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
连着下了小半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太阳也半遮半掩的露出了懒散的笑容。不过,京城的气温仍然很低,而且似乎比没出太阳时更让人觉得寒意彻骨。
早上十点半,陈扬才懒洋洋的乘坐一辆的士,不紧不慢的赶到了位于前门东大街10号的共青团中央的办公大楼。
不是他故意要上班迟到,而是因为他今天是来收拾一下东西的。
事实上之前的大半个月时间他都没有来上过班,就一直在家里面待着。
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被告知以后不用再到团委上班了。
至于他会被安排去哪儿,暂时还不知道,但调令应该很快就会下来,毕竟像他这种特殊人才,国家还是很重视滴。
要是套用企业的话来说就是,他被炒鱿鱼了。
对这个结果,陈扬并不觉得十分意外。
不是吗?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殴打了叶书记,既然他殴打了领导上级,那么他当然也没任何理由再留在团委了,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到时候碰上了多尴尬不是?
当然,以上纯属笑话。
他之所以能够很平静的面对这一切,是因为这个消息是老爷子告诉他的。并且不是通过肖秘书的电话转告,而是老爷子亲自当面通知他的。
是的,是通知。
他也很平静的接受了这个通知,并且没有像以往那样据理力争。只不过,那天在他离开老爷子书房前,他也把心里的想法告诉了老爷子,他说的话很多,但总结起来就几个字――他不想干了。
可不是吗?人生在世,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就过去了。他现在有的是资本潇洒的过完这辈子,何苦活得这么累呢?
当然,这很明显不会是他心灰意冷的真正原因。事实上他早两年前东南亚金融风暴过后他就已经像现在这么有钱了,可那时候的他还不是像个不知疲倦的老黄牛一样,斗志昂扬的努力在官场上奋斗着,攀爬着,希望有朝一曰能实现心中的目标,握住共和国权力圈子里最耀眼的那支权杖。
至于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一个心怀远大目标,甚至可以说是野心勃勃的年轻人短时间内变得如此颓废,呵,也只有他自己,或者是老天爷才能知道了。
唉,多的就不说了,今天他不是来这儿唏嘘感慨的,而是来收拾一下他的一些办公用品,另外还有一些比较私人的资料,如他写的一些工作计划等等。
他到团委时间不长,去头掐尾真正工作的时间也就两个半月左右。这段时间他除了熟悉环境之外,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搞工作计划。
而他也确实按照自己对未来的超前预知,鼓捣出了一份为期三年时间的工作计划,其中不乏曰后广获社会大众好评能为他的履历表增广添彩的大手笔,比如大学生村官计划,中国青年创业行动计划,等等等等。
这些计划获得成功的可能姓很大,既然他都不在这儿工作了,他当然不会便宜其他人。尤其是有传言说,接替自己这个位置的将会是叶城的铁杆宣传部的那黎胖子,他更不会选择肥了别人,而让自己郁闷的了.
因为今天是星期一,而陈扬又是选择在十点半左右这个时间点回单位收拾东西,这时团委里的同志基本上都在开会。
因此,今天的团委大楼里显得格外的安静。
但尽管如此,陈扬仍然没有选择乘坐电梯,而是步行上到了四楼他的办公室里。
推开门一看,他原先的秘书叶振棠在里面忙活着,拿着个大箱子,不时的往里面收拾东西。
听到门口响动声,叶振棠忙回过头,看到是陈扬来了,他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喊了一声“主任。”
陈扬微笑着点点头:“小叶,别收拾了,你把东西全都扔箱子里面一会我可搬不动,呵呵,我也就打算回来拿些,其他的东西该扔的都扔了吧。”
叶振棠就有些尴尬的摸摸后脑勺,同时看了一眼那满满一桌的高档办公用品,可惜不已的说道:“主任,您这些东西可都是高级货,可贵重着呢。您放心好了,一会儿我整理好了就帮您扛回家去。”
陈扬哂笑一声,还是摇了摇头:“你就把我平时让你打印的一些资料帮我整理好就行,剩下的东西你看着合用就自己留着。”
叶振棠还想再说,但看到陈主任主意已定,他虽然跟着陈扬不久,但也清楚陈扬不喜欢听下面人说太多废话,只能扁扁嘴,把话咽了回去。然后把一个黑色的公文包拎到了陈扬面前,递给陈扬道:“主任,您的资料我前面已经整理好了,都装在这包里面。”
“好。”
陈扬笑着接过公文包,伸手拍了拍叶振棠的肩膀,勉励道:“小叶,以后我不在团里了,你还是得继续努力工作,知道吗?”
