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汴梁,都为萧言所引发的事端所搅动,而萧言却好像在暴风眼平静的中心一般,只是安坐在自己南薰门左近宅邸之内,等着别人寻上门来。
官家最后定论,自然有跟着高忠武和石行方而来的多少从人,在第一时间就传了过来。高忠武和石行方当下就是大喜,差点跳起来手舞足蹈。好歹还知道分寸,先向萧言行礼恭喜。态度比往常更要恭谨到十分。
在他们料想,萧言自然也是大喜过望,就要马上动身赶往球市子,操持安排明日迎驾之事。可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萧言却仍然在这里安坐,半点没有要动身的意思。
两人无法,偷偷向方腾示意,让方腾能不能劝上两句。可是方腾,在这汴梁城中,也算是最为了解萧言的人了。知道萧言心意如何,笑着摇头不肯顶缸。
高忠武和石行方无法,只得告一声罪,先出外去迎自家长上,让他们来奉请这位萧显谟。他们心下也隐隐有些数。前些日子,这帮靠着萧言发财的汴梁将门还要毫不留情的将萧言舍弃,谁都不是泥人,如何能没有三分性子?大家不去奉请,只怕萧言就真的能不动。既如此,他们这既是属下,又是小辈的只能认倒霉,萧言船不就岸,他们去长上那里奉请岸来就船罢!
两人去后,方腾才看着萧言笑:“怎么,真要磨磨这帮将门世家性子?万一这架子摆过了,那头竟然是不来,如何是好?”
萧言一笑摇头,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身上冷浸浸的也是一身虚汗。当高忠武石行方从人将最后确信传来的时候,他自家用了多大毅力才没从椅子上跳起来!
和梁师成这等庞然大物放对,其间心理压力之大,难以想象。而且今日变故中关键一着蔡京出马,这又是自己完全无法掌握之事。在事情进行中,萧言已经被磨砺得能保持冷静得近乎于冷酷,再大的压力下也能分析判断清楚然后行动。但是事情真正告成,他才觉出后怕来,一个不对,自己此刻已然在大宋汴梁没顶了!什么挽将来天倾,提也不必提起,说不定就在出外途中,无声无息的消失。
而此刻自己却还激动发送不得,眼下只是迈出了第一步,自己可以真正在这汴梁做点事情,有多少事要安排预备!到了如此地步,他最冷酷以待,要求得最紧的,正是自己。
短暂的激动后怕放松之后,他脑海中顿时就浮现出了无数念头。但第一桩就是,要将这还是一个松散联合体以球市子聚合起来的利益团体好好整合一下,让他们明白,将来是谁主事!这座金山,是他自达于官家面前的张本,再不能随意行事了!
听到方腾笑问,他摇摇头:“这些号称将门世家,其实已经是完全的生意人了。武臣骨气,早就給这百余年的祖制摧折得干净…………现下我正是官家准备重用之人,还怕我仗着官家的势攘夺他们的利益,如何能不来结好一番?正要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们好好分说一番,将来这主事之人,只能是我。利益可以給他们确保,但是如何经营,如何行事,他们只能配合!不然诸多掣肘,我什么事情也不必做了!”
方腾一笑,还是惯常的萧言自信,他就泼冷水。
“就算是你将来主事,既要确保他们利益,又要应奉官家那里。你的事业,用度也是极大。单凭这么个球市子,就能支撑起来?”
萧言淡淡一笑:“梁师成压我,蔡京冷遇我。在汴梁举目无亲,毫无依靠,我都能做出这番事业来。现在可以张着官家虎皮,你可以瞧着,我还能做出多少事情来,方兄方兄,我还有百般手段,等着施展!”
