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居民们,对于李云潇和李延清这两个大魔头,都是只闻其名,而不知其人。
哪怕是,李云潇和李延清并肩坐在茶楼里,四周的人们竟然没认出他们俩,更别提居中而坐的,高高在上的李中易了。
“我说,朝廷最近抄了不少劣绅之家,得的粮食堆积如山,不对,是堆积如海了……”
“唉,我也听说了这么回事,京城里的国库粮仓都堆满了,这才拿出来敞开着卖……”
“嘿嘿,我活了一大把岁数了,家里的米缸这还是头一次装满。如果不是没钱了,我真的还想买一些回来……”
“说句不怕露怯的话,自从家里出了败家子之后,我的日子就不太好过。前日晌午,我一咬牙,狠了狠心,排队买了三十斗米。原本以为多多少少会有掺沙子混石子的压秤,谁曾想,我和婆娘筛了个遍,你们说怎么着,竟无一粒沙一颗石,全是上等的好米。”
这个时代,人们的日常娱乐项目,除了逛秦楼楚馆之外,就是泡茶楼,溜瓦子,赏百戏。
其中,消费不高,适合谈天说地,彼此交流信息的场所,茶楼和酒肆最适合!
李中易品了口盏中茶,饶有兴趣的仔细倾听市民们的交谈,在这种张三不知道李四的状况之下,人们往往容易说出真心话。
李延清和李云潇都知道李中易喜欢体察民情的习惯,他们俩只是闷头喝茶,绝不敢打扰到了主上的兴致。
在官本位的社会,别看草民们大多是文盲,却几乎都懂政治潜规则。
流行最广的那句话,绵延到千年之后,依然是真理:祸从口出,莫谈国是!
文字上的那点事儿,不外乎借古讽今,指桑骂槐,含沙射影之类的破事罢了。
你在家里随便说啥,其实无关紧要,重要的是,通过持续性的口口相传,或是通过著书立说,透过放大式的广泛传播之后,可以间接影响草民们的意识形态。
所以,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一边鼓吹君权神授,一边害怕被戳破剥削的真相。或多或少,都会出现类似清风不识字、何必乱翻书的文字案。
然而,上下几千年的治乱循环规律告诉李中易,大兴文字案,并无卵用。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言论压制,放大到人类历史发展的长河之中,你就会惊讶的发现,文字案不过是统治者心虚的掩耳盗铃罢了,除了让草民不敢公开骂娘之外,压根就没有卵用。
当既得利益集团肆无忌惮的吸血,朝廷却束手无策之时,就等于是拉开了下一次改朝换代的序幕,王朝更替的周期率正式生效!
李中易毕竟是现代人的灵魂,超越千年的见识告诉他,人都是自私的利益动物。把大饼分得尽量公平一些,让各个阶层的利益相对均衡,这才是长治久安的人间正道!
除了分裂国家或是煽动宗教的极端言论之外,草民们公开说啥,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朝廷必须照顾好自耕农、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的利益。
兵民是胜利之本,这里的民,主要是自耕农、小商人和小手工业者,他们才是朝廷的宝贵财富,也是财源和兵员的基础骨干力量。
默许草民们骂一骂贪官污吏,反而更容易抒缓他们胸中郁积的怨气,不至于让日积月累的怨气,被突然点燃之后的星火燎原。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死亡!
领袖人物的个人嗜好,其实具有极大的社会模仿性。比如说,李中易很喜欢磕着瓜子品香茗。
整个开封城里的茶楼酒肆,有样学样,都会在上茶或是上菜前,提前摆上一小碟炒得喷香的瓜子。
又比如说,李中易喜欢穿着高跟皮鞋,腿罩网眼黑丝的长腿女子。开封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哪怕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跟上天下之主的步伐。
最近,宫里选入的一百余名秀女,个个都换上了量身定做的各色旗袍,搭配上黑色的高跟皮鞋。
本就是从美人堆里挑出来的秀女们,无论是行走坐立,细腰扭摆间,完美的曲线毕露。网眼黑丝笼罩下的白嫩肌肤,从秀女们旗袍开衩处若隐若现,实在是勾尽了眼球,令开封城里的权贵们大流口水。
当然了,卫道士也公然开骂:有伤风化,辱没祖宗,玷污圣人!
李中易明知道是哪些人开骂,却只当没有听见似的,依旧我行我素!
尼玛,选进宫里的秀女,在理论上都是李中易可以随意享用的女人。他如果连自家女人的穿着打扮,都要看卫道士们的眼色行事,那还算是哪门子的天下至尊?不如回家种白菘算了!
