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渐的亮了起来,在高粱河北岸原来郭药师常胜军残部所在的营地,比起前几日更是杂乱不堪。
原因无他,这里又多塞了一两千环庆军下来。实在是已经到了人满为患的地步。地方就这么大,为了争一处避风一些的地方,双方就很是动了几次手。
环庆军为王禀所命来到这个地方,上到领兵军将,下到军中士卒,无不人人都骂骂咧咧。他们这支环庆军,主力覆没,统帅现在学了缩头乌龟,不知道在什么鸟地方。大家命运,比这支常胜军强盛不到哪里去,本来军中纪律就已经松懈。在河南岸苦挨,没人拘管,还好一些。现在来到这么一个局促杂乱,臭气冲天的地方,谁还忍耐得住?
王禀去后,勉勉强强的撑持两夜,已经是将不管卒,卒不理将。天色未明就有些人被冻醒,钻出地窝子冲着赵良嗣郭药师所在方向大声骂娘。
“直娘贼这两个没死在燕京的夯货!就这么点本事,还跟萧宣赞死撑。早点自己割了脖子,也省得老爷们受苦!”
“护住他们,那谁来护住俺们?也不知道怎么说动了王太尉,这两人就算肯卖自己屁股,也怕没人想要!莫非姓郭的把自家女儿许给谁了?那么高个个子,也不知道谁入娘的看得上!”
“到时候萧宣赞要是来火并他们,俺们准定散了,谁为他们出一根汗毛的气力,婆娘就在家里偷汉子!子子孙孙,都是一辈子的乐户!”
从天色还未曾全亮就开始,这骂声高一声低一声的就直传到赵良嗣和郭药师所在的地窝子里面。
两人这两日也完全没有休息,精神没放松半点,忐忑不安的等着王禀带着童贯赶来。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环庆军在左近遮护。虽然谁都坚信除了萧言有背离大宋的心思,自己两人僵在这里,性命是无恙的,可两人都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一次又一次,郭赵二人总不能在萧言手里讨到好去。这次哪怕抓住了这辽国公主。萧言一个将此消息直接捅到童贯那里,让他们又对局势失却了掌控!
赵良嗣不止一次咬牙切齿的思量,难道这萧言就是他命中的魔星。不仅抢走了他全部的光彩前程,还将他一次又一次的逼迫到了如此窘迫的地步!
郭药师却比赵良嗣撑得住一些,这乱世里面滚出来的枭雄,计不得逞,就撒开不想了。只要性命得全,总有重来的机会!哪怕这机会是越发的渺茫起来。这乱世里面滚出来的枭雄,直觉也比赵良嗣灵醒许多,在郭药师心中,这不详的预感,一刻比一刻沉重,而此刻他也已经无能为力,只能等候而已!
两人间的沉默,在这两天里面,已经不知道持续了多久,谁虽然都是满腹官司,却没了说话的心思。偶尔对望一眼,两人都是一副忍不住要叹息出声的架势。最后还是郁郁而止。
枯坐在这里,两人也还都是觉出了天色已经渐渐发亮,外面光芒透过了地窝子上面遮盖的柴草,撒入这一片昏暗里头。也许是这样提心吊胆的等候实在太久,两人在各自位子上面不约而同的欠了一下身子要起来,然后就是对视苦笑。
“赵宣赞,也在这里候得烦了?思来想去,自从这萧言出现之后,俺们似乎就没有顺利过,现在看来单凭是俺们,是撼不得萧言这厮了。就这样认栽也罢!至于宣帅到来和萧言这厮是怎么打交道,只怕没有俺们的事情了,无非将来俺到了大宋,再从头来就是,到时候还希望赵宣赞不要记不得俺,多多关照一些…………想开了这些,也就没什么了,燕云几十年,不过就当俺做了一场鸟梦!”