“嗯,我知道的,主任。”
叶振棠有些打不起精神,他好不容易才抱住了一个大腿,可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主任才来了三个月就马上又调职离开了。听传言说好像是主任跟叶书记闹了点矛盾,但以主任的家世背景,即便被调职了估计也等于是高升了,可不比自己这些小,没了靠山,以后又得看人脸色做事了。
“呵呵,打起点精神来,你如果愿意到地方上去工作,过段时间我可以再帮你想想办法。”
“真的啊,主任?”
果然,叶振棠闻言,萎靡的精神立马为之一振。京城里的部委办局虽多,可水实在太深了,他这种没根基没资历没背景的三无毕业生想要混出头,简直堪比上青天。而地方上虽然水也很深,但总归会好点儿,而且相信有主任的帮忙举荐,还是有机会搏一搏的。
“呵呵。”
陈扬笑着点点头。他觉得这小伙子不错,虽然不是很机灵,但人却很老实,没那些官油子的钻营味儿。而且自己走了,他没了靠山,指不定黎胖子将来会怎么修理他呢。
两人又闲聊了一会儿,陈扬正打算离开时,桌上的办公电话突然间铃铃铃的响了起来。
陈扬顿时就是一奇,都这会儿了,谁还会打电话来?
接起电话一听,原来是于强打过来的,叫他别急着走,先上楼来一趟。
陈扬就有些无奈,这段时间他可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由于心怀愧疚,他甚至可以说是一直躲着于老师的电话。没想到于强还是在这儿把他给逮住了。
一路上到六楼,刚拐过楼道,就看到于强已经在走廊里等着他了。
手里夹着烟,脸色貌似不大好看。
看到陈扬过来了,于强立刻把烟用力掐灭了,没好气的朝陈扬招了招手:“你小子赶紧给我过来!”
陈扬苦笑一声,加快了步伐。
在于强办公室里落座好了后,陈扬才挤出笑问道:“于老师,您不是应该还在开会的吗?我这都让您逮着了?”
现在他无官一身轻,倒也不再忌讳怎么称呼于强了。
于强哼了一声,没回答陈扬的这个无聊问题。
陈扬只好自己干笑两声,然后掏出烟,散了一支给于强,说道:“于老师,院里的特供品,尝一根。”
于强接过烟,但没抽,而是放下到茶几上,皱眉道:“我可没你现在这好心情!”
陈扬只能把硬憋出来的笑容收起,同时把烟也一并收了回去,然后干咳两声,稍微掩饰了一下。
于强却又是有些烦躁的把刚放下的香烟拾起,“啪!”的用火机点燃,猛吸了一口,却不注意被烟给呛了一下,边咳嗽着边转头看向陈扬,恼火不已的说道:“我说你小子咳咳算了,算了,我都懒得再说你了咳“陈扬默默无语的拿起桌面上刚烧好的一壶开水,又掰了点茶叶,自顾自的泡起了茶。
等泡好两杯茶之后,他便拿起来,递了其中一杯给于强:“于老师,有话慢慢说,先喝点茶,能消火气的。”
于强没好气的瞪了陈扬一眼,跟着却又皱眉长叹一声,接过了陈扬递过来的茶杯,喝了一口。
陈扬也捧起茶杯,吹了吹上面热腾腾的水汽儿,轻轻抿了一小口。嗯,茶叶放得有点多,味道很重。
放下茶杯,他才正色看向于强,很认真的说道:“对不起,于老师,我给您帮了倒忙,让您失望了。”
于强又是长叹一声,伸手拍了拍陈扬肩膀道:“算了吧,当初我就不应该这么着急把你调到团委里来,本来还以为有我在,这两年多少还能看着点你,咳,可你倒好算了,不说这些了,还是你们家老爷子说的对,你这臭脾气还得再打磨几年才行。”
边说他边放下茶杯,却又问道,“对了,我前几天亲自去跟陈老爷子提过,想先安排你到青政院干个副院长避避风头,可老爷子对此好像不怎么太认可,他到底怎么跟你说的?难不成他还真打算重新让你到地方上去?”
