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咬了口苹果。
曾经一飞可上九霄云,万里穿天等闲事的精深大修,濒死之际也和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了,他想吃苹果,可是很费力才之咬下一点点,甚至咀嚼都谈不上,只能含在口中一点点磨着、碾着,少少的香甜味道弥散口中...突然,申屠笑了起来,语气古怪:“舅妈啊?”
不止语气,还有神情,将死老者竟然露出了‘有趣、顽皮、嬉笑’的神气,再重复:“舅妈啊?”
给他苹果,让他来生喊‘舅妈’,红长老真没多想,只因自己是女子,不能当舅舅是以随口说了个舅妈,但现在见了申屠的神情,转回头再仔细想想......‘啊呀’一声轻呼自红景口中响起,漂亮女冠的脸红了,好像个苹果。
虞长老第一个笑出来声音,跟着樊、雷、岑、风、公冶...全都在笑,他们是在起哄么?
若有外人在此,怎能明白这群人闹得是什么,说得是什么,想得是什么啊。
中土人间有一种情怀唤作‘兄弟’。
离山贵为天宗,宗内弟子吃风喝烟坐道望天,却从不缺人间情怀。
就在笑声里、就在笑容中,申屠灵灵咽下了苹果,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今生了了、但来生还有苹果。
离山第二代弟子精锐,自贺余飞仙后,直到今日终于有了真正意义上的陨落,申屠灵灵身死道消。
申屠才走片刻,幽冥中的离山判贺余就来到离山。贺余主掌极乐川,他的司衙并未受到任何攻击,与封天都联络顺畅。
极乐川没事,贺余自然也安全得很。他重返门宗时,昔年六百里灵秀之地变得满目苍夷,比起废墟也没太多区别了。昨夜一场仙魔大战打得何其激烈,离山轰塌大半,早已没了灵秀,只剩无尽苍凉。
可就算这山真被浩荡大力抹平又怎样?就算离山没了。只要沈河在、尘霄生在、弟子们在,离山剑宗就还在,承天护道,剑指邪魔!
幽冥并未大规模开战,但风波诡谲,容不得丝毫大意,贺余神色匆匆,来到离山并未和同门多做寒暄,直接找到沈河真人,密谈几句后就高离去。
两人密谈有关事情。掌门真人不说其他同门也不会主动追问。送别贺余后,沈河重复前山,只见鳌渚、秦吹、小相柳、浪浪仙子等一众大能为者正围坐一个圈子,尘霄生也在座,天地崩玉面前不变色的人王、归仙此刻都是一副饶有兴趣的样子。
圈子中间端坐三人...三个坐着只比站着矮一点点的人。
三大矮神尊得意洋洋。
苏景为何未死、从头到尾究竟是个怎样算计,人人都好奇得心里痒痒。花青花、顾小君没直接回去地府而是随同追兵大队返回离山为的就是这件事,刚刚拉住三尸要把他们把事情说明白。
三尸卖了一回关子,就兴高采烈的‘开书’了。雷动天宗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诸位当知,神君开创轮回,一统幽冥,列土封疆十四王,我家那个不成器的苏景承蒙神君赏识,得阿骨之号,列位第十四大王。”
大天尊说话之际,三神君拈花在一旁笔走龙蛇。于一幅长绢上作画,他画得奇快,雷动那边一句话说完时候,拈花的画卷竟也画好了,摊开来给众人观瞧:
十五个人。一大十四小。大个子人在上,头顶赫赫然写了四个大字:阎罗神君。
十四个小人儿排一排在神君之下,幽冥十四王驾。只是他画得...不管神君还是冥王,无一例外都是一个圈做头,圈下一个‘竖棍’做身,‘身上’衩出两臂两腿四根‘斜棍’。
又难怪他画得能这么快。十四冥王中最右者、末一位得拈花特别标注,两字:苏景。
“诸位请看,这十四位王驾相交莫逆、情同手足,要好得十四个人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这份交情自亘古而来,直到永恒不灭,那是见面亲不够,别离想不够,一天不见哭七次的大交情!”赤目接口,伸手指向拈花的‘神君阎罗全家福’,他指点的是细节:画上,十四个排成一排的冥王小儿都是手拉手的。
雷动又继续道:“别个不提,今次只说第十一王,我等兄弟的十一兄长,开天辟地、另创乾坤的瞑目大王。瞑目王,常闭目不睁眼,有朝一日他若张开眼睛,那便是死不瞑目、那便是天崩地裂、日熄月沉、时间错乱宇宙毁灭的大事情!”
