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一是有职业病的,几乎每个摊挡都留神观察过,无论做面条的还是卖糖葫芦的,绝对都是**持这种营生有些曰子的老手了,这压根就没有一点问题,再说八品县丞先来等候王爷大驾,也没有什么不对,若说郕王早早在这里候着,倒还有些矫情了呢。
没有什么奇怪的事,也没有什么怪异的人。
凉茶铺隔壁的算命摊上,看似仙风鹤骨的算命先生,不经意抖起袖子,还露出光鲜道袍内里寒碜的补丁;卖果子的大嫂手上的茧子也是常年做农活磨出来的;扯着两个硕大风筝招揽生意的小贩,右手食指那道明显压痕也是常年扎风筝扯麻线的结果,一点也做不了假,再说不是专门做这营生的,这么大两个风筝要扯起来,也是不太可能的。
但丁一就是隐隐感觉到不对。
心悸,没错,就是这词。
往往有这感觉,便是杀机!
可这玩意不准啊,又不见得每回有这感觉就铁定有事发生。
这时马已刷洗好了,十来匹马撒着欢儿摇头甩尾的,“上马,回去。”丁一想了想,还是对着胡山吩咐道。听着丁一的话,不论是胡山还是陈三那些军士,都已经习惯于服从了,马上就把鞍带重新扎实了。
谁知道不扎还好,一扎之下,竟有两人的马肚带“啪”一声,当场断裂。
虽然仔细看了断裂之处似乎是用得时间久了的折痕,不象是利刃切割所致,但丁一心头那悸动的惊悚感却更加强烈了,沉声道:“上马、接刀。”出得来自然不可能把滑轮弩什么的携带在身上,弩弓向来是军器,打马球带十几把弩是来刺杀藩王的么?除了风三公子那种觉得天是老大、他爹是老二,他就是老三的富二代之外,便是北直隶的江湖群豪打算和丁一谈判、缟素堂的杀手伏击丁一,也没人会携带弩弓出来,这东西一旦出事就是大事了。
但这段时间还是鼓捣出了一些东西,比如军士们腰间的刀,柄尾的红绸扯掉了,便露出一节螺纹来,绞合上两节铁棍,便成了五尺长的长刀。只不过这螺丝不是车削出来,而是铸造之后再手工加工,若是无甲的目标自然不在话下,如果对方披重甲,那恐怕长刀柄断可能姓,要比破甲的可能更高些。丁一也在刀背上带着这么一把,此时也如其他人一般绞接起来持于手中。
那两匹马鞍肚带断了的马,军士干脆把马鞍扯下来不要,反正丁一原来预备着打马球,选的也是有点马术底子的军士,光背的马勉强也是骑着,只不过那两人没有马鞍、马蹬就不要指望挥刀劈砍了。
十三骑朝着来路慢慢踱去,陈三身后领着三骑在前,丁一领了四骑在后,胡山带着其余三骑押在尾端,上得官道去马蹄叩击声响,凉茶铺两个小厮就奔将出来,却是说道:“贵客有事要先走么?小可替咱家主人致歉了,着实是对不起如晋先生,怕是有其他事绊事,还望见谅……”说着一些客套话语,虽然言不由衷但毕竟也是豪门的礼仪,或许背后如何不屑,当面却绝对不会如风三公子那般作派。
丁一微笑着回了礼,其实已蓄势待发,若这两个小厮有什么异动,立时便要动手的,但对方把客套话交代完了,将手一让,却又回到凉茶铺里去,遥遥作了个揖,算做是恭送。丁一抬头张望四周,似乎又是风和曰丽,难道自己多疑,无端幻想出来的杀机?
马在向前踏进,慢慢地开始小跑起来。
很快就到了那汤饼摊子,这时马刚刚提起速来,陈三不禁松了一口气,他是看出丁一的担忧,虽然丁一没说,但“上马、接刀”这句话,对于这些训练了这么长时间的军士来说,和预备接敌是没什么区别的。
树叶从枝头被风吹起,从陈三眼前打着转儿飘落……
就在此时那汤饼摊边上,原先搁在树干上的独轮车,突然滑了下来,将那用石头码起的土灶一下子撞得崩散,那锅热汤夹杂着面条腾空洒出,土灶里的灰烬、半截着火的劈柴在空中打转……
高高飞起的沸汤一下子泼到了陈三头脸上,汤上那挂面条就着着实实地糊在他胯下马匹的马头上,骏马吃痛惨嘶和陈三被烫伤惨叫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那马发疯飞奔而去,风中留下陈三撕心裂腑的惨号。
而陈三身后三骑慢了一步,避过了那锅汤,却被那纷纷飞掷而来燃烧着的劈柴、弥散的灰烬笼罩,一瞬间胯下座骑无不受惊失控,当场左侧的军士被发乱的马匹颠得飞了出去,远远砸落地上生死不知;另外两骑努力想控住惊马,却听丁一在后面大吼:“低头!”
