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五年三月,大宋一颗耀眼的政治新星在燕京城中冉冉升起。
南归降人萧言,在短短一年之间,破萧干,克燕京,败女真,最后再擒杀作乱的耶律大石。其军功之厚,大宋开国以来,直追百年前破蜀灭南唐的开国名将曹彬。
在大宋这个时日,如果论功行赏,将萧言在武臣班次一路超迁上来,职级寄禄,給个遥郡观察使,甚至一路经略使,再加上什么开府仪同检校的衔头,虽然已经是不次之迁,倒也还罢了。
偏偏萧言班次,仍然归于文臣。此次诏书一下,萧言已经骤然超拔为寄禄为显谟阁待制,不折不扣的从四品大员。职加秘书监著作郎。此等清贵官位,大宋士大夫经金明池唱出,不宦海沉浮一二十年,如何能够得到?虽然萧言还未曾有明确差遣,上意看来也是等他回汴梁之后,观察考虑一番,再行安插。可是这从四品的寄禄官位,还加上馆阁贴职,外放已经足可知一府,都门行走也得是相当要紧的差遣,一旦萧言如愿得了枢密院的差遣,至少也是一个同签枢密院事,已经是能够参赞机要的地位了!
超拔如此之厚,实在让人瞠目结舌。但是对于知道内情的人来说,也还算是合理。对萧言赏不够厚,如何能显示出当日压制他的童贯王黼之辈的错处?童贯王黼没有错处,老公相如何就能顺理成章的复相?此时将萧言提拔起来,也是因为汴梁风潮使然。对于汴梁高位诸公而言,萧言提拔得再快,也是掌中可以随意拨弄之物,他回到汴梁之后,更是在大家眼皮底下,要折腾他,随时有机会,就看萧言识趣不识趣了。
话说回来,就算萧言再识趣,死死抱紧老公相的大腿。他一个南归降人,此番权位,差不多也是到顶了。老公相利用他可以,绝不会重用于他。从此只怕就在汴梁都门沉浮,再不复在燕地纵横往来的威风豪情了。
看得通透的有心人,整个大宋也不过那寥寥无几的顶尖十数人罢了。其他人此刻,还是为萧言此刻达到的地位瞠目结舌。心热的就巴结上来,含酸的就背后说说怨愤之语。萧言实在升得太高太快,他所领神武常胜军那班将领,同样的超迁就不那么引人注目了。
韩世忠作为一军左副都虞侯使,此次事了,也超迁为婺州观察使,正五品寄禄武官,上阁门宣赞舍人的贴职,差遣为神武常胜军都指挥使。算是将他的位置扶正了。
岳飞原为神武常胜军右副都虞侯使,也超迁为天武厢都指挥使司,从五品寄禄武官,同上阁门宣赞舍人贴职,差遣为神武常胜军管勾都指挥使,为韩世忠副手。
萧言的侍卫头子张显,也得了正六品的寄禄武官,差遣为神武常胜军马军指挥使,牛皋副之。自张显牛皋以降,汤怀王贵余江等,连同从不管来自胜捷军白梃兵还是当日常胜军的,各升迁有加。神武常胜军班师汴梁,果然如预料中归入三衙节制。从一支杂凑而出的兵马,摇身一变成为大宋的中央禁军。萧言原来节制神武常胜军的名义,自然也就取消。
除了他们之外,和萧言一路的马扩和方腾,也都得了升迁赏赐。马扩自从负伤之后,萧言肆无忌惮的行事,都看在眼里,更兼萧言恶了童贯,马扩又受童贯的恩义深重。从此就消沉了不少,此次论功行赏,却也没忘了他。马扩也升了从五品的寄禄,得了贴职,差遣却改为已经打得七零八落的环庆军辖下一军都指挥使,算是正式和萧言分道扬镳。归入另外的军系当中去了。
方腾本来就是进士的底子,原来就有正七品的寄禄。此次更是作为老公相的使节在老种军中勾当。虽然这位小方大人后来伙同萧言另外出卖了一套风云雷电。可大宋现下官场,讲究的就是结党,老公相一党中人,岂能是没有照应的。顿时就坐升从五品的中散大夫寄禄官阶,同样是秘书监著作郎馆职,也和萧言一样,暂时未曾得到差遣,一切等回了汴梁再说话。
除了萧言这一个小团体之外,西军三军,同样是赏赐有加。老种官位已至武臣顶峰,此次又加了开府仪同三司的荣衔,小种得知枢密院事荣衔,姚古加节度使衔,杨可世加节度使衔,王禀加节度使衔。除王禀实授环庆军总管差遣外,各将仍领原军。其下将佐,都次第超迁。
在燕京十万大军,除军将外,军中使臣赏二十贯,军卒赏十贯。除神武常胜军和已经被打得七零八落的环庆军闻诏就立刻旋师汴梁夸功之外。熙河军先驻大名,秦凤军驻真定,泾源军暂时留驻燕地,以待后命。