听着郭药师在那里自我宽解的说话,赵良嗣也勉强笑了起来。他心胸比起郭药师这等枭雄,自然是窄小到不知道哪里去了。不过这个时候正如郭药师所言,还有什么鸟用?也不必在这里自苦自己了。一旦看开,人好歹就能说一些该是人能说出来话:“多亏王太尉厚道,还在萧言手底下保全了俺们!给萧言一个天大的胆子,也不会在这么多环庆军面前动某等的手…………却是欠了王太尉好大的人情!”
他感慨几句,又冲着郭药师,只怕从来未曾和郭药师说这般掏心窝子的话:“某是文臣,将来出路总比郭都管要大一些,大宋就是这么一个规矩,郭都管也不必不平。大宋如今,非结党无一自存,靠着军功一鸣惊人出人头地,看来这条路对某是已然绝望了。只有投身于汴梁朝局争斗当中了!到时候看看萧言这厮在汴梁城中,是不是还有这般好运道就是,和他较量的机会在后面有的是!…………郭都管,俺们同生共死这么一场,又都是不尴不尬的南来之人的身份,俺们不互相照应,谁还能互相照应?到时候掺着手在大宋往前走就是,未必没有将来真正压倒萧言这厮的机会!”
这个时候,郭药师相信赵良嗣说的是真心话,可是将来如何,却也不能保证了。赵良嗣这个人郭药师算是了解,凉薄而不择手段。等此间事了,自己再没有利用处,天知道赵良嗣还记不记得有这么一个郭药师。但是男儿大丈夫,被利用了没什么好后悔的,他郭药师也是心甘情愿。
此时此刻,大家还算是相依为命,将来如何,就不必想了。现下听到这赵良嗣难得说几句人话,郭药师还是微微有些感动,忍不住也有些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唉,早知如此,蓉儿某就不该放她去萧言那里行什么缓兵之计!现下萧言吃了俺们这一记拨弄,焉能不报复到蓉儿头上去?可怜她一个女孩子家,跟着俺也真没享着什么福分…………但愿萧言是条汉子,不会和她一个小女孩子计较太甚…………将来只要父女平安就好,俺再寻思用什么办法补偿俺这个可怜丫头罢…………给她寻觅一个大宋夫婿,也不要什么大富大贵,知道心疼这丫头就成,平平安安就是一辈子的福气…………可是这丫头的脾气,却是难!”
两人在这里闲话家常将来,竟然是说不出的温馨融洽。外面环庆军的牢骚声骂声虽然厉害,两人听到耳朵里不但没有计较处,反而只觉得平安。环庆军这上千军汉,就是他们保命护身的法宝!
单单是常胜军残部,萧言说不定有胆子跟着一起料理了。上千大宋的环庆军,河南岸还有,他萧言要是敢动手杀人,可都是见证。郭药师赵良嗣是得罪了他萧言,可不是大宋的罪臣,他怎么也遮掩不过去。更不用说童贯还要马上赶来!
此时燕云之地,最后能保住性命,也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啊…………就在两人放下心结,居然觉得有点平安喜乐的关头,就听见外面环庆军的声浪突然又变了!
~~~~~~~~~~~~~~~~~~~~~~~~~~~~~~~~~~~~~~~~~~~~~~~~~~“这遮没不就是克复了燕京的萧宣赞?”
“瞧瞧他身后旗号,可不就是这位萧宣赞?直娘贼,恁般年少!”
“白面书生一般的人物,居然能将这幽燕之地杀得尸山血海,还砍了萧干这等大豪杰的脑袋!”
“俺耳听闻,杀了萧干的,却不是萧宣赞,而是萧宣赞麾下大将岳无敌,河北敢战士出身,一手大枪无双无对,端的好汉!”
“可这萧宣赞,亲手杀了女真鞑子一个王子,这却不是假的了罢?”
“现在厮论这些做什么鸟,萧宣赞这般举动,却是为何?难道来找里头那两个活宝的晦气?也不会就带着这几名亲卫罢?”
“动手杀人,那是不会,萧宣赞须不疯傻!赶在童宣帅来之前折辱他们一番,出出胸中闷气,又如何了?俺反正只是袖手!”
