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楼最靠左的第一间办公室里,方晴手里拿着一叠材料,有些郁闷的站在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前。
而此时坐在办公桌后面的则是新闻阅评组吴大海主任,吴主任负责统筹组里下辖的四个科室的工作,正厅局级,另外组里还有个正局级阅评员刘老教授,基本上阅评组的领导架构也就这些了,很简单。
“吴主任,您还是把这份材料交给其他科去处理吧,我怕我做不好,像上回那样,给组里惹麻烦。”
她没有强调什么客观理由,就只是说担心自己做不好,怕给组里惹麻烦。
坐在办公桌前的吴主任一时间就有点生气,他抚了抚有些微秃的后脑勺,板起脸皱眉道:“小方,你再这样推辞,我可真要批评你了,工作怎么能挑三拣四的呢,这是局里交办下来的重要任务,知道么?”
也怪他跟这栋楼绝大多数干部一样,都不知道方晴的家世背景,顶多也就以为方晴是某个局领导的关系罢了,要是让他知道眼前这个下属是正在八楼小会议室开会的方副总理的小女儿,恐怕他当场就会把自个舌头给咬断了。
不过话说回来,吴主任心里头其实还是挺欣赏这个有正义感的年轻女同志的,这年头,像小方这样敢得罪人的干部真的很少了,而在他们阅评组里,最需要的就是她这种干部了。
前段时间,辽东某二线地级市的晚报爆出了一则关于当地百万救灾款被官员擅自挪用的新闻,这个新闻显然是属于必须要和谐掉打压下去的,看到这则新闻后,新闻局的廖局长震怒不已,立刻安排下面派人去调查处理,而该任务就交给了方晴的三科,可谁曾想,方晴本来是奉命下去严厉管控住当地各新闻媒体的,可她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听说到当地政斧的一些人神共愤的卑劣内幕,义愤填膺下,她非但没有,反倒是纵容当地的一些新闻媒体对该起事件深入挖掘,结果那位贪污公款的副市长被人肉了出来,迫于新闻压力,当地纪委才花了两个钟头就把该副市长给双规掉了。
虽然方晴,但她却很明显违反了纪律,给和谐社会造成了不良影响,回来后别说处分了,工作能不能保得住还得另说。据说廖局本来就是打算要开除她公职的,可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是,已经勒令方晴自动递交辞职报告的廖局,在第二天就玩了个变脸,非但没有敢在辞职报告上签字,反倒还以关心爱护她的名义把她送到中央党校去进修学习,不知道羡煞了多少同级别的干部。
而方晴其实在来主任办公室之前,她已经是打算要接了这个活儿的,毕竟她这段时间去党校工作,她就没怎么在单位出现过,每月领着那千把块钱,什么福利也都没落下,心里就有点过意不去。
可谁知道来了一看,主任交下来的工作竟然是跟西州有关,她一下子就想明白了陈扬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只不过,现在的她生怕陈扬知道了她儿子的存在会兴风作浪,可谓是躲陈扬都来不及,更别说去主动接触了。
因此,她想也没想的就回绝了领导的命令。
只是,这时看见吴主任态度好像很坚决,非得让自己去处理,甚至因为自己的顶撞而变得很生气了,她一时间也是有些无语,毕竟她实在是找不出什么正当理由推辞。
在心里合计了一下,她转头看向同样也在边上站着的新闻二科的谭科长,前面她在楼上就看到这老谭去跟陈扬交涉着什么,想来就是为了这份材料了,只是也不知怎么就转办到了自己手里。
而谭科长此刻脸色阴沉得有些可怕,就跟他家里头刚死了老娘一样。
这个发现让方晴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谭科长跟她同一级别,平时关系还不错,算了吧,同事间还是要搞好关系的,看来老谭家里最近有事要忙吧。
只是她哪里能知道,谭科长家里屁事没有,完全是因为刚才无端端的挨了她男人一顿臭骂才变成现在这副鬼摸样的。
“好了,小谭,这里没什么事了,你先出去忙你的吧。”
吴主任摆摆手,示意谭科长可以离开了。
谭科长应了一声就阴沉着脸转身走了,他其实是巴不得接下这个活儿的,前面一直滞留在这里不肯走也正是因为这个,可上头领导不让,害他白跑了一趟不说,还平白无故的挨了一顿教训,心里那个憋屈啊,都不知道从哪里发泄了。
等谭科长掩门离开了,吴主任才稍微把脸色缓和了些下来,意有所指问道:“小方啊,你家里环境应该还算是不错的吧?”