大天尊说话的功夫,拈花又在画上添了几笔,给第十一个小人的脸上画上一双‘闭合之眼’,其实就是两条细道,弯弯的,好像在笑。另有题字‘瞑目’标出此人。
“十一大王与我们兄弟偶遇十一世界,十一王十四王一见面,真真天雷勾地火、老衲见贫僧、赌鬼见骰子、待字闺中春心荡漾大姑娘得见红花红袄老媒婆......”赤目手舞足蹈,拈花在画上用一条线把第十一个小儿和第十四个小人儿勾连到了一起,这还不够,拈花重新起笔另开画,单独画出了两个手拉手的小人,不用问了,瞑目王和苏景。
三尸从来都是这副德行,想听他们说点事情,非得等他们卖弄够了、耍闹过瘾了再说。前面好一番胡闹啰嗦,终于说到正文,这次轮到拈花开口了:“麒麟宝库,奇珍重重,其中一间是为:水月偶。正所谓镜中花儿水中月,真作假时假亦真,两只兔子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赤目从自己的小棺材里摸出了一个木雕娃娃,彷如古时山中少民图腾的天神图腾,和那个随同墨僧来袭离山的南蛮扶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赤目手上的娃娃是赝品,他自己雕的。全无法力,十一王于麒麟库中留给苏景的水月偶却是阎罗神君赐下的奇珍异宝,法力非凡。
水月偶就是木雕娃娃,看上去丑陋难看。但效用神奇,当有王袍法度加持、冥王之咒传过,木偶可转活、与主人换身、换神通。说穿了,木偶转活成人在前,苏景变成木偶、木偶变成苏景在后,除非神君亲至。否则即便冥王也看不出其中破绽。
由此苏景改头换面,变成了扶屠去往弥天台报效‘正神’去了;水月偶则变成苏景模样,座阵离山召集同门同道开课‘劫数’。
扶屠才是苏景,刚刚在恶战中被他打碎的那个苏景只是木偶......三尸正说到这里,忽然一个声音带笑:“我来说吧,有劳三位仙家。”
声音熟悉异常,三尸与一众人王转头望去...闹鬼了,苏景正笑呵呵的走过来,苏景。
主人改头换面,变成木偶;木偶受秘法加持。变成主人模样,可拥主人一成修为,二者之间心神相连,莫说万里相隔,就是两重世界也无法隔挡。苏景有心神十立,扮作扶屠在弥天台相对妖僧同时再指挥这边的‘苏景’做课说话。应付起来游刃有余。
且水月偶还有一桩好本领,这木偶本就是用来做替身、让主人卧底去的。但这世上谁能能比谁傻多少,被卧底的那方势力怎会轻易相信一个素未谋面的丑陋蛮人?是以蛮人为了证明自己,少不得会有‘杀掉正主’这等戏码上演,便如之前离山恶战中发生的事情。
水月偶化形主人之后,常常是要被杀的......杀一次就废掉了,算不得太神奇。二明哥留给苏景的水月偶,可以碎尸万段七次。七死七转活。
此刻水月偶碎片自合伤势尽愈,刚刚转活过来。远在弥天台的扶屠分神一道,继续指挥着‘离山苏景’来和大家叙话。
而人、偶换身。苏景变作扶屠,体魄迥异于宇宙间任何生灵,体内经络随他心意显露,至少凭着水镜的修为看不出他的本源真修;至于扶屠那一身淳厚的墨色真修就再简单不过了,屠晚之力即为苏景之力。屠晚与阳三郎入主墨剑修持墨色,苏景也就拥有了‘永恒之色、永恒之力’。
但非说不可的,水月偶可与苏景换身没错,却不能真正替死,此刻若是弥天台的扶屠被斩杀,苏景就真正死了,再休想转活。
“简言之,我在弥天台,离山中诸位所见苏景只是个替身傀儡。全赖十一王留下的宝物神奇,我才有这样的机会。”离山的苏景说话比着三尸简单多了。
大概了解事情经过,花青花、顾小君心满意足返回幽冥去了,阴间事情诡怪,他们不敢在阳间逗留太久。岐鸣子则追问‘离山苏景’:“为何是弥天台,不是天元道?”
岐鸣子是道人。与天元道不同宗却同源。
沈河走到近前,开口接过了话题:“墨色妖魔来得突兀,手段狠辣重创中土,非要反击不可的,但两大天宗被沁染,究竟选哪一家来打,于我等而言本来没区别的。”
在大成学时,苏景就对沈河、秭归讲出自己有‘水月偶’和‘墨色修’在身,有望潜入佛道两天宗中的一家,此事冒险,但若成功无疑能是件大大好事,苏景自己愿往,沈河与秭归只有诚心致谢。
苏景先回离山,发动木偶,替身开课掩人耳目,自己则赶去佛道两天宗中之一,本来是准备扔鞋的,苏景的鞋子、就由苏景自己来扔,但他发动‘花开见佛’宝物,得知弥天台中尚有同伴未被沁染......天元道情形如何不得而知,弥天台中则定有同道受困,哪又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若知同道受困、尤其还是与苏景有过交情的小和尚果先被困,他要是不去营救,此人便不是苏景了。
此刻回过头来再看整件事情:昨夜沈河真人与大成学合兵一处,在归返离山时曾传讯天下,十天之内必做反击......那个时候扶屠已经去往弥天台,可以说,就在扶屠‘出世’之时,中土正道对墨色邪魔的反击就已经开始!
便如沈河率兵突袭卧鼓山时所言:何需十日,今夜正好!
敌凶我也凶,敌算我也算,敌人打了我的措手不及,我总要还敌人一个出其不意……这就是苏景了,也是离山、更是中土正道。以牙还牙,否则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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