说实在的,方腾对萧言经营发起这球市子的手段,也叹为观止。对于他将来还能拿出什么新鲜花样,也好奇得很。他也认同萧言的想法,要在官家面前见宠,就只有在应奉上面下功夫。不过这样,萧言也真的在朝着七贼方向坚定的走下去了…………方腾怎么也是正统士大夫家世,对于这个,心中总有些微妙的不适感。却不好表现出来。对于球市子之事,他也不便多说什么。作为萧言最重要的班底之一,他将来所任,也不是在这应奉之事上,作为萧言助力的,多半就是那现在还有些半心半意的左聊寄左先生。将来方腾作为,将在朝堂之上,为萧言周旋在朝堂中各势力当中。
就是说这南门外小住,冷观汴梁风云,偶尔为萧言奔走一下的悠闲日子,就差不多快结束了。萧言必不会以应奉官家得宠而为满足,必然会行他欲行之事,一件件展布开来。眼前惊动汴梁,不过才是开端而已。而在将来,定然就是一**的狂澜。
想及这里,方腾反而有些兴奋。燕地追随萧言,往来皆是金戈铁马,万死之间。回到汴梁,虽然这底下的暗流涌动,紧张凶险处不下去兵戈从中。可是总让人觉得一种压抑不住的腐坏味道,侧身其中,只觉得厌倦。想必萧言也是如此,虽然打点精神在竭力应付一切,却只怕更是怀念燕地的风霜罢?不过从此开始,这汴梁也不会在这般悠闲自得了,外间已经是狂风暴雨在天边酝酿,这汴梁城,最终怎能独善其身?
就随这萧显谟,将这汴梁城彻底搅动罢!
想及这里,方腾微微而笑,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两人在这里并未曾等候多久,就听闻外间突然传来杂沓的脚步响动之声,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人一齐涌了进来。萧言和方腾对望一眼,都站起身来。方腾还稍稍退后半步,让出萧言在前,知道他又要拿出手段来了。这位萧显谟,是半点亏也不能吃的。先是童贯,后是梁师成,都算是一等一的人物,无不在他面前都灰头土脸。这些将门世家,真以为萧言是散财童子了,带挈着他们发财之后,说甩掉就能甩掉,可以轻易牺牲的?
转瞬之间,貂帽都亲卫就带着十几人涌进,前面一人就是石崇义石老胖子,其他诸人,也都是禁军将门世家家主,一个个脸上都堆出笑意,亲热得了不得。高忠武与石行方这两个小辈,都被挤到了后面去。
石崇义是领头的,抢前一步就一个肥喏唱下去:“恭喜萧显谟见重于官家面前!显谟自立平燕大功回返汴梁之后,尚无着实差遣,不过与我辈经营足球之戏聊以自遣。我辈也常想着在这上头帮不上显谟什么气力————显谟也是知道的,我辈禁军将门,虽然日子还算过得,但是朝局哪里是我们武臣插得下口的?稍稍多嘴一句,就被文臣士大夫呵斥下去。此次听说显谟与隐相有了什么误解,俺们也是焦急,也私下奔走一番,却也只能束手。心中常自郁郁,却没想到显谟吉人天相,官家天恩浩荡,还是一眼赏拔出显谟来!
…………这里都是自家人,说话便放肆一些了。现今国事,还不是官家赏拔谁谁就得用?管什么出身资序?以显谟大才,何愁将来不至隐相今日地位?还有传言说显谟是要入西府行走的,正是俺们正管上司。以后还望显谟多多照应了…………现在俺们前来,一是为显谟贺,二则就是请显谟主持明日接驾大事。除了每年金明池之外,我辈武臣再想与天子同乐,多亏沾了显谟的声光!”
禁军将门世家,自然是有其地位在的。这些家主,谁能没有架子。石崇义也是正经横班。适才石崇义商议大家曲意敷衍,給萧言一个面子,捧他一下。还有人不大乐意。可是说到底,还是钱财二字最重。萧言现在在球市子生意当中,是大家甩也甩不开的了,他背着应奉官家的名义!若是不将这尊神哄好了,他真要乱来,就算最后扯破脸将他赶走,受损的还是大家。为大家长远进财计,稍稍屈节,也不直什么。
当下石崇义一番话说得油光水滑,其他一班人脸上也都堆出了再亲热不过的笑意。人人唱喏:“为显谟贺!”
萧言站在那里,并未曾动。也没回礼的意思,只是嘴角含笑,看着大家。
当下就有不少人心里咯噔一下,不少人心头也泛起了怒意。你萧言不过胜了一局而已,在此拿什么大?
石崇义却浑若不觉,笑嘻嘻的直起腰问萧言道:“显谟,俺们这就动身罢?球市子那里,还等着显谟前去主持呢,一应应奉官家御驾亲临之事,自然都是俺们预备。”
萧言笑着摇摇头:“明日应奉官家御驾亲临一应事情,我全然不动。这不是萧某人一个人的体面,是大家的体面,大家尽管做去就是,明日要萧某人怎么做,萧某人便怎么做就是…………萧某人倒是有些其他话,要与各位说在前面,各位,请坐罢。”
大家都看向石崇义,却看见石崇义在那里微微摇头,一个个顿时沉住气,在花厅四下找座位坐下。看萧言到底能闹出个什么出来。梁师成都忌惮我辈,你萧言还能如何?说到其他,大家哈哈一笑便罢,要伤及大家财路,就是一拍两散,又怕你怎的?