这些环庆军在这里驻扎也有些时日了,军中小道消息流传,也向来快速。任何时候官场上面的事情都是瞒上不瞒下,军中也是如此。萧言和赵良嗣郭药师之间的恩怨,再加上那个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辽国公主身份,简直就是一个大好的八卦故事。环庆军苦守在这里无聊,还不都议论得反过来覆过去了?
听到外间议论,郭药师和赵良嗣目光里面都闪过一丝惊惧,不由分说的就并肩钻出了地窝子。举目向北望去,就看见河岸上面,萧言的旗号招展,旗号之下,萧言带着十余名亲卫,以一个长大汉子领先,正大摇大摆的向他们这里策马走来。
除了他们这十余骑之外,萧言大营安安静静的,没有半点兵马调动景象。要知道如果是调动大军准备解决郭药师和赵良嗣,如此近在咫尺的距离,说什么也遮瞒不住。要是有这般动静,那些环庆军就早就厮叫起来了。萧言安静了两天,就带着这十几名亲卫大摇大摆的过来,到底想做什么?难道就是为了当面再折辱他们一番么?这还有什么意义可言?
环庆军在那里指指点点,从军将到士卒,没有一个有半分阻拦的意思,不少士卒还顺便在那里起哄。萧言就这寥寥十几骑,怎么也不像是要出手见血的模样。郭药师现在身边亲卫虽然少,也还有二十来人。看来多半是来出气的。在环庆军看来,萧言遭遇,是好汉子吃了这两赖汉子的亏,巴不得看着萧言能稍稍报复一二,吐出胸中闷气呢。在萧言过来一路,甚至还有人拍手打掌,在那里怪声叫好,一副要看热闹的模样。没半个人朝赵良嗣和郭药师那里凑过去。
赵良嗣和郭药师对望一眼,身边不多的亲卫这个时候也聚了过来。两人心下稍安。这个时候萧言要来折辱他们一番,也就忍着就是。成大事者,还在乎眼前这点小小颜面?将来又不是没有找萧言再算帐的机会!
两人此刻,反倒是沉住了气,淡淡的看着萧言身形。萧言骑在马上,神采奕奕的,一副小白脸几乎都要发了光,还在马上不住朝着自己叫好拍掌的环庆军抱拳行礼,果然就是一副来找茬的模样。
紧紧跟着他的有两骑,一骑不用说就是张显。自从当了萧言的亲卫指挥,就跟粘在萧言身边也差不多了。还有一条神气和萧言一样嚣张欠揍的长大汉子。要是赵良嗣和郭药师熟识萧言麾下将领,也知道他们这几日动向,说不定就得大惊失色。这条长大汉子,正是给萧言遣去联络老种相公的韩世忠!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的功夫,这家伙已经跑了一个来回,居然也看不出一点疲倦之态,骑在马上浑身乱拧,似乎已经等不及眼前就要上演的好戏了。
转眼之间,萧言就已经来到赵良嗣和郭药师眼前,这个时候,萧言才将眼神转过来,和他们撞上。刚才对着那些环庆军士卒的笑意,这个时候转瞬不见,眼神当中,满满的都是冰冷,顿时就刺得郭药师和赵良嗣忍不住就想后退一步!
这个时候,还是郭药师更撑得住一些,当下笑道:“萧宣赞,怎么突然就来敝处做客?说起来萧宣赞也不大方,说请俺们,什么酒肉也没入了饿肠…………俺们今日倒是有招待之心,可是萧宣赞你也知道,赵宣赞和俺这里,已经窘迫成什么模样了…………都是拜萧宣赞所赐!…………说实在的,事已至此,俺们也没什么和萧宣赞多见面的心思,让客就不必了,也没什么好说的,萧宣赞虎威,俺们当受不起,就在这里远远的立谈罢,说完拱手告别就是,再会之日,遥遥无期!”