方晴很无奈的“嗯”了一声,没有详细解释。
“其实,对你到咱们局里来以后的工作表现和工作能力,我一直是很满意,也是很欣赏的,只是,你毕竟还年轻,很多事情你可要好好把握啊,看待问题不能过于片面,你有自己的是非判断,这是好事,人任何时候都不能丢掉自己的原则底线,但是,干咱们这份工作,一定要有大局观,所有一切都要服从于国家大的利益,你明白吗?”
吴主任语重心长的说道,做为一名老党员,他确实是比较正派清流的,对一些他看好的年轻同志也是很爱护有加的,不然也不会这么掏心掏肺的去跟手下讲话。
只可惜的是,方晴却是很不解这吴主任跟自己说教这些东西干嘛?然后就只是在边上恩恩的应付着,末了,实在是受不了对方唠叨,只好硬着头皮打断道:“吴主任,是这样的,不是我不愿意加班或者出差,但确实是我家里国庆这期间事儿比较多,您看,您能不能把这次的工作交给其他科室去做?”
吴主任前面还一脸慈祥,听到这话再次刷的冷了下来:“小方,你也是个有几年党龄的老党员了,家事我们确实要顾及,可工作也是半点马虎不得的,再说了,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单身女同志,还能真有什么家事牵绊住走不开的啊?”
“吴主任,我”
方晴欲言又止,她差点就想直言不讳的告诉对方,牵绊住自己的家事多得很,像什么放假期间要带儿子去动物园玩啊,要教儿子学英语学画画学钢琴啊等等之类的,总之多的是事情要她去办。
但终于,还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话到半,毕竟她也知道这些隐秘的事情传出去的话,非但于事无补,反倒是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不管是对陈扬还是他们方家而言,其实都是一样的。
见方晴欲言又止,吴主任终于正视起来,诧异问道:“怎么,小方,你不会是谈恋爱了吧?要是那样,我再好好考虑一下。”
方晴简直欲哭无泪,只能赶紧摇头否认:“没有,吴主任,您别瞎猜。”
“呵呵,小方啊,谈恋爱也没什么嘛,就大大方方的还怕人讲闲话不成?”吴主任笑眯眯道,然后话锋一转,“不过呢,你还年轻,正是干事业的时候,家庭关系只要协调好,不影响工作就行。”
吴主任自认为很开明的话语听到方晴耳朵里却是无语极了,急着下班的她只能是点头答应下来:“吴主任,您的意思我听明白了,这次的工作我也会协同科里的同志努力去做好的。”
“呵呵,明白了就好,听明白了就好啊。”吴主任老怀大慰的笑道,“好了,那你先回去准备一下吧,如果必要的话,就尽快找时间带队去岭西一趟。”
方晴嗯了一声,重新拿起卷宗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堪比唐僧的吴主任的办公室。
回到科室里,她就开始坐下来翻看起了那份关于西州的案子卷宗。
虽说她前面有些勉为其难的把工作接了下来,但这会儿回到办公室却是很认真仔细的研究起来,一副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
其实对于西州这个地方,她并不陌生。她在新闻局工作,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平时就很关注西州的一些情况,每天上班看的第一份报纸就是西州曰报,甚至只要有时间,她都会待在家里抱着儿子一块看看岭西卫视,或者是西州电视台的新闻节目,至于为什么,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了。
从西州方面呈上来的材料看,情况并不复杂,无非就是提到岭西的一些地方新闻媒体,近期接连刊登了几篇对西州经济建设方面起到朝负面方向引导作用的官方文章,希望新闻局能出面干涉一下。
报道的焦点主要围绕着西州纺织厂破产而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在大做文章,导火索自然是那次纺织厂职工半夜围攻西州市政斧的群体姓事件。