一干人坐下,萧言却不就坐,负手在那里缓缓踱步:“此次萧某人能自达于官家面前,也不必隐瞒大家,皆是自承可以应奉官家内库所用一二…………大宋升平之事,正是丰亨豫大,天子不计之时。萧某人参与一场战事,让天家窘迫,心中宁能无愧?自信还有一点生财手段,所以才能自达于官家御前。而官家圣恩,俯准萧某得以自效,萧某实在感愧无地………应奉官家,便不能单是以这个球市子小做一番了,萧某人还要拿出其他手段来…………”
大家本来满心思戒备的听萧言开口,却没想到他一开始就自承自己是用钱打动官家,居然襟怀坦白到了极处。接下来几句话让在座每个人都打起了精神。时势不好,国用窘迫,交钞贬值,自然引得大家进项都大大缩水。天幸冒出个萧言,这里诸家,少一点的一年都多出三四十万贯收入,眼里顿时就只有钱了。萧言又说现在还不过是小做一番,还要拿出其他手段,沾光的都是大家,叫人如何能不精神一振?
方腾在后默不吭声,肚里暗笑。萧言回返汴梁之后,立身根本就是先以利动之,结果无往而不利。偏生他就有这般生财手段,让人不能不上他的贼船。现在当真要好好搓揉一番这些禁军世家,又将这手段拿出来。果然百试百应,眼看大家就要咬钩。
“…………这诸般手段,也可先知照大家一二。单单以现在球市子而言,这么块地方,一日能容纳几何?每日不过就是万余看客,附带博彩下注之辈也就再多一倍。而且单单每日混战,也太单调了一些。以后还要多多容纳球队,每年一次完整循环比赛,就是一季。球市子中,只有顶级球队可以作赛其间。汴梁四下,都可设立分球市子,其余新入球队,就算低级。每年翘楚者,可入顶级。而顶级每年在孙山位者,便入低级,再打上来也罢。如此这般设立,自然向汴梁四下广布开来,一年又要多吸收多少看客,多少投注?而且这般升降,更平添十倍激烈,让看客更难罢手,只有加倍沉迷其间。到时候再回头想想今日球市子这般景象,倒觉得好生小家子气!”
萧言娓娓而言,众人听得惊讶。这萧言胸中,到底还藏着多少经营手段?眼前球市子大家已经觉得相当不错了,现在看来,萧言早就想及了以后。现在二十一队,优者与劣者赛,看客下注的人都少。而且每日就是二十一队往复厮杀,久了自然也就有些乏味。现下球市子还是火爆的时候,大家偶尔想及此事都暂不理会。却没想到萧言早就准备好了应对之策,如此分级的办法,一则是最好的容纳吸收新球队,将球市子的经营影响再广布开来的法门。二则就是的确十倍增加了比赛的精彩激烈。大家已经可以想及,顶级球队和低级球队的出场费都不一样,而各家球队拥有者的面子也是要紧的事情。他日火爆程度,可以想见!球队多了,他们收入自然就是水涨船高。
真不知道萧言这颗七窍心是怎么生的,到哪里学来的这般营运手段!
萧言还不止此,缓缓道:“天下富庶,难道就只汴梁一处?江南也是繁华所在,方腊虽乱,波及也只八州。沿海海商,同样富甲天下。既然承了官家应奉之事,东南方面,也要经营起来,其他先不说,球市子如何就不能开到南方?每年南来北往的人尽多,汴梁这般新鲜事物,只怕早就传到江南了,自然有人想要见识。此刻再不下手,占住先机,还等到什么时候?原来大家影响力只及汴梁,现在我有了应奉官家的名义,如何就经营江南不得?到时候,还不都是滚滚财源?”