萧言冷笑着丢镫下马,稳稳站在离赵良嗣和郭药师十余步处。更远处环庆军们这个时候都停止了议论,一个个张大着嘴看着这边动静。
萧言身后亲卫,也纷纷下马,一副挑衅的模样打量着郭药师和赵良嗣身边亲卫。韩世忠的嘴都快咧到脖子根了,这种找别人麻烦的事情看来是这泼韩五的最爱,浑身上下都是一副跃跃欲试准备出手的模样。
只有萧言,慢条斯理的拍打了一下身上不存在的尘土,这才轻蔑的转过头来:“老子前来,收拾你们一顿不成么?谁敢拦着?”
赵良嗣本来打算今日低头忍过去就算完了,不过看到萧言这么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还是忍不住抬起手来戟指着萧言:“萧宣赞,如此行事,还有什么味道?你敢当着这么多见证,杀一个大宋之臣么?某良言相劝一句,既然立下如此大功,就要在大宋站稳脚步。萧宣赞来历出奇,身边侍女更是出奇,最出奇的还是这个姓氏!谁知道萧宣赞存的是什么心思?谁知道萧宣赞是什么出身?
…………是不是要暂时借重大宋力量,准备将来之事?就算官家仁厚,宣帅大度,看在萧宣赞立下如此大功的份上,不予深究。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看着萧宣赞!现在如果萧宣赞就按捺不住,想动手先杀掉两个大宋之臣,就请过来,俺闭目等着!”
不得不说,赵良嗣的阴毒本性实在深入骨髓,随便几句话就已经罗织成了一个好大的罪名。可是他偏偏说的是实话,现在萧言身边有一个疑似辽国公主的侍女,至少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了。就算凭着他克复燕京的大功,还有为朝中大佬所借重处,暂时能遮掩过去。将来一旦应了景,就是不能翻身的罪名!赵良嗣从小哑巴着手对付萧言,实在是阴狠到了极点!
他说完这番话,就闭目仰首,一副慨然待死的模样。萧言身边韩世忠哼了一声,摩拳擦掌的就要上去。萧言却一把将他拉住,笑眯眯的对着赵良嗣道:“赵宣赞不为我们大宋的周兴来俊臣,可真是可惜了…………萧某人现在局势到底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不过我就告诉赵宣赞一句话,只要萧某人将自己真实的心思一和上边儿交代清楚,就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你信却是不信?不管什么辽国公主的传言,还是什么为什么要姓萧,都可以化解得干干净净…………你信却是不信?”
赵良嗣睁眼不屑的看了萧言一眼,冷哼一声,这次却不说话了。
萧言笑眯眯的朝着赵良嗣招手:“来来来,赵宣赞,萧某就卖你一个好处,先将萧某人的真实心思盘算告诉你,有兴趣没有?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萧某人要是说出半句虚话,马上就给超载东风大卡车来回压一百二十遍!”
除了最后一句话赵良嗣没听明白之外,此刻他还真是怦然心动!这个时候,多探听萧言一些口风也好,难得他自己送上门来!多知道一点萧言盘算,将来在童贯面前也可以多进一些对付萧言的方略。就算萧言将自己臭揍一顿,这个跋扈模样也只会招人厌恶而不会有其他的,现在赵良嗣算是豁出去了,能多祸害萧言一点就是一点!
他冷哼一声,大步就朝着萧言走过去:“萧宣赞有请,赵某人岂能不过来就教?俺却很想知道,萧宣赞怎么将这些事情,能解释一个清楚明白!”
郭药师还站在原地,眼皮子一缩,想招呼赵良嗣不要上前,却最后还是没说出口。说到底,他也是不相信萧言敢在这里动手杀人。就算赵良嗣吃什么委屈,将来说起来也还算是有好处的,至少在童贯面前,他们这些委屈都是在尽心竭力为童贯办事才遭致的,现在是论不得了,将来总会有补偿的罢?
~~~~~~~~~~~~~~~~~~~~~~~~~~~~~~~~~~~~~~~~~~~~~~~~~~~~~~~看着赵良嗣硬着头皮走过来,萧言笑得更加欢乐了。直到赵良嗣走到他的面前,萧言才亲热的搭着赵良嗣肩膀,冲着还板着一张脸的赵良嗣微笑,语调却冰冷无比:“这就是我萧某人此时此刻胸中实情…………你真当萧老子不敢杀你?”
