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吕布转来的消息,得知牛辅、张辽正在安邑附近与杨凤恶战,刘辩随即下达了命令,赶往安邑,与牛辅、张辽一起夹击杨凤。
五千精骑,从郭泰的大营前经过,如滚滚惊雷。旌旗招展,人如猛虎,马如蛟龙,看得大营里的黄巾军相视失色。特别是当三百身披火红大氅的骑士簇拥着刘辩从他们面前驰过时,不少人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拥到营栅前,争相一睹天子的真容。
刘辩忽然心中一动,挥手示意停止前进。一声令下,三百骑士齐唰唰的勒住了战马,整齐划一。
刘辩招手叫过史阿,吩咐道:“你去营前喊话,就说朕有话要对郭泰说,请他出营一叙。”
史阿听了,刚要离开,杨修虚弱的叫了一声:“且慢!”
刘辩不解的看着他。杨修催马走到刘辩身边,拱了拱手:“陛下,让我去吧。”
“你的病还没好。”
“不碍事。”杨修强笑了一声:“我去,比史阿有说服力,也比陛下更安全。”
刘辩沉思片刻,点了点头。他拨转马头,走向郭泰的大营,在两百步外停住,看了半晌,欠身致意。众人不解其意,只有杨修明白他的用意,示意执纛的卫士将手中的天子大纛向前倾摆了三下。
众人如坠雾中,不知道刘辩在干什么。大旗向前倾倒,向敌方行礼致意,在战场上已经非常罕见,何况刘辩身为天子,向造反的黄巾军将士行礼,这算什么意思?
不仅黄巾军将士不明白,连刘辩身边的将士都不明白。刘辩直起身来,轻叹一声:“小子不德,身为天子,不能抚育万民,致使百姓流离,官逼民反,如今刀兵相见,愧不可当,无地自容。仓促间难以致意,敢以一礼,谢罪苍生。若天意垂怜,请保佑我平定山东叛乱,为万民谋福祉,稍补前过。”
他这一番话说得半文半白,但身边的将士都是通晓笔墨的,听懂了刘辩的意思,不禁鼻子一酸。
刘辩这是一封口头的罪己诏啊。
下罪己诏已经是很难得的事,没有哪一个皇帝会轻易承认自己错了,哪怕他们错得很离谱。即使是下罪己诏,也是斟字酌句,多方遮掩,谁会像刘辩这样当众承认自己有错?
古往今来,刘辩是第一个。
此时此刻,有谁会怀疑刘辩的诚意,有谁会认为他是在做秀?他根本没有这个必要啊。他真要做秀,大可以请那些文采斐然的才子替他捉刀,写一篇花团锦绣的文章颁布天下,而不是在阵前,向这些蚂蚁一样的黄巾军普通将士致意请罪。
周围的将士在感动的同时,又有一丝愧疚。身为天子亲卫,不能平定叛乱,还要看着天子向叛军请罪,这是他们的耻辱。有一团火在他们的心中燃烧,烧得他们面皮发烫,热血沸腾。
刘辩感受到了身边将士的情绪,却没有说什么。他吩咐史阿保护杨修的安全,自己纵马而去。
杨修端坐在马背上,略作思索,就将刘辩刚才的意思做了一些修饰,教给史阿,让史阿赶到大营前。史阿记下,缓缓催马来到大营前,高声喝道:“大汉天子驾前虎贲,奉天子之诏,致意于营中将士。诸君皆是勤苦百姓,为生计所迫,揭竿而起,非诸位之罪,乃是朝廷举措失当,用人不明,致使官逼民反……”
大营里一片寂静,谁也不说话,都屏着呼吸听史阿说话。
天子以大纛向他们致意在前,以口诏自责在后,让他们每一个人都非常意外。震惊之下,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做,都愣在那里。
郭泰在中军,听不清史阿在说什么。等有人将史阿的话转述给他,郭泰脸色大变,厉声喝道:“此乃昏君乱我军心之计,来人,将史阿和杨修拿下。”
“将军,不可。”荀攸轻叹一声:“拿下史阿、杨修又有什么用?史阿不过是一剑客,杨修却是四世三公的杨家子弟。天子阵前自责,就是要让将士们看到他的诚意,你杀了史阿、杨修,难道还要杀了所有听到这些话的将士?”
郭泰哑口无言,不知如何是好,半晌才讷讷的说道:“那……将如何是好?”
“我们本来应该出营追击,让天子不能全力攻击杨将军,现在看来,我们不宜轻动,还是固守大营吧。”荀攸沉吟片刻:“也许,现在是撤回白波谷的好机会。”
郭泰眉头一挑,厉声道:“不行,杨凤有失,张大帅那里,我如何交待?”
荀攸笑了笑:“天子既然以仁德示人,又岂能对杨将军痛下杀手?更何况他们总兵力也不过七八千人,要想一口吞下杨将军的三万人马,谈何容易?杨将军胜固不易,要退,却也不难。将军可以传信杨将军,将这里的情形告诉他,渡水之后,也可以西行接应他,并不耽误大事。”
郭泰想了想,如释重负的笑了。天子来了这一手,白波军士气低落,他不愿意再战。可是他又不能看着杨凤送死不管,荀攸这个计策解决了他的两难困境,攻守兼备,果然高明。
郭泰不再犹豫,一边派人通知杨凤,一边搭建浮桥,准备撤到湅水北岸。与此同时,他派人将杨修、史阿迎了进来。
站在郭泰面前,杨修打量了他片刻,无力的笑了一声:“大帅以泰为名,是仰慕介休郭林宗么?”
郭泰一时愕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介休郭泰是士林中的标榜,他一个黄巾贼,怎么敢和他相提并论。杨修这个高帽子,可让他不敢接。
“大帅背后的高人呢?”杨修一本正经的向四周看了看:“何不请出来一见?”
“哪有什么高人?”郭泰没底气的掩饰道。
“嘿嘿,既然没有高人,那你们最近的战绩都是出于大帅的谋划了?”杨修摆了摆手,有气无力的说道:“我病后体弱,大帅能不能让我先坐下,然后再切磋一下当前的形势?”
荀攸从后面走了出来,惊讶的说道:“杨德祖,你怎么病成这样?”
杨修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笑了:“果然是你。”
荀攸笑笑:“刚才那一出,是你的主意?”
杨修摇摇头:“本来以为你是可以共话的对手,没想到你却是有眼无珠的蠢人。”他顿了顿,又道:“那是陛下发自肺腑的至诚之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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