单单只说球市子,未免太村,连萧言都要鄙视自家。要画下大饼,那就画个足够,他不看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仍然垂首缓缓踱步,一副装b到了极处的模样:“…………球市子每年都是如许真金白银入帐,此等生意,怎么会没有人想入股?入股无非图的是几分息,稍稍厚給几分利息,有球市子的收入做担保,涌入股本,又是多少?只怕每年募点新股就尽够贴还旧股本息了,但以应奉官家名义大做起来,诸位有幸,才萧某人发起这球市子时就侧身其间,将来还怕不有陶朱之富?”
好处摆出,也足够大利。虽然后面的几句有的人听得不大懂,总知道不是坏事。而且萧言咬死了一点,这些都是要他以应奉官家名义,才能大做起来。抬出官家的招牌,宛然就是一个新的应奉局,比照当年朱缅故事,就知道他所言不虚。而且一切都还算是正当生意,并不如当年朱缅扰民,遭受的压力自然也小上许多。翻来覆去就是一个意思,你们要跟着我萧言,才有财发,还敢谈什么将萧某人甩开么?
石崇义已经听得目眩神驰,想及大家也和他差不多。如此大利,不紧紧跟上的那是痴子。当下就想说几句好话,将萧言捧个着实。然后在细细商议大家将来分润如何。原则就是一个,好处大家都想,吃亏却是不能的。
还没等他说话,萧言却突然抬头,脸已经是拉了下来,说出的话,语气也是冷若寒冰:“…………大家要得此大利,所有一切,都得是萧某人做主!大家尽管等着分红就是,其他经营用人,都是萧某人的首尾!是萧某人每年要应奉官家数百万贯,是萧某人要和各处眼红这大利所在的人打交道,是萧某人应对周遭一切!责任都是萧某人扛了,诸位坐收好处,一转眼之间却能将萧某人轻易卖了,这世间,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没有?话说实在一点,萧某人撇开诸位,自家经营起来,还怕不能有所成就?而诸位离了萧某人,只怕就局促在汴梁城内,守着眼前球市子看着日渐消磨,不知道你们信是不信?”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这句话走到哪里都是正理。萧言此前和这帮禁军将门共同经营这球市子,这群人尽得他的好处,却没感觉到萧言厉害处。自然是该舍弃他的时候就毫无心理压力。萧言挟一举斗败当朝隐相之威,得官家钦点应奉之用,再凭借着展露出来的生财本事,突然就这般**裸的变脸威胁。虽然略微显得有点小人得志,可这威胁,在诸人心中,却是实实在在的!
方腾也冷笑开口:“要人手,我们也有神武常胜军。这万余人都是显谟带出来的,会不听使唤?要名义,我们是应奉官家。要身份,显谟与我辈,都是文臣!大家以为依靠的禁中诸人,难道我们送过去的就不是真金白银?显谟实在念及与你等情分,才不忍舍弃。依方某人所言,何必与你们这些武臣辈勾连,如此大利,一旦显谟愿意招揽,不知道多少人愿意改换门庭!当真是笑话!”
方腾就是聪明人,这句话插得恰到好处。他的身份也合适,不象萧言还是行武臣事才上位。正经的士大夫世家出身,大宋武臣,在这班人面前自觉就要矮上一头——没办法,百余年积习使然。他虽然说得加倍刻薄,但效果却是绝佳。当下就有人不安于位!
诸禁军将门世家家主,不少人心中自然是勃然而怒。但是想起破脸就要伤财,顿时就没了发作的勇气。大宋百余年文贵武贱,将这些特别是这些几代都未曾经历兵事的武臣辈,都养得没什么血性了。眼中最重的只有孔方,其他的都不直什么了。不少人心下也觉得后悔,当日怎么就没看出这萧言浑然不惧梁隐相的?早些和他站在一处,现在何必受这种威胁?偏偏这种威胁还极着实,自家的确觉得有点硬不起来!
萧言回头,和方腾目光一碰。眼神中大有赞许之意。方腾投入幕中也有一年多时日了,两人配合是越来越默契。再加上他出身太硬,实在是自己的得力臂助啊…………自己另起炉灶,的确是能招揽另外一批人,说不定还更有声势一些。禁中就不用说了,送钱过去,万事皆休。自己从中分润的好处只怕更多。可是自己所为这一切,却不是为了钱。始终将这些武臣拉拢在一起,也是为了将来整练禁军方便。他萧言要做的,可是一番大文章!