语声当中,萧言已经闪电一般抽出腰间佩剑,直直的就捅进的赵良嗣的胸腹之间,接着还毫不手软的重重一搅!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目瞪口呆。赵良嗣就觉得胸腹要害之间突然一痛,他低头呆呆的就看见一柄锋利的长剑,已经没入自己胸腹之间。接着又是一阵剧痛,这柄长剑横着又狠狠拉了一道!接着这柄长剑就被抽出,冰凉的空气顿时就涌入了自己敞开的胸腹创口,鲜血先是一点点,接着就如泉水一般涌了出来!
萧言面无表情的看着一脸不敢置信的赵良嗣,冷淡的道:“老子还以为你的血该是黑的呢,没想到也是红的…………不过臭的很!”
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的时候,郭药师已经虎吼一声,朝着萧言扑来。而韩世忠和张显等几名萧言亲卫,早就做好了准备,拔出兵刃一下迎上!韩世忠单手提着一柄长大佩刀,跟耍弄绣花针也似,一刀就将扑过来的郭药师劈得退了回去!张显他们也人人兵刃在手,直直冲向郭药师,郭药师身边那些常胜军亲卫,完全反应不过来,一照面之间,顿时就被杀伤了不少!
郭药师一边暴退,一边瞋目大喝:“萧言,你擅杀宋臣,你想造反!”
郭药师的呼喊声音,这个时候才惊动了那些看呆了的环庆军士卒,顿时就响起一阵山呼海啸一般的喧哗。军将士卒除了惊呼之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为赵良嗣和郭药师向萧言刀枪相向,谁也提不起这个兴趣来。
可是就算他们今日不对萧言动手,萧言如此举动,难道将来还想在大宋立足?或者萧言是有备而来,早就做好了扯旗作乱的准备,白梃兵胜捷军跟着他一起反出大宋?这个念头,怎么想怎么也觉得荒谬!每个人除了发出无意义的喊叫之外,实在不知道现在该干些什么!
萧言再也不看捧着胸腹创口,在那里踉跄着摇摇欲坠的赵良嗣。用这么多心力就为杀了这么一个小人,实在无谓得很…………他还剑入鞘,也不管韩世忠追杀郭药师到底结果如何,振臂朝着环庆军大呼:“你等看看河岸上,那又是谁人?我萧言怎么会作乱?意图作乱的是赵良嗣和郭药师两人!辽人萧普贤女皇后,已经将他两人的举动,交代得再清楚不过了!这一切,都是我和老种相公,一起亲审出来的!”
那些环庆军士卒顺着萧言所指,一起转头,就看见河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多了十几骑,当先一骑,身子枯瘦,披着斗篷,雪白的胡须被河风吹得散乱。不是老种相公还能有谁?这天底下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而老种相公和萧言一起反出大宋就是最不可能发生的那一种!
除了老种之外,在他身后那十几骑,还簇拥着一个女子身影。一身辽人贵妇装扮,披着斗篷,苍白着脸看着眼前一切,被周遭骑士严密监视着。萧言也真他妈做得绝,为了让自己行事能交代得清楚干净,连辽人萧普贤女皇后都从燕京城搬出来了!
今日环庆军士卒是大开眼界,虽然辛苦赶来接应郭药师和赵良嗣,吃了辛苦功绩却没有半点,在这冰天雪地里面还窝了这么些天。可是今日一幕,却都值得了。萧言杀赵良嗣,老种突然现身,还看到了辽人的皇后!尽管他们也不认得什么鸟萧普贤女皇后,但是现在这个架势,就当是了。这可是和大宋并称世间百余年之大辽帝国最后一任的皇后!今日所见,都够这一辈子说嘴的了!