茶楼里,茶客们各自磕瓜子闲聊天,没人注意到轻车简从的李中易一行四人。
“前几日,小弟我正好路过大理分寺衙门口之时,亲眼目睹了一桩奇案。你们猜怎么着,大理分寺的官儿,居然史无前例的没向着“钱民”和“行钱”,只判了欠债的那小户人家,每年只需要担负一分的利钱。”
“啊,竟有此事?”
“不可能吧,这年月,不管是谁家举债的利钱,至少也要每半年翻一倍吧?”
“每半年才翻一倍,哼,那真的是良心价了。我家附近的利钱,三个月就翻了一倍,利滚利的一年至少翻十倍。”
“怎么可以这样断案呢?难道说谁穷谁还有理了不成?”一位身穿蓝色儒衫的尖嘴中年猛一拍桌子,陡然长身站起,“这简直是荒唐至极的糊涂官判糊涂案。”
李中易若无其事的瞥了眼蓝衫尖嘴的中年人,李延清随即把手伸到凳子下边,暗中打了个只有他在警政寺的心腹部下们才懂的手势。
高利贷,不管哪个时代都有,只是叫法略微有些差异罢了。
本朝的高利贷,真正出钱的人叫作钱民,专门担任放贷中间人的叫行钱。闲钱多得烫手的钱民,因为放款的业务多如牛毛,完全不可能忙得过来,就很有必要请行钱作代理人了。
钱民和行钱之间的利钱分成比例,通常是对半分。行钱没有出一个大子,却收获巨大,可想而知的是,放贷的积极性高得爆棚。
李中易上台之后,除了捏紧军政大权之外,稳定政权的重心,一直是打击危害乡里的土豪劣绅。
其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便是史无前例的公开发布政令:朝廷不承认民间借贷利滚利的合法性,并限制了一年的利钱,最多不得超过借款的一分息。
超过一分的利钱,大理分寺不仅完全不予以支持,更视为犯罪的行为。如果,私下放贷的涉案金额超过了五十贯,不仅要罚没至少一千倍且上不封顶的本金,更要抓人。
金融领域的剥削,才是最高等级的剥削。其中,权贵们利用勾结官府的便利性,利用天灾或**,肆无忌惮的放高利贷,才是自耕农、小商人、小手工业者的生存和发展,最大的绊脚石之一。
新政权建立之后,李中易以开封府为试点的起点,逐级在全国范围内建立大理分寺,也就是剥夺了地方官的审判权。
硬币总有两面,李中易既要抑制高利贷的泛滥成灾,又要严厉打击欠债不还的“老赖”。
劳改体制,这个被广大知识分子早就骂臭了的恶制,李中易信手拈来即用。
新政权下的劳改,核心的要点是:只有经过大理分寺判决的欠债者或是罪犯,才能被抓去工程营里,承担修桥铺路兴建水利工程的重任。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暂时还不起钱,就用做苦力挣的钱,分期还债。啥时候还清了债务,啥时候离开劳改的工程营,童叟无欺。
想当初,秦朝末年,几十万刑徒修的是秦始皇的陵寝和宫殿。如今,李中易把这些人都送去修桥铺路,从事必要的基础设施建设,既没有白拿钱养活闲人,又可以极大的促进商业贸易的发展。
要想富先修路的逻辑,此时的人们压根就不懂,但是,李中易却是早就看透了其中的奥妙。
“正方兄,请慎言,吾等草民,还是莫谈国是为好!”一位身穿白色儒衫的马脸男子,吓得脸色大变,赶忙劝说可能惹祸的正方兄。
“扬中兄,你也忒胆小怕事了一些吧?只许那铜臭子乱搞一气,就不许我等士大夫说上几句?”正方兄正是怒火中烧之时,忍了又忍,实在是家中利益受损巨大,忍无可忍。
李中易摸着下巴,微微一笑,严厉打击高利贷的政策,在颁布之前,整个内阁的四位相公全都极力反对。
其中,孔昆抨击得最激烈,给李中易扣上了与民争利的大帽子。
嘿嘿,李中易确实是在与民争利,不过,此民皆为非富即贵之辈,而彼民都是自耕农或是小商人、小手工业者罢了。
“诸位仁兄,如果任由铜臭子瞎搞一气,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天下必定大乱。”正方兄怒不可遏的大喷口水,居然把攻击的矛头直指李中易。
和正方兄同桌的三位仁兄,一个个吓得面如土色,再也不敢与之同桌,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借故溜出了茶楼。
李中易不由笑了,尽管他不搞文字案,但是,几千年流传下来的,莫谈国是的老传统,威慑力依旧是惊世骇俗的无比巨大。
“正方兄,小弟万分赞同您的看法,如果不是特别忙的话,可否移驾此桌?”李中易把脸色漆黑一团的李云潇和李延清撂在了一旁,起身拱手,十分热情的相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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