燕地百姓,上意怜其年余屡遭兵火,更初初复归大宋,金瓯一统,特加恩更复十年,以资善养元气。
一番旨意,面面俱到,将所有一切都算是了了首尾,安排停当。这一场持续近两年,牵扯三国,死伤军将士卒百姓数十万的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燕京城中,顿时杀牛赍酒,三军同庆,诸将往还庆功已无虚日。领命就要拔营动身的诸军各自准备,等欢庆过后,就上路动身。
此等庆功,萧言自然就是主角中的主角,也不知道收到了多少分邀约。有的是虚应一下故事,有的却是真心想巴结一下这位萧大人。可是萧言却应酬寥寥,除了设宴招待汴梁天使,和泾源军熙河军观察使以上的军将同宴了两场之外,其他时候,都是在自己军中,也不知道忙些什么。对萧言不抱什么恶意的人对萧言这般举动,不过报之一笑,从此文武殊途,也许这位萧大人该拿拿架子了,只要在燕地同甘共苦的情分还在,将来就都还说得上话。而对萧言心中耿耿的如姚古诸人,也只不过冷眼旁观,燕云大事已经底定,不要多生什么事端了,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吧。你萧言在汴梁,不见得就如在燕京一般风光!
诏书宣之诸军之后,这番欢庆扰攘,转眼就是十余日过去,而神武常胜军班师汴梁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哗啦啦马蹄声响,几十骑雄俊健马疾驰在燕京城外的道路上。马上骑士,全都顶盔贯甲,只是盔甲外面,都罩上了颜色鲜艳的锦袍。在燕京春日天气里,显得光彩夺目,极有气象。
这几十名骑士,簇拥着一个面白无须的青年。他个子很是挺拔,略微显得有点消瘦。本来看起来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可是他也披着一身软甲,外罩锦袍,脸上皮肤已经被风霜打得有点粗砺,腮下微微有点没刮干净的胡须,黑黝黝的又粗又硬。骑在马上身姿矫捷,缰绳控得稳稳的,随着战马奔驰自然起伏,宛然又是一副统领万千虎贲的大军统帅模样。
此人自然就是现在在燕云之地最为耀眼的人物萧言了。在他身边,是一个脸上还有点病容的矫捷青年武官,三十左右的年纪,跟在萧言身边,只是回顾四下,一声不吭。他正是才算养好当日檀州伤势的马扩,现在正要离开燕京,赶赴环庆军军中履任。萧言本来要留他同行,马扩却坚持不肯,说自己已经是环庆军军将,怎么好不带着自己人马回师?再加上环庆军丧败之余,正需要人来整顿,他早去一日,也好多为大宋环庆军保留一点元气。
萧言无法,只有亲送,除了韩世忠之外,他麾下要紧属下如方腾岳飞等,念着和马扩在古北口同生共死的情分,也全都赶来相送。本来岳飞也劝韩世忠要来,韩世忠却大大咧咧的摆手:“俺和马都指挥没什么交情,将来更扯不上什么干系,俺们神武常胜军已经自成一军了,胡乱攀扯没什么好处,俺老韩就不去了也罢,鹏举到时候送程仪的时候給俺添一份,也就盖了面子,就这样罢!”
韩世忠是表面粗豪内心把细万分的那种,他是老西军出身。现在神武常胜军和萧言眼看已经自成系统,要是和老西军出身的人牵扯太深,对于上位者来说,是好说不好听的事情。这等他自然是可免则免,岳飞也多少明白他一点心意,也就没有继续劝下去了。
一行人出燕京城而南,转眼就是十里,马扩默默无语,其他人也各怀心事,竟然是一路沉默过来。眼见得离城已经有些距离,马扩猛的勒住缰绳,战马嘶鸣,团团转了半圈。萧言也同时勒马,后面几十骑也都住马,几十骑骏马摇首翻蹄嘶鸣,顿时卷起不小尘烟。
尘烟当中,马扩慨然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萧大人盛情,俺都领了。就到这里罢!他日汴梁再会,俺自然是要作东奉请萧大人了,大家同朝为臣,亲近的日子在后面呢。只怕将来文武殊途,萧大人却瞧不上俺马扩了!”