~~~~~~~~~~~~~~~~~~~~~~~~~~~~~~~~~~~~~~~~~~~~~~~~~~~~~~~~郭药师狼狈的闪避着韩世忠的扑杀,韩世忠本来就是骁勇绝伦的将领,也比他年轻。更不用说自己还浑身是伤,手上连兵刃也没有。在韩世忠面前,连招架的余地也没有,只有不住的后退。
而他身边亲卫,这个时候早就被张显他们杀了一个七零八落,也同样毫无还手的余地。
忙乱之中,听到萧言的呼喊。郭药师一颗心已经冰冷。萧言此人,当真敢在千军当中动手杀人,而且将一切都已经安排好了。他们从始至终,都小觑了萧言。可笑还想和他作对!连辽人皇后和老种这等人物,都能甘心为萧言所用,这萧言,将来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反正自己,是没那个福分能看见了。那才是真正的一代枭雄事业!
厮杀当中,就听见萧言的呼喊声音不断传来:“赵良嗣与郭药师虽得我大宋接纳,却一直心存北向。虽然孤忠可悯,我大宋却容他们不得!阴谋据燕京而乱的正是他们,当日孤军犯陷抢入燕京城,也是为了这个!想据燕京城而迎辽废帝耶律延禧,重立大辽旗号!再朝前推,赵良嗣南归,还不是因为耶律延禧为耶律淳所废,在他看来,大辽已经失却正统?他无非就是借我们大宋力量,想除掉天赐皇帝耶律淳,皇后萧普贤女,和后族重将辽人四军大王萧干他们这些赵某人眼中的乱臣贼子罢了!
…………可惜在燕京城下,他们和萧干争斗失败。却还贼心不死,放出什么直娘贼辽国公主的风声,想招降纳叛,集聚实力,借着这面旗号在燕京再度起事!他妈的,还将这种叛逆事情,牵强附会到了老子身上!
…………辽人溃散军马犹有数万,各处豪强,不少还首鼠两端,借着耶律延禧的旗号,说不定还真有让这两个贼厮鸟成事的可能!不过天幸这辽人皇后萧普贤女落在了我的手中,将他们这点盘算,查得清清楚楚!老种相公赶来,宣帅也正在赶来的路上,萧某不才,与此等乱臣贼子不共戴天,生怕迟则有乱,就先行诛杀!环庆军诸将士,将这赵良嗣和郭药师麾下都拿下了,也是一场不小的功绩!”
萧言挥舞着胳膊,在那里喊得声嘶力竭。信不信萧言的话先是两说。不过有辽国皇后这个证人,有老种相公这等人物撑腰。什么样的谎话也圆得让人没办法追究了,哪怕童贯亲来,也只能捏着鼻子当是真的。萧言此举,不仅杀赵良嗣郭药师杀得理直气壮,还顺便将自己屁股上那点屎擦得干干净净!
还不如就如萧言所说,大家跟着擒获这些常胜军残部,只要萧言厚道一些,大小也算是一场功绩!大家也没白来一趟!
环庆军上下,已经有不少军将顿时躬身领命,大声答话:“敢不遵从宣赞差遣?直娘贼,差点就让这些反贼成了功!”
呼喊声中,环庆军上下已经就朝着常胜军所在涌去,常胜军中,除了郭药师身边不多的亲卫,谁还有替他卖命的心思?一个反抗的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郭药师一声大吼:“住手罢!别牵连俺这些儿郎了,作乱之事,都是某和赵良嗣的主意,跟他们有鸟相干!俺认输就是,萧言,某脑袋给你了,今日就少死一些人罢!”
这绝境当中最后一声大喊,仍然中气十足,震得每个人耳朵都嗡嗡直响。虎虽垂死,威风却不稍减!
