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着,倒也觉得就是这样。无他,丁一名头太响,大家都不觉得杀退刺客对丁容城来说是什么新鲜事,此时听得魏文成的话,纷纷点头。魏文成指点着先前跟他出来的几个护卫,还有他派去帮刘铁练兵的六个师兄弟留下,其他人都教他们下山去:“看好那村落,他们的生死,等先生睡饱了醒来,再发落。你们与各方人等说了,先生替那家人还了债,不知道他们跟先生有什么瓜葛的,别得罪这些村民,要不天亮了先生醒来听着生气,我可兜不过来。”说得好象丁一天放亮就准时起床一般,却又教人去句容方向,寻那王骥的幕僚和锦衣卫的千户报信,教他们自行回南京城去就是,“你便与那两位说了,待得事了,魏某自登门拜谢,此际还请海涵!”
待得那些人下了山了,魏文成就招呼先前去靖远伯王骥处报信的那名属下,对他道:“你带着他们四个回南京去,把最好的医生请到书院!马上去办!记住,无论谁问,先生都无恙,只是有些乏了。”
那属下本是七百壮士中人,极为崇拜丁一的,听着这话,自然知道丁一的情况,绝对不是刚才魏文成对那些人所说一般,天亮就醒的。当下领了命,带着那四人自下去取马,往南京城奔去不提。
此时山洞口包括刘铁在内八人,便都是丁一门下弟子了。魏文成阴着脸,示意他们跟自己进山洞去,走到那汤坑边缘,附在丁一耳边唤了几声,却是全无反应的,他拿起丁一的手搭着脉博,又把耳朵贴在胸口半晌,起得身来,才对一众师兄弟点了点头道:“脉搏有力,心跳平稳。想来应无大恙。”
除了刘铁之外,魏文成这七人出来历练任事的,不论年纪还是经历,都要比刘铁成熟许多,在魏文成与那些人说丁一只是睡着时,他们就已经知道不太对劲了。因为丁一的警觉性是极高的,平时睡着,有人一进房,丁一是百分百能够在对方走近床边之前就翻滚下床,并且持刀在手的。
哪有这么大队人马这样折腾还没醒的事?
丁一明显出问题了。哪怕魏文成说脉博有力、心跳平稳。也改变不了这个大家都明白的事实。
把丁一从汤坑里弄起。又帮他穿好了衣服,丁一依然没醒。魏文成瞪着刘铁说道:“把这里面的东西收拾好了,都带走。”
刘铁很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就一袋饼,几竹筒水。有什么好带的……”但在魏文成的逼视之下,他还是闭嘴开始按着魏文成的分派做事。因为没有马车又要赶在大队人马回城之前回去,魏文成所能做的,也就是让几人之中马术最好的师兄弟,把丁一绑在背后。
在返回南京城的路上,颠簸的马背上丁一醒过来一次,只说了两句话:“不要上请罪折子,刘铁去叫杜展之过来。”然后他就再次昏迷过去了。于是还没进南京城,刘铁就冲容城奔去了。
回到书院一路上倒是顺利。守门军士看着这群凶神恶煞一般的安全衙门人等,哪里敢去查问?魏文成一到书院,就先去把先前遣人看押着的那些帮派、寺庙、道观、打行的头脸人物放了,不住赔礼,说是丁一只不过杀退刺客之后喝醉。先前实在得罪了。那些人有谁不是人尖子的?哪个敢受他的礼,都是纷纷夸着丁容城国之干城,然后就连忙离了这是非地。
那些看守城门的军兵也全都放了去,只有那个拿了丁一半袋茴香豆的老军,魏文成对他道:“先生专门叮嘱,那刺客怕也瞄上了你,若你怕死,只在书院住着;要是你不怕,自去便是。”
老军想着在这书院,必定管吃喝的,再说他虽年迈,又不想死,哪里愿意走?自然是表示愿意留下。魏文成叫来当值的少年,教给这老军安排了一间房,领他去休息不提。
因为从这老军开始,隐约就是一个链条式的逻辑,魏文成留了个心眼,正如那村落的人,依旧派人守着一般,无论是丁一醒来,还是杜子腾过来了,到时要查证,总得保持整个链条的完整才有得查。
先前请到书院的医生给丁一把了脉,几个人商量的结论,就是大约是中了毒,但丁某人身体强健,又处理得当,虽然性命无碍,但仍有余毒未清。魏文成笑道:“请得诸位来,自然是听诸位安排,不过先生醒来期间,诸位还是请在这书院多住些日才好,先生专门说了,要跟诸位聊聊,魏某身为弟子,总不能有违师命。”