陈扬闻言也是一愣。于强嘴里所说的青政院全称叫中国青年政治学院,是团系统下属的一个单位,一般情况下都是由团中央书记处第一书记兼任院长,比如于强自己就是现任的青政院院长。但主要管事的还是常务副院长,他打算把陈扬调到青政院去干副院长,想来应该也是颇费了一番心思的。
不过,陈扬虽然知道于强是一番苦心,但他可从没想过去当什么副院长,在学院里干得再好又怎么样?最后还不是平白给别人做了嫁衣。再说了,他横看竖看也没觉得自己身上有哪点能教书育人的天分。他现在只想着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出国陪陪项瑾,甚至连机票都订好了。
陈扬撇嘴苦笑了一下,也摇了摇头:“于老师,其实我也跟老爷子说过了,也许我的姓格真的不太适合在官场里继续干下去吧,反正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拜托您以后就别再艹我这份闲心了。”
于强见他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顿时就又暗自叹息不已,同时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开解他。那天的事儿他后来也打听清楚了,虽然不怎么认同陈扬的做法,但他很了解陈扬,也知道如果那种情况下陈扬不做点什么,还真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陈扬了。
接下来,陈扬似乎想起些什么,把搁在沙发上的公文包拿了起来,拉开拉链,把里面的资料都取出来,递给于强道:“于老师,这里是几份我已经详细做好的工作计划,其中有些项目挺不错的,您先看看,觉得合适就找自己人做起来。也算是我对团里的一些贡献吧,不然我真觉得太过意不去了。”
“你知道就好!”
于强没好气的接了过来,但他现在实在是没心情去看这些资料,边说边搁旁边放下了。
随后,两人又足足聊了一个多小时,但都没再涉及到工作问题,一直到过了下班时间,于强才结束了跟陈扬的谈话。本来他还想跟陈扬一块吃中饭的,但陈扬因为还有其他事,就只能做罢了。
两人一块下了楼,在楼底下,陈扬也没让于强送,只是把于强送上车,才两手空空的走出了团委大院。
出到街边的大马路上,陈扬忍不住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这幢庄严的大楼,不知为何,他的眼睛里突然间现出一抹厉色,可很快,这抹厉色就一闪而过,消失不见了.
同样还是在这幢大楼的六楼,倒数第三间办公室里。
虽然早已经过了下班时间,但一个穿着一身笔挺西服的年轻干部依旧在埋头凝神批阅着文件。他桌面上摆放着满满一大撂文件,似乎每一份文件都必须等待他的批示才能产生效力似的。
没错,这是叶城的办公室,这位埋头苦干的年轻干部自然也就是这间办公室的主人叶城了。
上次事件后,他足足休息了一个星期,才总算是养好了伤。倒不是说他伤得有多重,实在是因为他伤的地方太不合适了,就在左脸颊上,那一大片将近半边脸的淤青在短时间内就想要完全消散显然不是那么容易办到的。
而他一向来又是个十分注意领导形象的人,不仅对他人,对自己的要求也堪称苛刻,自然不会挂着半张脸的淤青出来示人了。
笃笃!
这时,门口突然轻响了两声。
“进来。”
他头也不抬的说道。
“叶书记,于书记已经下班了。”
嗒!
他随手扔掉手中的钢笔,看向正向他汇报的秘书王伟,眼神飘忽。
王伟忙不迭低下头,继续汇报道:“哦,还有那陈主任,他也已经离开了。”
不知为何,秘书提到“陈主任”这三个字时,叶城的左脸颊又再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也许,脸上的伤虽然好彻底了,但心里所受到的伤害却还远远没有痊愈。或者说他觉得现在这种程度的收尾工作,陈扬才丢了个区区的芝麻小官,还远远弥补不了他当曰所受到的侮辱。
“他已经不是主任了,我看还是该称呼陈扬同志比较合适。”
叶城淡淡说了一句,然后缓缓起身走到了窗边,轻轻用指头撩开一条缝隙,但很快却又放下了。
“是,是的。”
王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能明显感觉到,自从上回的事情过了之后,眼前这叶书记是越来越难伺候了。真有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了!要不是想着将来能飞黄腾达,谁他妈愿受这鸟气!
重新坐回位置上后,叶城才对王伟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可以出去了。
可等王伟转身快走到门口时,他却又叫住了对方:“小王,你先等等。”
王伟忙停下来,转回身,恭敬问道:“叶书记,您还有什么事吗?”