~~~~~~~~~~~~~~~~~~~~~~~~~~~~~~~~~~~~~~~~~~~~~~~~~~~~~~随着郭药师这一声压过营中一切喧哗的大吼,周遭一切,竟然一下就安静了下来。大家的目光都转了过来,看着这个末路枭雄。韩世忠也收了刀,朝旁边跳开一步。
这个时候,大家才发现,赵良嗣捂着自己伤口,还在原地转圈,竭力支撑着没有倒下去。
萧言看看一脸萧索的郭药师,再看看那个喉咙里面咯吱咯吱有声,满眼都是求生意味的赵良嗣,叹口气又拔出佩剑,大步上前,横着一剑扫过,赵良嗣胖胖的人头顿时冲天而起!萧言跟着一脚,就将这无头尸身踢倒:“还想活着害多少人?老子大好男儿,和你实在纠缠得够了,没得再留你恶心人!”
轰隆一声,赵良嗣尸身栽倒在地。却没一个人有稍稍惋惜的神态。这位在真实的历史上,上了平燕策。也在真实的历史中同样紧紧抱着童贯大腿,将北伐战事搅得七零八落,在败坏战局上面很是出了一把气力的人物。在萧言所参与的已经变得不同的历史当中,结局不过如此!
就连郭药师,也没有再多看赵良嗣的尸身一眼。
萧言收剑入鞘,神色略微有点复杂的看了郭药师一眼,大步就朝他走了过去。张显想拦住萧言,却被萧言一把推开,在所有人的目光中,就走到离郭药师几步外的地方。
郭药师站在那里,脊背仍然挺得笔直,用一种纯然赞赏的目光看着萧言。两人对视一阵,郭药师突然笑道:“你就不怕俺暴起出手,拖着你一起死?”
萧言摇摇头,指着就站在旁边摆弄着手中长刀的韩世忠,还有差不多都快贴着自己,虎视眈眈看着郭药师的张显:“我有这些忠心手下,我怕什么?再说了,你还真以为我是涿州初见时候的那个萧言?”
郭药师淡淡一笑,朝着萧言竖起拇指:“萧宣赞,俺也不问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了,不过你当真是天生就该在这乱世里面打混的!当日涿州初见,谁能想到你今日如此?俺郭药师遇到如此对手,赔上这条性命,也没什么冤枉…………”
他再看看韩世忠和张显,突然叹息一声:“其实某也是有过这么多忠心手下的…………赵鹤寿,甄五臣,甄六臣,张令徽,甚至俺家那个大郎…………这么多好兄弟,怎么现在站在这里的,就剩下某孤零零的一个了?”
这一席感叹,苍凉无限。让萧言都忍不住有些微微动容。他摇摇头,觉得和郭药师实在没什么再说的了,转身就想离开。郭药师却叫住了他,低声笑问:“蜀国公主,是不是已经给你夺回去了?甄六臣呢?”
萧言看看左右,缓缓点头,淡淡道:“你所料不差,不过甄六臣没死。我还关着呢。”
郭药师苦笑:“步步都被你料到,怎么能不认输?六臣是好汉子,要是能活着为你所用,大是有所助力,某既然死了,就请萧宣赞少杀些人罢。他们也不是你的对头。”
萧言一笑:“小哑巴既然还活着,老子也没兴趣杀那么多人。你放心去就是,我麾下使用的常胜军出身的人还少了?郭都管,一路相识,今日也就拜别了。九泉之下,随便哪一殿阎罗,碰到你大概也该头疼得很了…………不送!”
郭药师哈哈一笑,一边伸手向韩世忠讨兵刃。韩世忠也爽快,倒转长刀,就递给了他。郭药师握着长刀在手里掂量了一下,终于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蓉儿呢?你准备怎么办?”
这其实也是萧言最为难以面对的一个问题!可是自己偏偏穿越到这个时代,偏偏一开始就遇上这燕云乱世,偏偏自己要立足出头,就要和这个乱世燕云之地的英雄豪杰们奋力争斗到底。就算自己对郭蓉有点好感,一点儿女情长的东西,在这个时代,当真是最为无足轻重的东西!自己居然还能保全小哑巴,已经是这个贼老天突然发了一点难得的慈悲,没有让小哑巴在这高粱河的冰面之下,静静长眠!