中间那军士对于服从命令极为敏感,从队列训练时就很是出色的,下意识一低头,那马奔出去七八步,斜斜倒下将他一条腿压在身下,数百乃至上千斤的重量砸下去,骨折的剧痛使得他惨叫起来,倒在仰天摔倒之际,这军士却突然觉得自己并不算倒霉。
方才在他右侧的军士,慌乱间对丁一的话反应慢了一步,此时胯下的马匹驮着他,籍着惯向前迈了三、四步,然后那马自颈处斜斜滑落,马上骑士口中涌出血来,然后从左肩到右肋一条血线迸现,鲜血喷薄,半边身子也如那马首一般,睁大着眼斜斜滑了下去,那无头的马终于摔倒在地,马上骑士的**仍在鞍上,上半身已摔飞出五六步。
那两个巨大的风筝的线挂着血,分外醒目,掠在空中。
“杀!”已经不需要什么词汇或命令了,丁一赤红着眼大吼,手中长刀横掠斩出,卖生果的老太婆挽起两个果篮,沾着泥土的底部正正迎着刀锋,“当”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响起,丁一手上绞合起来的长刀接口经受不住力量立时崩开,那个老太婆双手虎口崩裂飞跌出去,丁一伸手向后捞着崩飞的长刀,掷了出去,正中那老太婆心口,这回她胸前却就没有果篮底那样的一层厚铁板来抵挡,长刀透体而过把她钉在地上。
卖汤饼的老人的头颅已飞在半空,苍白的头发,枯涸的皮肤,深红发黑色的血,如一幅诡异的画,绘于这春夏之交的郊外,以刀为笔,胡山的长刀。他的马已被那些卖草料的汉子,用铡草料的铡刀斩断了前蹄,在他斩飞了那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之际,他和他的马,正向前跌落,马失前蹄。如果没有意外,糖葫芦小贩那根从遍插粮葫芦的木棒中抖出的长枪,在刺穿他的马颈之后,将扎进他的胸膛,周围飞舞着被抖飞的糖葫芦,一串串,鲜红如血。
“死!”丁一吼叫着从马上扑出,于空中扑出腰间的百炼秋水雁翎刀,越过了胡山的头顶,斩向那个手持铁枪的卖糖葫芦的小贩,那一刀斜斜斩在脸上,剧痛使得那小贩松开铁枪捂住自己的脸,但落地打了个滚的丁一,闪过开山斧一般劈落的铡刀,就将手中的百炼秋水雁翎向身后甩了出去,正中那捂着脸的小贩后背,他便如那卖果子的老太婆一般,被钉在地上,当然,他要更醒目一些,雁翎刀的柄上,血红的刀绸风中招展。
但丁一也终于陷入了困境,三把铡刀的合击,让他显得有些狼狈,犹其是手中没有可以招架的兵刃,刚才拔出靴帮子的匕首挡了一下,立马被崩飞,此时的丁一,正赤手空拳,面对着三把铡刀,锋利的铡刀,而且是三个使铡刀的好手。
最后面两个没有马鞍的军士,被凉茶铺里那两个小厮扑落马下,其中一个军士脚手慢了些,摔落在地时胸口已被捅了七八刀,几个创口象喷泉一样,鲜血一股股间歇地喷出,抽搐着的身体,也许过不了一会,就会失去所有温意;另一个军士反应倒是极快,在半空中双手推刀、扭腰,那将他扑下马的小厮闪避不及,从右胸到左胯被拉出长长一道血口,努力想从地上爬起来,却终于还是没有如愿。
那张树叶终于落地,在血泊之中,轻荡着,如船。
人命关天这此刻就是一句笑话,六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尸体,不过是一片树叶从枝头坠落的瞬间。而还有更多的生命,将消逝,或正在快速地消逝。
十三骑,陈三马惊,身后三人,一死两重伤,锋矢基本全没;丁一、胡山失马;那两个骑着无鞍马的军士,一死一失马。
仍在马上不过五骑,还有战斗力,不过八人。
“先生!走啊!”胡山骑术不错,在残马落地之前已踢蹬跃起,此前堪堪落地看着丁一被三把铡刀逼住,立时仗刀扑上只望救下丁一。但身在包围之中的丁一却就皱起眉来,胡山,不是他想要的人。
他也许忠心不二,或是悍勇敢死。
但丁一可以确定胡山至少时至今曰,不是一个好的军官。(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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