萧言神色淡淡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马扩病后,气色不好,萧言也不见得有精神到哪里去。原因无他,这十来天实在是太忙了!老种当日在帐中和萧言所说四策,正和他与方腾盘算的相同。除了谋枢密差遣和媚上要等着回汴梁再说,其他的这十几天要理出头绪来,那是多少的事情!
第一桩就是钱财,克复燕京,萧言算是发了大财的。可到底有多少,够支撑多大的事业,一向戎马军中,也来不及清点。这十几天每天都要拿出至少半天时间来计点萧言自己有多少身家。十几天下来,总算是清点出一些眉目,克复燕京,从那些高门大族当中掳获,就有金银铜钱等浮财六十余万贯,各地豪强报效,粮草自然都是消耗掉了,钱财也有七八万贯。击破萧干全军,击破女真军,击破耶律大石复辽军,都有缴获。特别是女真军和复辽军,都是喜欢将钱财带在军中的,也有二三十万贯的浮财。加起来这随时可以动用的钱货已经是百万贯之数,至于当日在雄州童贯所赠万贯,那是不用想的了。
除了这百万贯之外,燕京那些古董器物字画皮毛等等,也缴获了大量。这些东西却说不准到底值多少,要回到宋境内陆续变卖才能弄清楚。燕地辽人积储百年,就算是因为战火迁延,损失失散不少,落在萧言手中的,也是一个颇为惊人的数字。变卖下来,就算折价,估计也有两百万贯之谱。
三百万贯的财货,对于个人来说,已经是个惊人的数字。可是对于萧言将来的大计,还远远不足!现在能想到的生发路子,就是马匹和皮毛两项。一年到底能有多少收入,现在萧言和方腾也都心中无底。
说到马匹和毛皮收入,就要牵扯到第二桩事分寄上头了。现在神武常胜军虽然名义上不归萧言统带了,燕地更是要将来次第派遣流官治理。可是神武常胜军是萧言一手拉扯起来的,现在也还未曾回汴梁,神武常胜军军中事宜,还不是萧言一言而决?
将来燕地派遣大宋流官的事情,更是笑话。在真实历史上,燕云十六州克复之后,虽然朝廷选定了全部流官,可是真正到任的,只怕一成还不到。到任的流官,更是为郭药师等镇将,或者地方豪强所挟制,政令不出他们的官衙。直到几年后女真南下,大宋都未曾在燕地建立起有效统治。萧言想留下点兵马,实际控制住一点地盘,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他走之后,燕地暂时留驻的也是老种的泾源军,老种和萧言早有默契,如何会来管萧言的这点勾当?
要控制什么地盘,毫无疑问就是檀州。萧言和方腾连犹豫都没有就选定了此处。檀州在燕京西北,将来大宋派遣的燕京知府也鞭长莫及。而且檀州是萧言方腾经营最久的,地方豪强都已经归心,子弟在神武常胜军军中效力,已经初步融入萧言的团体当中。控制起来也最为方便和得心应手。檀州更是临近长城,西面也离河东数出要隘不远,他日女真一旦破口,也就可以作为第一线预警。更不用说檀州控扼幽燕边地,燕山脚下,正是马匹蕃息之处,宋境缺马,可以源源不断供应,也是好大一笔的财源!
选定了檀州,就要选留守之人了。胜捷军和白梃兵出身的自然不用考虑。他们都是大宋经制之军出身的,跟着萧言拼力厮杀没问题,做这种肆无忌惮的事情就多了一些顾虑。好在萧言麾下还有大把常胜军出身的人,一直留守在檀州的余江,正是一个合适人物。留驻此地之人,在几年内不能生事,只能默默扩展实力。余江本来就是一个性格有点黏糊的人,又岁数不小了,甚是踏实稳重,再合适不过。至于余江已经在军籍册上,一句燕云事定,余江出身燕地,愿以原衔本乡荣养就打发了。大宋冗官冗兵,只会嫌官多,绝不会嫌弃官少了一个!