叶城略一沉吟,伸手轻弹了两下光滑的桌面,然后才开口道:“辛庄开发区的张朝书记可能这两天要到京城来,你帮我安排一下,就说我要见他。”
“好的,叶书记,我立刻就去安排。”
“嗯,没其他事了,你先出去吧。”
叶城摆摆手道。
王伟点头恭敬退出,并且小心翼翼的把门重新带上了。
门完全关上时,他才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把冷汗的同时,却又有些纳闷,不知道叶书记怎么会突然间对辛庄的张朝感兴趣起来?他不是一向来很少搭理这些地方团系统起来的干部的吗?难不成因为陈主任是辛庄上来的,他就咬住辛庄不放了?还是因为那天那个惹出大事来的姓闵的女人?好像以前这女人就是在哪个驻京办工作的,自己以前好像还跟叶书记一块跟她吃过饭呢,这女人长得跟妖精似的,老子要是能上她一晚上哪怕死了都情愿,也难怪叶书记会念念不忘了,可那天看,好像她又是跟陈主任有一腿?
跟着就又自我否定的摇了摇头,这些有红三代背景的领导干部,心思可不是自己这些人能随便揣摩得出来的
楼下,陈扬等了许久都没能拦住一辆出租车。每到下班时间,前门大街就特别难拦出租车。当然,他并不怎么赶时间,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前面他跟于强说自己还有事,其实也是小小的撒了个谎,事实上他现在根本就无处可去。
项瑾早飞回了美国,离开的原因语焉不详,但陈扬能感觉到,项瑾是受到了来自某个方面的压力。
仙儿更加,那晚事发之后就跟中了邪一样,基本上就不接他电话,即便接了,也是处于极度愤怒状态,对他打老婆的行为进行声讨,差点没把他给气坏了,要不是陈扬对她以前那病心存疑虑,早就把她叫回来抽一顿了。
闵柔?
那天晚上他其实误会了纽葫芦,纽葫芦并没有跟哪个小明星去happy,而是把情绪失控的闵柔带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告知,闵柔很可能患有间隙姓抑郁症,是精神突然受到强烈刺激导致。现在早已经回开发区了,工作倒很算正常,但为了避免她再受到刺激,他还是决定给闵柔一段自我调整的时间。抑郁症这玩意可大可小,搞不好真会闹出人命的。
至于林语,有些事真的很讲究某时某刻的心境的,再说林语现在又被纽葫芦拉去搞巡回演唱会赚钱去了,还是算了吧
诶,女人就是麻烦啊!!!
嗤!
就在陈扬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尖利的刹车声把他的思绪拉回到了现实中来,不用回头,光是听刹车声音,他已经知道是谁来了。
“上车!”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紧跟着响起。
陈扬转回头看了看停在自己身后两米远的那辆吉普车,皱眉走了过去,但他没开车门上去,而是站在车旁面无表情的问道:“家里有什么事吗?”
车里的女人哼了一声,撇过头又说了声:“你赶紧上车!”
“我下午还有点事要办,不回去了。”
陈扬如老僧入定般,淡淡的回了一句。说完,转身继续走回了刚才他等出租车的位置。
嘭!
一声闷响,车里面的女人摔门下了车。并且快步走到陈扬身旁,一把扯住了他的衣袖,冷声质问道:“你现在还能有什么事?你今天不是把东西都收拾干净了吗?”
“陈若男,你别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
陈扬把衣袖抽了回来。
“那好,那你告诉我你打算在外面玩到什么时候?”
陈若男脸色依旧,声音也同样。但好歹是没继续拉扯住陈扬了。
“我不知道。”
陈扬再次入定,淡淡道。
“你不知道?”
陈若男冷哼了一声,“你自己说说,你在外面玩了多少天了!你别告诉我以后不打算再进那个家门了!”
“现在我有的是时间,我会经常去看爸妈他们的。”
陈扬还是很淡定。
“你什么意思?”
听到他这么说,陈若男脸色更冷。
“没什么意思,我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不是你一直希望看到的吗?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会叫我后悔的吗?好吧,现在你赢了,我被踢出团委了,你该满意了吧?”
“我说了我没有做过!你被调走,根本就不关我的事!我早就告诉你别干傻事,你不肯听还反过来怪我?哼,你不相信就算!”
陈若男冷声打断他道,说完,把头冷冷撇到了一旁。
接下来,两人谁都没再说话,场面一下陷入了沉默。
大约过了十分钟的样子,陈扬才再次开口道:“算了,我不想跟你吵,你先回去吧。”
“那你呢?”
陈若男回过头来,冷冷的盯着陈扬。
陈扬没说话,招了招手,别说,还终于给他拦下了辆出租车。
嘭!
车门刚被他拉开,就又被陈若男愤怒的关上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陈扬开始有点淡定不了了,骤然提高了音量。
“爷爷叫你立刻去钟山别院见他。”
陈若男终于把此行的目的憋了出来。
陈扬怔了一下:“爷爷找我干什么?”
“不知道。”
陈若男再次把头转到了旁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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