在座中人,就石崇义还撑得住,脸上还维持着笑意,缓缓开口:“显谟既然如此说,我辈就惶恐无地了…………在座中人,谁不相信显谟自己也能经营起一番事业,更不用说有官家撑腰了…………不过我辈同萧显谟一同经营起此球市子,拿出的也是真金白银,动用的也是各家人手。就算撒开,守着现在家当也不至于喝风,我辈虽然不如文臣风光,可在天家亲信处也不差似什么,安稳传家是当无顾虑的…………显谟所言,无非就是要全权主持这球市子之事,将来依托此发展壮大其他诸务,应奉官家事宜,也都是显谟说了算。我辈本是无可无不可的,投出来的钱藏在家里窖中,除了少了几分利息,难道就不是财物了?但请显谟明告由显谟主事后,我辈究竟如何,再决断是不是追随显谟到底罢。”
石崇义这番话说得软中带硬,承认了萧言的确是强势地位。但也暗示,他们是百年世家,萧言现在风光,将来还不知道如何。大家了不起不陪你玩——虽然是决然舍不得——只要萧言能确保大家利益,大家让你一头又如何?反正担风险的也不是大家,收的也是安稳钱。
萧言沉吟一下,突然笑道:“将来还有借重诸位处,也罢,萧某人就不以为甚了…………近年球市子,预估净利当在六百万至七百万贯之间。萧某二成除外,就是四百八十万贯至五百六十万贯之间。我按高的算,今年就是五百六十万贯这个数字,一文也不少大家的。多的大家也莫眼热,萧某人还要应奉官家,从明年起,一应投入,萧某人占八成,诸位出二成便是。五年之中,以五百六十万贯为基数,每年加增一成。五年之后如何,大家再议。这分红,按月拨付,一月不至,大家就可闹个卷堂大散,萧某人自行避位,如何?”
一言既出,满室中人,又惊又喜。萧言语出威胁,大家本来以为自己收益要缩水了,萧言说不定要多占一些,三成以内,大家也准备受了。应奉官家这个名义太大,可不是对付梁隐相的时候。却没想到,萧言不仅答应确保,以后投入,也是他占了绝大多数,今后五年,还每年加增一成,如此慷慨,的确是让大家喜出望外!
不过不少人心里还疑疑惑惑的,萧言此举,到底能不能算实在?先哄着大家为他效力,接着便以应奉官家名义浑赖,大家又将如何?
这个时候石崇义就显出主事者的决断力出来,一拍大腿站起:“显谟爽快,俺们还有什么说得?就如此罢!以后听显谟吩咐行事便罢!不过俺也说句话,得罪勿怪。显谟与俺们定论,是要达于禁中诸位的,俺们虽不比文臣士大夫,但是与禁中世代联姻,也是轻易离间不得。到时候短了俺们的,都不妨事,短了禁中诸位。虽然官家宠信显谟,但是日日在官家旁边浸润的,却是禁中诸人。到时候显谟与禁中诸位生分了,俺们夹在当间,却不好看。”
萧言笑着举手,示意击掌为誓:“萧某人男儿也,此间所言,尽可达于禁中,让他们放心便是!”
石崇义也笑着举手,和萧言三击,就此论定。接着石崇义便叉手又行个礼:“显谟今日经历这么多事,想必也倦了。迎驾官家,的确是俺们诸家都惯熟之事,一切就俺们自去操办就是。显谟养足精神,只等迎驾就是。”
他说得爽快,萧言一笑点头。这些具体的琐事,他也的确是懒得去办了。今日所有一切,到现在才算是了结,这时倦意,才涌上心头,只想倒头睡他妈的一觉。
石崇义如是说,另外高家家主也嚷起来:“俺小儿也供显谟奔走就是,既如此,俺们就告辞!”其余几家也纷纷应是,看来都要推出个衙内来到萧言麾下奔走应命。以后萧言主持应奉官家事,可是一条蹿红的终南捷径,萧言毕竟人手少,总要用人的。自家是不必去卖这个老脸了,自家子弟,拣一两个塞进来,这等便宜事,如何能错过。
这一下就将石行方和高忠武让出来了,两人是小辈。屏气凝神的听着萧言和他们长辈在那里互相吐露机锋,讨价还价,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现下说到他们这些晚辈,也只有尴尬的笑。
这帮家主,毕竟还有点武臣直爽气度,说了告辞,就乱纷纷涌出了。自去操办迎驾之事。萧言看看石行方和高忠武还站在那里,摆摆手道:“你们先退下去,今夜宿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一应器物,自然要叨扰两位了…………有劳!”