说罢也不理那些医生表情,便自出门去了。
那些医生也不蠢笨,立时就听得出味道来了:如他们不能救得丁容城醒转,那么魏某人就要送他们去黄泉跟丁容城述旧了!不过他们倒也不太慌张,因为从脉象来看,丁一并没什么生命危险,调养几日便是了。
“先生叫我们不要上请罪折子,所以不论如何,对外的说法,就是病酒了,清楚么?”魏文成向那六个师兄弟郑重叮嘱,那六人一听就明白。因为若是请罪奏折一上,等于就是承认自己任职不力,才搞到丁一遇刺的事来,景帝或是朝廷要是顺水推舟来个撤换,丁一门下就所余无几的官方势力,必定就是一个损失。
国土安全衙门的权利限制和去丁一化,景帝一直就没放松过。只不过各行局任职的大使,说得最粗俗的,就是为大明上过沙场、流过血、拼过命的人,各地线报消息从来也是规规矩矩不出毛病,
但很明显,出了这样的事,他们这些丁一门下弟子,又是安全衙门的骨干,不自陈其过,就在些不要脸了,一旦被人以此弹劾,那背上骂名就是势在难免。这年头大家都还没有不要脸到后世那地步,首辅被弹劾的话,正常都会请去了。
魏文成看着那些师兄弟,沉声对他们说道:“不必想太多,名声于我等如浮云,不要以为现在是文职,便要学人云图什么声名,我等的根本,还是在先生身上,只教把这点记牢,至少足保一世富贵!”
南京城里迎来第一缕曙光的时候,寻常百姓纷纷在议论着昨晚的喧嚣。不时有闲人籍故从雷霆书院南京分院门口经过,但仍旧是两个手执《论语》的少年立在门前读书,并无什么异样。
众口纷纭的全城大索也没有出现,似乎昨夜那些马蹄声,那些远比元宵灯会更繁杂的火把,都不过是大家夜来的梦境。没有海捕文书的张贴,也没有应天府差役鸣锣宣讲。平静得出奇。若说有什么不同,也许只有四海楼挂出了“东主有喜”的暂休营业牌子,只不过这样的事,食肆停业、易手在南京城里也是常有的事;三山街那些卖菜小贩,发现这日那帮书院溜马的丁小哥没有出来了,于是小贩们纷纷都在埋怨那胖大婶,说怕是丁小哥帮她云说草料,害得吃了管事的排头,方才被撤了差事,胖大婶涨红着脸分辩道:“干我底事?干我底事?有谁叫着了?莫要乱嚼舌头!”只是却不见平日的泼辣,总归有些心虚。
倒是国子监那边魏文成去代丁一向邢宽告假,邢学士颇给面子去了书院一趟,依着他那身形,跑这一趟真不容易,至于看完了丁一之后,又冲那些少年勉励了一番,对于学霸出身的邢宽来说,倒是易如反掌的事了。
靖远伯倒是没有过来,只是中午时分他的心腹幕僚也过来书院走了一趟,然后很快就离开了,除了当事者,没有谁把这短短的探访当成一回事,不论是锦衣卫还是言官,毕竟要是靖远伯自己亲自上门,才值得重视;巡按遇刺,派个幕僚过来尽一下礼节,有什么新奇的?
但事实上,容城商行就在当天下午,派出了早已组织好的商队,开始向沙洲出发。
“老夫不必寻究其因。”王骥在公事房里,抚着雪白的长须对那幕僚说道,“只观其行就足哉!丁容城在试探啊,想不到于节庵待他如此,仍不能教他安心,其中必有隐情不足为外人道。当时老夫要辞,丁容城说起沙洲事,虽然其后说是真想贩运绿矾,哈哈,其中真伪,也便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事若有泄漏,唯你是问。”说到最后,老帅眼神扫了过去,那幕僚不敢直视,垂头应下,他很熟悉王骥这种表情,往往大军阵前做出决断时,就是这样的表情,他深信自己要是真敢泄漏出去,那么王骥真会把他灭族,官做到靖远伯这个位置,寻个由头杀一些人,那真是最容易不过了,例如御史再喷他师老无功之时,王骥拉下脸面,说一声是这幕僚渎职,这哪说得清?只要朝廷没有下定决心要把靖远伯撸下去,根本就没这幕僚说理的地方吧。
这么严重,这么郑重的事,只因为他带回来一句话四个字:“学生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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