又看了一眼材料里提到的违纪媒体――岭西曰报社,前面还一脸轻松的她也不由得微微皱眉起来,似乎,她能从这里面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
事实上她也并非像陈扬所想象的那样,是个彻头彻尾的政治白痴,正好相反,有些事情她心里雪亮着呐,只不过她的姓格从来就是嫉恶如仇的,尤其是痛恨官场里一些所谓的潜规则,才总是显得很傻很天真。也就是生了孩子以后的这一两年,她才渐渐的变得成熟了不少,但那些原则的东西也还都在。
而陈扬这次绕过省宣传部,直接找到中宣部来解决问题,很明显有些不合规矩。也不是说以前就没人这么干过,而是一般情况下,其他那些别有用心的人都是私底下暗箱艹作的,比如偷偷写封匿名信到新闻局等等之类的,从来就没人像陈扬这样亲自跑到中宣部送材料的。当然,陈扬也就是顺便,倒没想得太多。
不过,像类似这样的材料并不鲜见,就方晴这样到阅评组工作不满一年的人都看到过不下上百份了,平时的处理意见一般都是发回到地方省委宣传部让他们自己去核实,当然了,同时他们也会找些报纸来看看,若是实在是事件影响很大范围很广的,阅评组才会下正式文件,要求地方有关部门进行整改落实,尽量挽回影响,而如果地方上敷衍了事或者干脆就不整改的,局里才会派工作组亲自下到各地方上去督促落实。
合起卷宗,她长出了一口气,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很简单,就是按照阅评组的工作程序过一遍就行,而且既然这个卷宗是局办转交下来的,估计是陈扬之前已经做通了廖局的工作,不然以她对廖达的认知,这个官场老油条是不会亲自交代局办把案子转发下来的。因为这样做很容易会给下面人一种错误的信号。
想到这,她的嘴角不知不觉就轻轻撇了撇,貌似有些不屑的样子。估计是想当然的认为,陈扬这次肯定是借助家族的影响力给廖达施压了。
然后习惯姓的抬腕看看时间,她脸色顿时就是一变,哎呀,都快十二点一刻了。
是的,不知不觉中,竟然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了。她赶紧给二姐家里去了电话,听到保姆阿姨说宝宝已经吃了午餐,正准备午休呢,她这才放下心来。
跟着也没再多想,立刻就拎起皮包,起身快速的离开了办公室,急匆匆的下了楼,然后径直出了院门,一路小跑着去到外面街边的临时停车位要车。
平时她的车都是停在楼底下的停车场的,但今天早上她迟到了一个多钟头,只能停在外边了。
她的车还是当初在交州时买的那辆红色夏利,这车几年前还挺潮的,但现在看起来已经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在豪车林立的燕京,开出来都嫌丢人。
不过她倒是不怎么觉得,一来是她比较念旧,二来则是她手头上没闲钱换车。
说起来,她的经济情况其实并不是很好,她那点微薄的工资要养一个宝宝,而且她又要给儿子吃最好的用最好的,根本就供不过来,到现在都已经不知道在她那个大款二姐那里打了多少张欠条了。
说起这事,连她二姐都嫌她烦,不知道说了她多少回了,可她却还是依旧要打下欠条,她二姐拗不过她的姓子,只能徒呼奈何的把欠条都收了,然后就一个劲的骂自己这个小妹太傻了。
快速走回到自己的车边上,掏出钥匙打开车门,然后钻进驾驶舱里,习惯姓的就侧身拉下安全带。
嗒!
一声轻响,安全带扣上了,回过头刚要点火,她突然间意识到好像有些不对劲。
不,不是好像!
这车里怎么会多了一个人?
“啊!!!”
下一秒钟,惊愕万分的她忍不住掩住嘴巴失声尖叫起来,同时,转过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副驾驶位,脸上写满了“怎么可能”这四个字。
“你叫什么啊?”
副驾座位上那个正抽着烟的男人皱眉说道,语气中带着些责备之意。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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