石行方和高忠武哪里敢多说什么,忙不迭的应命下去,恭谨之态,比去时又要加增十倍。自然去寻觅最上等的歇宿器物,说不得娇俏清丽的丫鬟侍女,好手段的厨娘也得送来一些,服侍萧言今日在这里歇息。
两人去后,萧言这才放下一直绷着的架子,坐回椅上伸懒腰打哈欠,眼泪都冒出来了。满足的叹息了一声:“这一天一夜,真是累得人死牛瘟…………”
方腾也倦极,同样没形象的坐下,嗤笑道:“多少人同你一样疲累奔走,却没你这样一日登仙的运数,又怎的了?不过细思这一日一夜,也足够惊心动魄…………比你领兵厮杀,也不差似什么了…………只是有一事我还不明。此时禁军将门诸位,已经准备好接受让步,你不趁机下手便罢,却怎么还许下一年加增一成的好处?今年五百六十万贯,五年之后,该是多少?而且应奉官家也不能匮乏,你如何贴补得起?怎么就不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萧言一边打哈欠一边含糊不清的回答:“不许以重利,将来整练禁军的时候,怎么好摆布他们?舍不得这香饵,将来就得給老子乖乖听话…………他妈的,老子的便宜这么好占?将来有他们哭的时候!”
方腾动问,本意也有三分试探。萧言回答果然让他满意。萧言眼光,果然不止只是能稳稳立足汴梁便罢,他一刻也没忘记胸中所藏那篇大文章!想及此处,方腾都忍不住有些可怜起那些将门世家中人了。
萧言含糊说完,接着就是神色一冷,冷笑道:“五年…………三年之内,若是我还不能呼风唤雨,那还济得什么事情?至于退路…………方兄啊方兄,你看我什么时候給自己留过退路的?但稍稍給想着点給自己留退路,我又怎么能站到此处?你投效于我,也只有跟着一直向前,若是偶尔想着停步一下,就再也追不上了!”
方腾哈哈大笑,再不多说。自己出去,也没客气,让萧言貂帽都亲卫跟他安排个舒服下处去了,高忠武和石行方送来器具享用,少不了也有他一份。萧言在他南门外庄园当自己家一样,他都憋着日后捞回来呢。
萧言却一人呆呆坐在花厅当中,缓缓用手捂住了脸。这一日,虽然未曾兵戈相交,未曾有大队女真铁骑挡在面前,不曾尸如山积血流成河。但其间凶险处却丝毫不弱。到了此刻,的确心力交瘁。直想回到南门外那个庄园,和郭蓉踢一场男女混合球赛,开一瓶冰啤酒搂着小哑巴一起看电视,自然睡着,然后自然醒。醒来之后,穿上西装打上领带背上电脑包,在门口顶着邻居异样的目光和郭蓉小哑巴两个美女吻别,然后在早高峰时分争抢出租车,去上班胡混一日,和邻桌的白领七分美女胡说八道一番。
…………可是,回不去了啊…………就算是来一道雷电突然将自己劈回去,按照自己现在心性,只怕也会赶往非洲伊拉克阿富汗之类的,当一个什么雇佣兵,再在万死当中打出一番天地来罢?
他轻轻召一貂帽都亲卫来,低声吩咐:“去南门外庄园,告诉小哑巴和郭家小姐,我在汴梁平安,从此也算站住脚了,明日还有要事,今夜不回了。改日有闲,我陪小哑巴去游汴河,和郭家小姐再来一场球赛…………让她少犯规一点…………”
那貂帽都亲卫掰着手指,一下记不过来这么多话。而且这些近乎于私密的口气,他怎么能居中传出口来?