神武常胜军,萧言上报的兵额是整整一万,马军四千,步军六千。实际数字是马军五千出头,步军八千有余。不声不响的就能在檀州留下两三千人马,燕地几年之间无事,这些人马,足够镇抚了。
萧言已经派传骑去召余江前来,到这里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布置好檀州分寄实力之后,就是萧言动身之时。
这些事情,行起来绝不轻松,牵扯着千头万绪的事情。这些日子萧言还真不是矫情,不去参加那些庆功筵宴,实在是忙得四脚朝天,每天最多睡上两个时辰。气色自然好不到哪里去,今日为马扩送行,策马在燕地春天原野奔驰了一阵,反到松开了筋骨,觉得有精神了许多。听到马扩开口辞行,萧言淡淡笑道:“马兄言重了,你我二人,白沟河北渡以来,就同生共死至今,要不是马兄在檀州苦撑,是否能将女真鞑子逐出关外,还在未定之天,此刻说得这么生分做什么?送君千里,终须一别,你我大好男儿,就不要所依依不舍状了,马兄一路好走,祝马兄在环庆军中前程似锦,大展宏图!”
他拍拍手,后面两骑上来,手里都有一个大包裹,包裹沉甸甸的,说不得里面就是满满的黄白之物。马扩是个穷官,就靠军饷吃饭。初得一军实职差遣,花销不在小处。萧言出手自然不会小气的,得了这些程仪,对他在环庆军中将来,自然是大有好处。
马扩看看这两个包裹,摇头笑笑:“萧大人,俺马扩用不着这些。一颗头两条胳膊,什么事情凭本心做去就是,花钱运动上下,交好四方,这官也当得恁得憋屈了,朝廷有饷,俺饿不死,萧大人一番好意,俺就谢过了。”
在萧言身后,几名貂帽都亲卫脸上都有不豫之色。这马扩当日一意孤行要去古北口,结果引出好大变故,萧言拼尽全力,差点将性命前程全赔上了,才将他营救出来。后来马扩更是拿乔,萧言军中行事,一概都不参与。得了环庆军差遣,立刻就要就道。俺们神武常胜军直这般屈杀你马都指挥使了?现在大人好意送上程仪,又这般推三阻四,早点走了拉倒!
岳飞在萧言身后,开口想劝两句,最后还是没有说话。方腾更是不会多说什么,骑在马上,笑吟吟的只是看着萧言和马扩两人。
萧言倒也爽快,沉吟一下点头:“是我小瞧了马兄,心意到了就成。领与不领,还不全在马兄你?你我二人,就此别过了。他日汴梁再会!”
他拱拱手就想调头,马扩却叫住了萧言:“萧大人!临别之际,可否屏退左右,和萧大人说几句心里话?”
萧言一怔,似笑非笑的看了马扩一眼,回头摆摆手示意,身后岳飞方腾等人,连同貂帽都亲卫全都退了开去。萧言策马和马扩并辔缓缓而行,淡笑道:“马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萧某人洗耳恭听。”
马扩神色复杂,似乎内心好生挣扎了一阵,才看着萧言诚挚的开口:“萧兄,此次北伐战事,要不是萧兄杀伐果断,绝不可能有此全胜之局!军中行事,有的时候必须要包揽把持,行飞扬跋扈之事,才可制胜。大宋蔽在以不知兵文臣掌军,武臣小心翼翼,只图自保,开国以来,兵事多有不利,其病正在于此…………”
马扩前面几句话算是说得非常坦诚了,萧言神色不动,只是静静的听着。马扩迟疑一下,最终还是将要讲的话说了出来:“…………可萧兄回返汴梁之后,再不能行此杀伐果断,包揽把持之事了!萧兄文臣班次,正是清贵出身。和神武常胜军,就再不要发生什么关系了!萧兄啊萧兄,这是俺发自肺腑之言,萧兄为大宋立下如许大功,俺不想萧兄落一个没下场!”
马扩一句话说完,似乎也是动了感情,眼眶微微有点发红,一眨不眨的看着萧言。等着萧言答复些什么。
萧言的神色,却是淡淡的。仿佛马扩刚才一番掏心窝子的话,只是过耳春风一般。
沉默半晌,萧言才微微感慨一声,笑意当中似乎也带上了三分冷意:“有些事情,总要人来做,有人畏首畏尾,我却不能。只有奋力向前…………马兄啊马兄,我也有一句心里话,到时候你莫要当在我前面就好。”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此处,也不用再说下去了。两人对视一眼,都肃然拱手。各自策马调头。萧言驰向等候他的几十骑,而马扩只带两名从骑,也再不回头,向南下去了。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萧言几十骑人马,也不再回顾,直奔燕京城而去。疾驰当中,方腾策马到萧言身侧,微笑道:“如何?”
萧言叹息一声,轻声道:“看他如何自处罢…………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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