看好得很。却没想到今日萧言出卖一番风云雷电,一下就得了枢密院副都承旨这般上好差遣!而且还可以名正言顺的在驻泊都门左近的禁军当中插手,可称权重。这等人物,如何不值得加意笼络?现在只恨自己不知道用什么法子将此人收为羽翼心腹?
两人互相客气着退出赵佶所在,又见天光。萧言只觉得腿下一软,一直憋着的这口粗气这个时候才能吐出。这般反复折腾一场,到了此刻,自己才算是大功告成。不仅在这汴梁站住脚,更有了以后行事的张本,将来如何,就看自家行事如何了!这大宋腹心,就要因为自己而彻底改变!
激动过后,萧言只觉得疲累。这些时日神经绷得太紧,仿佛都要断了。劳心之处,远过于与凶悍的女真铁骑厮杀。当下半点也没有应酬这嘉王的心思,瞧瞧瞥了这丰神俊朗在旁边笑得一脸灿烂的嘉王赵楷,只是在心下盘算,到底自己要破财多少,才能打发这位三大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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