萧言看他为难,摆手笑道:“…………去罢,就说我平安,勿念。”
那貂帽都亲卫去后,萧言又皱皱眉头。想甩开什么也似,最后叹口气,又着人将张显传进来,笑着吩咐:“去你未来浑家处,道一声好…………顺致李女史,前夜倾谈之景难在,三年之约我却谨记,到时候,还她一个自由自在。就这么多,去罢。”
张显相到去见玉钏儿,脸就发涨。要能不去真是不愿意去,反正到时候三媒六聘,一顶红轿子就迎进门了,一家一当过日子就是。现在去见,老大不好意思。不过听到萧言提及李师师,就再不敢推辞。忙不迭的应命而去,萧言和李师师之间似乎有点纠葛,不过这个事情上,张显也不敢多说,甚而连想都不敢多想。
做完这些事情,萧言才拖着脚步起身,准备觅下处歇息。突然脑海当中闪过一个念头,这次风云变幻,自己翻盘。虽然蔡京曾经出手相助,但为的还是他自己,萧言帮他重挫了梁师成威风,也不欠这位老公相什么。两人一个老狐狸一个小狐狸,心下都明白得很。
但是另外一个倩影,帮助萧言却为的是一个萧言自己都不能确实的三年虚无缥缈之约,真正欠着的情分,也就是她的。
可自己和这个倩影,没有将来。
南门庄园之中,小哑巴和郭蓉是肩并肩听完那貂帽都亲卫带回来的口讯的。
郭蓉这种外表坚强的女孩子,其实内心成熟程度,比起小哑巴来恐怕还差了一些。来到汴梁之后,就有点象乡下野丫头来到繁华大都市,外表看不出来,心下却是怯怯的。下意识的总想抓住点什么。
萧言若在,她就老是找萧言踢球,还以铲倒他为乐。萧言不在,就来寻小哑巴,直入内室也没什么避讳。
昨日萧言就一脸严肃的除外,直入汴梁。虽然萧言和心腹谈事的时候,一般是不大避开小哑巴和她两人的。不过郭蓉对于这些过于复杂的事情,都懒得去想。或者说,现在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懒得去想了。因为只要去想,就还是难以索解。不如就这样看似喜乐的过着每一天,看着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滑过,说不定到哪一天,自己就突然想明白了所有一切,就可以做出正确的决断了。
她并不知道萧言确切的处境,只是知道这汴梁城对于萧言来说并没有看上去那般平安喜乐,还有他要应对的敌人,这次出外,也就是为应对自家敌手去了。
这么多人当中,恐怕是郭蓉对萧言信心最足。怎么也想不到还有人能对付得了这个怎么也死不了,脸上总带着可恶笑意的萧言。和小哑巴在二门口听到那貂帽都亲卫传话完毕,当下就嘘了口气,大模大样的道:“我说罢,这家伙能有什么事情?平安得很呢。还不是看你担惊受怕的样子,才过来陪着你。现在无事,我去歇息了…………算了,你总是放他不下,夜里说不定也会自己吓自己,左右他不在,我陪着你就是。”
在两人身后提灯服侍两女出来的丫鬟侍女都暗自偷笑,这位看起来和举止男儿差不多的高挑漂亮女孩子,其实才是最黏人的。没事就望小哑巴这里跑,夜里离开总是磨磨蹭蹭。虽然小哑巴还未曾和萧言同房,但是两人居处离得极近,郭蓉也知道在这里耽搁过夜不得,要不然萧言兽性大发的话,大事就不妙了。如果不是顾忌这个,她巴不得夜里有人陪她!
郭蓉下处也在内院,不过离萧言下处远些。每天夜里郭蓉在房中,都亮着灯,服侍她的丫鬟侍女都要在她内室安榻,这样她才能入睡。不过每夜都会咬着牙齿惊醒,喃喃念着不知道什么。
小哑巴勉强朝着安慰她的郭蓉一笑:“多谢郭家姐姐,大哥既然不回来,今夜乐得和郭家姐姐作伴。”
她朝那貂帽都亲卫温柔笑笑:“生受你了,天色晚了还这般辛苦一趟。回去和萧大哥说,我们自己会照顾好自己,他一切勿念。等他回来,我哦们好好替萧大哥他庆贺一下…………天色已暗,回去路上当心,马速也慢些,不要磕着碰着了。”
小哑巴举止应对,宛然都是大妇情状。温颜慰籍这传信貂帽都亲卫,那貂帽都亲卫也大是感激。心想怪不得不管小哑巴是什么身份,萧显谟怎么都不肯让她受到一点伤害,谁要打主意再她头上,便是触着萧显谟逆鳞!就是让他们这些亲卫知道了,也得拼命!
小哑巴站在那里,却有些难以自持。萧言处境如何,她自然比郭蓉知道得多些。越是在天子脚下,越是凶险。她是天家出身,如何能不知道这些?萧言轻描淡写的带回来一句平安,背后凶险,还不知道有几许。但是这个,却不是她能帮得上忙的事情。她来到这汴梁,面上仍然娇憨温柔,可是内心却也绷得紧紧的,不比郭蓉轻松到哪里去。她自己身份,始终是一个要紧事情,可千万不能再因之拖累了萧言!