萧言默然半晌,最后迎着郭药师逼人的目光,淡淡道:“我没斩草除根的打算,事情已经如此,郭姑娘该怎么面对,都是她自己的事情了…………总而言之,我不会杀她。此时此刻,我也没必要骗你。”
郭药师微微点头,眼眶在此刻也有点发红:“她是个可怜孩子…………俺快死了,也不用哄骗于你,这件事情,蓉儿她不知道。俺只是用她来稳住你一时的…………自从某夺了你后路之后,蓉儿就一直在涿州,要不是俺装着垂死,她是不会过来的…………”
一语未完,旁边韩世忠已经老大不耐烦的瞋目喝道:“男儿大丈夫,要死便死,这般口舌做什么?这条路,还不是自己选的,走到尽头,咬牙闭眼也就完了,直恁地罗嗦!来世宣赞和俺,等着你再争斗一场就是!”
郭药师哈哈大笑,转身横刀在颈:“说得不错,俺这是怎么了?…………这贼老天,俺已经被你拨弄完了,下面又是谁被你摆布!”
刀光闪出,血花四溅。撒在高粱河南岸无数宋辽战士埋骨之处。这位在真实历史上,纵横燕云,一度将整个燕地全部掌握在手中,拥兵三十万,最后再飞快投降的一代乱世枭雄,此刻的结局,不过就是孤零零的死去。
萧言却没有看郭药师自尽。说完话他调头就走,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是说不出的疲倦。可总还得强撑着,这件事情的首尾,还没有完全了却。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恨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已经死了太多人的燕云之地!
河滩地上,所有人的鸦雀无声,不论是环庆军还是常胜军,抑或者是老种相公还有那个萧普贤女皇后,每个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雪地上踟蹰而行的萧言身上。他经过之处,那些环庆军常胜军士卒都不作声的闪开一条道路。
萧言仍然是那个温和斯文的模样,哪怕经历这场燕地战事,如此多的磨难之后他身上多了不少风霜之色。可总体看起来仍然是文质彬彬的模样。但是每个人现在瞧着他都忍不住觉得有一丝寒气从骨子里往外冒。
萧干,郭药师,赵良嗣,完颜设合马…………还有那么多在这场战事当中殒身的宋辽重将。谁不比这个几个月前还默默无闻的萧言更惹人注目。可是现在站在这里的,却只有萧言!他的身后,不知道多少尸骨,才堆叠出这么一条道路出来!
萧言缓步走上河岸,老种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事情办完了?”
萧言点点头,又摇摇头:“还有一些首尾未了。”
老种一笑:“那快些罢,某瞧着你,也倦得很了…………诛杀这两人,你问心无愧,也不用想太多了。”
萧言也一笑:“我没觉得什么,就是杀人有点杀得倦了…………”他转向一直默然不语的辽人萧普贤女皇后,微微叉手一礼:“到时候还得多多劳烦皇后。”
萧普贤女冷着脸淡淡回答:“亡国妾妇,当不起萧宣赞这等称呼。萧宣赞所托,亡国妾妇自然尽力,此时此刻,亡国妾妇就算本来心中有所疑虑,见过这般景象,也全然不怀疑萧宣赞定然能履行对妾身的承诺了。”
萧言微微有些讶异,打起所剩不多的精神询问:“怎么?”
萧普贤女居然也笑了出来,不过这笑容里面没有半分欣喜的意思,更多的却是嘲讽:“萧宣赞一路行来,最拿手的本事,不就是杀人么?妾身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萧言语塞,不过也懒得辩驳。这个时候,就听见马蹄声远远的从南面传来。河岸上不论是环庆军还是常胜军又开始有点骚动,纷纷指着南面议论出声:“宣帅的旗号!直娘贼,宣帅终于到了,眼前所有一切,早点了了罢,死人实在是死够了!”
萧言猛的回头,就看见高粱河南,一队人马呼啸而来。童贯旗号,就在队伍前面猎猎舞动。
萧言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嘲讽的微笑:“来迟一步…………好罢,迎接咱们的宣帅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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