她宁愿萧言带着她,带着一帮好兄弟,远远奔走到无人处,安家下来,种田打猎,她也可以浆洗服侍他…………对了,这郭家姐姐也一定要跟着。可是萧言心中自然有一番大志向,却不是她阻挡得了的。
既然如此,自己总得想些法子帮帮萧大哥啊…………小哑巴仔细想想,最后能下定决心的就是快点长大,早点于归,帮萧大哥协和内宅,还有件要紧的事情,就是帮身旁这个比自己高一个头的郭家姐姐早点解开心结…………周遭所有人都知道她和萧大哥是再也难以拆解开了,偏偏就是这两个人装不知道!想想也有些可气。大家都是畸零人,身世漂泊,遭际惨烈。人生就这么几十年,不早早聚在一起互相取暖,为什么还要彼此折腾彼此?
萧大哥在其他地方聪明机变万分,在这上头,却还是有些痴的…………小哑巴却不知道,萧言在穿越前那个时代,这种真挚到了极处的感情实在太过稀少,所以他现在才会如此珍惜,甚而干脆装傻避开,也不愿意应对。其来有自,也不能全怪萧言。
貂帽都亲卫去后,小哑巴自失一阵,才慢慢回转。郭蓉陪着她并肩缓缓而行。一片安静当中,小哑巴突然低声道:“萧大哥很辛苦…………”
郭蓉抿嘴,并不说话。萧言一路行来,如何艰难万状,她是就在身边的。哪怕别人说萧言什么好话她都习惯吐槽,这个时候也反驳不得。
小哑巴又接着幽幽道:“萧大哥如此辛苦,在竭尽所能为我们遮风挡雨,郭家姐姐,你怎么就不能让萧大哥好过一些呢?”
郭蓉身子一震,俏脸上露出茫然神情,最后咬唇苦笑:“小哑巴,别再说这个了,再说这个,我再不来寻你…………我自己都无法让自己好过,如何又帮得了别人?”
李师师如小哑巴和郭蓉一般,也等来了萧言传来的口讯。昨夜萧言来时,她就一直在内室当中,呆呆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萧言和赵佶先后离去,她仍然没有丝毫倦意,几乎是一整天,都茫茫然的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自己怎么就卷进这场风波里面来了?
想来想去,李师师也难免自嘲。参与此事本来就是不该,萧言能不能赢得这局,能不能对付隐相,能不能在这汴梁立足,和自己又有什么相干?他再大,也大不过这大宋官家去,他也要靠讨好官家,应奉官家才能自存。自己也将在官家彻底厌倦之前,一直困在这小楼当中,谨言慎行,小心翼翼,维持在官家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三年虚无缥缈的承诺,明智如李师师,是不寄予什么不切实际的希望的。
自以为想明白了此节,李师师就强自振作起来,去找点什么其他事情去做,再不想着萧言现在到底如何,汴梁风潮朝着什么方向卷动这些事情了。就当前夜到今日,就是自己做了一场荒唐梦,发了一些痴想,今后还是就如以前异样,无喜无怒的扮演好自身角色,就这样罢。
可是那个自己不愿意想起的萧言,却遣来了张显,先大是不好意思的见了玉钏儿,然后就上来传了萧言带来的话,前夜倾谈之景难再,三年之约谨记。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萧言就不明白,和他李师师牵扯下去,对他决没有好处。萧言是何等样的聪明人?稍一接触,就能感觉出来。机变敏锐,跟身上安了机关也似,方方面面都照应得到。他难道不明白,反正已经利用了一个风尘女子突然发痴,达到了自己目的,果断就保持距离,再不来往,才是对他最好的选择。偏偏还要遣人来,带这么一句话,难道在他心中,也有一丝放不下?
本来已经整理好自家心情的李师师顿时又开始有些颠三倒四,苦苦思索。最后也只能苦笑,果然女子天生最为软弱。世间男儿在忙自己事业之余,稍稍回顾一下,就能让女子难以自持,不知道会做出多少傻事来…………但是自己,偏偏不是最傻的那个。心下如同明镜也似,自己和这位萧言,没有将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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